《十指春风》乌龙芝芝

8、一百两银

　　“你请这位公子回去吧，就说，信我收到了，楚楚钦佩公子才情，感谢抬爱。”

　　说罢，楚楚便转身往雅间里走去。

　　小门童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楚楚姑娘没有对这位公子动心。

　　她方才回的这句话，也都是平常推拒客人的惯用语。

　　小门童快步下楼，将话传给楼下忐忑不安的李公子，后者得到答复，果然失落至极。

　　他起身留下二两银子的茶水钱，便离开了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

　　这里果然，不适合他。

　　楚楚回到笑语晏晏的雅间里，心中却不适方才那般平静，她的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轰隆直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她抬手便饮下一杯冷酒，凛冽的寒气，才让她找回一丝丝理智。

　　“楚楚姑娘可是哪里不适？”张云郎问了一句，见楚楚笑容满面，遂又收回视线。

　　一旁的刘公子见状连忙笑了：“哎呀，想必咱们楚楚是见着张公子仪表堂堂，春心悸动啦！”

　　他语气轻佻，惹得其他几位皆是暧昧一笑。

　　目光都在张公子和楚楚只间流连往返。

　　这拾花楼的花魁，虽然明言卖艺不卖身。

　　但他们谁不知道，那是因为要寻个顶尖的金主。

　　一般人不敢，也不能肖想。

　　如今这张公子，财大气粗，累世富贵，这楚楚姑娘见了，还能坚守底线？

　　若是二人两情相悦了，张公子大手一挥，拿出几百两银子给她赎身，领回家做个别院小妾，那也是泽阳镇的一大美谈呀。

　　莺莺燕燕，情情爱爱。

　　男人女人，终究逃不过这几样。

　　··································································

　　月上正中，家家户户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

　　但是拾花馆中依旧红烛长明，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才将将开始。

　　沈妙宜苏醒之后，一直在后院的小屋子里休养，算来已有七八日了。

　　小屋虽然狭小闭塞，距离前楼有些远，但是终究是一座大宅院。

　　每日丝丝袅袅的管乐声不绝于耳，偶有打扮精致的姑娘经过后院。

　　她也猜出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她喝了薛郎中开的药，咳嗽之症果然缓解了大半。

　　昨日桑夫人又差人去买药，她极力劝住了，直言已经痊愈。

　　因为她已经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并非瞧不起这院里的姑娘们。

　　人生大路九十九，无须低看苦行人。

　　只是，一再欠下恩情，她担心往后无法轻易离开。

　　小时候也听说过，有些无良人贩子将女子绑去，逼良为娼······

　　她惧怕这样的事情发生。

　　卧床休养了几日，身上的酸痛好了许多，她今日已经可以慢慢下地，走路时虽然还是感到浑身发虚，但好歹是能行动了。

　　此刻她正披着外衣，坐在幽暗的小轩窗前，遥望着夜空中那半轮残月，心中思考着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这里是泽阳？

　　她从前虽未来过，但对这里并不陌生。

　　泽阳镇水路发达，很多芙苏的绣品，都是从这里运送往各地的，这个小镇本身也有很多绣坊。

　　当年祖母还在世时，偶尔和她说起过这里，祖母年轻时随师傅学艺，绣技十分出色，后来嫁到沈家村，也坚持作绣活，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绣娘。

　　偶尔年景不好，其他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唯独她家饿不到肚子，都是靠祖母的手艺支撑一家人的生活。

　　那时候她还小，看着祖母整日里绣花草，秀鸟兽，绣各种各样好看的图案，她十分好奇：

　　“祖母这些绣品，都是给谁的呀？”

　　那时祖母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对着她慈爱一笑：

　　“阿妙，这些绣品会送到一个泽阳的小镇，它们会坐上船，送到更远的地方去。”

　　那时她便知道，泽阳。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以这种奇特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瘦白的十指，这双手也曾捏过几天绣花针。

　　如今，她既然已经决心不再回到苏家去。

　　总要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不如就留在泽阳，做一个绣娘，糊口度日。

　　如此想来，她的胸中突然通透了。

　　好似绝处逢生一般。

　　多日以来的愁苦，都一扫而空。

　　她可以离开那个幽暗的苏家，靠自己的双手过活。

　　不必再期期艾艾，等待谁的垂怜。

　　“吱呀。”

