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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重逢(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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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着一身轻柔的浣花锦缎白子裙,软腰如柳。朱红的口脂衬得她本就洁白的面颊越发白皙,好似夏日荷塘中新绽的连花。
她怀里抱着一把形制颇为讲究的琵琶,款款而至。
“小女叁叁,见过诸位贵客。”
江南女子特有的音调,温润如玉,令席间宾客都投去期待的目光。
只见那女子款款抬起手臂,一边抚琴,一边舞动身姿。
琴音靡靡,婉转幽远。
苏祈隔着氤氲的茶气,目光注视着舞步翩跹的女子。
他面颊微红,却没有太多表情,木然而坐,好似醉意来袭。
王小官人陪坐在苏祈右手边,今晚的曲目,是他仔细揣摩过的。苏大人才情横溢,绝非艳俗之辈,寻常的靡靡之音恐怕勾不起他的兴趣。
今夜的《水龙吟》乃是古曲,刚柔并济,禅意幽深。
加之白叁叁姑娘温婉柔美的样貌······
果然,他侧目瞧着,苏大人似乎听得入迷,心中不禁窃喜,不枉费自己一番苦心。
一曲罢,王小官人带头击掌,喝彩。
一直沉默的苏大人,垂眸莞尔,果然是好曲。
“苏大人,不知大人可有喜欢的曲目?”
“叁叁姑娘琴艺无双,大人不妨亲点曲目,咱们再听一曲如何?”
不知是谁提议,在坐几位登时来了兴致。
白叁叁抱琴娇娇软软地立在中央,一双美眸等待着苏大人发话。
*
明月高悬,王府的侧门外停着一辆小小的马车。
车夫嫌冷已经早早躲去门房里取暖了,车厢里独留沈妙宜一人瑟瑟发抖。
她稀里糊涂被叁叁姑娘拉上了马车,又在一路颠簸中替她换好了舞裙,车行至王府门口,叁叁让她在车里等着,待宴客结束便一道儿回去。
哪知这一等,就是大半宿。
沈妙宜冷得直发抖,车内没有炭盆,她只好紧紧裹着叁叁姑娘方才换下来的衣裳取暖。
这是一条幽径的小道,几乎听不见车马人流之声,恍惚间耳边隐隐传来悠扬的琴声,沈妙宜猜想应当是叁叁的琴声。
她实在无聊,便侧耳倾听。
第一首曲子不知是何,但是这第二首,她却十分耳熟。
《海棠晓月》
还是当年苏祈告诉她的。
成婚之初,他们曾泛舟湖上,画舫上的琴师邀她点曲,她不会,苏祈便开口替她点了一首,正是今晚叁叁弹奏的第二曲。
熟悉的旋律,令她思绪纷飞。
那时他们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她沉溺在苏祈的爱意里无法自拔,天真又傻气。
以至于后来发生的种种,她都在怀疑,苏祈究竟是否真心爱自己?
这个问题,她纠结了两年。
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他的冷漠好像一把剑,将她满腔爱意刺得支离破碎。
他是天之骄子,一时的垂青和喜爱,却要困住她的一生。
好在她意外落水,一切仿佛自有天意······
“砰砰砰”
沈妙宜出神许久,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到。
“快出来,快出来。”
“白姑娘唤你呢,赶紧的。”
沈妙宜掀开车帘,只见一位刘府的小厮正哆哆嗦嗦地立在马车旁边。
“小丫头,愣着干嘛?赶紧去给你主子送衣裳去!”
见沈妙宜还愣子原处,小厮没了耐心一把拉开车门。冷风直灌车内,令沈妙宜浑身发颤。
“你主子衣裳污了,唤你伺候她更衣,麻利着点。”
沈妙宜低头看见怀里抱着的叁叁的衣裳,恍然大悟,她今日赴宴没有带随身丫鬟,只拉着自己上了车。
·······
小厮领着沈妙宜穿过廊庑,三穿四拐,进了两道门,才来到叁叁姑娘所在的厢房。
她一路都垂着眸,紧张的捏着手中的衣裳。
小厮行至一间厢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
沈妙宜便听见叁叁的声音:“是阿妙吗?快把衣裳拿进来。”
她的声音又急又低,沈妙宜顾不得多想,便探入门内。
厢房内暖意融融,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熠熠生辉,熏香弥散又十分雅致。
叁叁正站在珠帘后面等她。
沈妙宜捧着衣服快步过去,走近了才发现,白叁叁一身精致的浣花锦裙上,沾满了污秽,还散发着阵阵臭气。
“这是?”
她顺着裙摆往上看去,叁叁的发髻微微散乱,金钗松散,好似···好似····
她说不出来,总之十分怪异。
“阿妙,你快帮帮我。”白叁叁也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抢过阿妙手里的干净衣裳。
“真是晦气死了!这官人吐了我一身。”
说话间,沈妙宜才往她身后望去,只一眼便瞥见床榻上躺着一个男子,想来应该是叁叁今晚的贵客。
沈妙宜登时红了脸,赶紧收回视线。
“那····我伺候你去洗一洗吧。”沈妙宜看叁叁实在狼狈,环顾四周,浴房就在屏风后面。
然而还没待她走近,就被白叁叁拦住:“不不,我自己来,阿妙,你得帮我个忙。”
她一把将沈妙宜拉进凑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却见阿妙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脚步连连后退。
叁叁有些气急。
“哎呀,你就帮帮我,他醉了,什么也干不成!”
沈妙宜转身欲走,叁叁却死死拉住她。
“阿妙!别忘了你还欠桑妈妈钱呢!”
“今晚若能将贵客扶上榻,助我一臂之力,你那一百两赎身钱,我出!”
叁叁见阿妙似乎有一些迟疑,便乘胜追击道:
“我又不是要你委身与他,你就帮我给他脱光衣裳,我好做做样子!”
说话间,白叁叁已经褪去了脏外裳,一边皱着眉往浴房走,一边叮嘱到:
“阿妙你动作麻利点,若是他的小厮寻来了,就来不及了。”
语落,叁叁转身进了浴室,片刻后传来哗哗的水声。
沈妙宜愣在原地,目光在床榻和浴房间徘徊往复,不知所措。
怎么,脱男人衣裳?
“你快着点!”
叁叁焦急的催促声从浴房传来。
今晚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以为能和这位苏大人度过浪漫旖旎的一夜呢,没成想,这人酒品奇差,一进来就吐了自己一身。
好在他醉的狠了,活像一滩烂泥巴,此刻任由摆布。
叁叁灵机一动便遣人寻了阿妙过来,只要伪装一场事后,便能得到王小官的赏银,何乐而不为?
“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你羞什么!赶紧!”
“阿妙,你莫要害我失了赏银啊!”
·········
叁叁催促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浴房传来。
沈妙宜又急又窘。
她看了看榻上,那贵客正背对着她侧卧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醉死过去。
终究没有抵过利益的趋势,沈妙宜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
那男子脸颊一半陷在被褥中,一半隐在烛影中,十分不真切。
她只觉得有些熟悉,但又不敢多看。
她半闭着眼睛颤颤巍巍地脱了他的靴子,见那人没有反应。
她又大着胆子去扯他的袖子···
丝毫没有反应,果然醉了。
沈