　　一声刺耳的响动，打断了沈妙宜的沉思。

　　她回头，珠光宝气的桑夫人款款而来。

　　“哎呀，这个旧门，可真是难推。”她一边费劲的推开半边门走进来，一边忍不住抱怨。

　　桑夫人今日一袭缂丝彩绣马面裙，上身穿着掐腰窄袄，头上戴着一条缀满朱玉的暗花抹额，整个人容光焕发。

　　她原本吩咐丫鬟再去为阿妙去买药，但听丫鬟说，阿妙姑娘拒绝了，说自己已经好了，桑夫人便知道，时机成熟了。

　　“阿妙，身子当真好些了？”

　　今日忙到了后半夜，此时稍微清闲了，她才抽空来。

　　“多谢桑夫人，阿妙已经痊愈了，夫人莫要再舍银子了。”沈妙宜起来福了福身子，将屋子里唯一的半旧圆凳，让了出来。

　　桑夫人闻言，巧笑一声，端端坐了下去。

　　“痊愈便好，咱们女子的身子，可是很珍贵的，莫要慢待了自己。”

　　沈妙宜闻言，微微一愣，并不肯定，是她意有所指，还是自己多心了。

　　桑妈妈盯着她，这巴掌大的脸蛋子，五官清秀，若是再能多二两肉，描完妆必定更加漂亮。

　　馆中环肥燕瘦具有，若是再加上阿妙这款娇俏可人的，生意肯定更好。

　　“我瞧，你如今也可以走动了，接下来可有打算？”

　　阿妙闻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桑夫人和楚楚姑娘的救命之恩，阿妙此生定当铭记。”

　　说到此处，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在夫人面前躬身一拜：

　　“阿妙如今身无一物，自知无法报恩，还望日后···”

　　“阿妙。”

　　桑夫人突然打断她，精明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几番，最终落在她漂亮的脸蛋上：

　　“你虽然两手空空，但非报恩无门呀！”

　　纵使沈妙宜涉世不深，也听得出她话里有话。

　　她面露难色。

　　“我······”

　　桑夫人不再遮掩，直言道：

　　“你在我这里住了些日子，想必也猜到了，这宅院是什么地方。”

　　说话间，桑夫人瞥了一眼窗外，听着耳边似乎乐声停了，眸中闪过一丝狐疑。

　　“楚楚救了你，我也在你身上花了不少药钱，这些恩情可都是实打实的。”

　　沈妙宜半跪在地上听着桑夫人的话，湿冷的地板，令她双膝发颤。

　　“我也不是挟恩以报之人。既然为你花了钱，你想走，就要还钱。”桑夫人一改往日的温和，直言不讳：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走到官府，我也是有理，你说对吧？”

　　沈妙宜闻言，垂下眼眸默默颔首道：“夫人所言在理。”

　　桑夫人满意一笑：“你若是留下来做我女儿，我自然请人教你诗词歌赋，教你舞乐书画······”她花钱调教的女儿，没有不出色的。

　　沈妙宜抬眸，杏眸中含着点点星光：“可还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那就是还钱，你这一条命值多少钱？我的人参汤药，又值多少钱？”

　　桑夫人心里知道没办法凭借几句话，就让一个正经家的女子心甘情愿入这一行。

　　于是丢下她的最后通牒：“你若是不愿意随我，那就赔给我一百两银子。”

　　朱红的唇瓣，一开一合，开出的价格，令沈妙宜顿时眼前一黑。

　　她料想到最终还是要靠钱解决，但是却不曾料到，自己居然能值一百两？

　　这摆明是强人所难。

　　桑夫人看阿妙愣在原地，满意一笑。

　　一百两，寻常人家是绝对拿不出来的，这阿妙即然与夫家不睦，自然也不会寻求帮助。

　　而且，入了烟花之地的女子，哪个丈夫、公婆还愿意再好端端的将人迎回去？

　　这阿妙，左右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阿妙啊，其实你不必着急做决定，多思量几日也无妨。”

　　桑夫人恢复了自己的怀柔政策，搀着沈妙宜从地上起来。

　　“你就在这屋住着，再好好想想，我这里卖艺不卖身，无非是陪着男子喝杯酒，聊聊风月······”

　　沈妙宜泪眼婆娑，心中百般不情愿：“夫人，可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屋外惊天动地的喊声：

　　“妈妈，妈妈，大事不好了···”

　　屋内二人闻言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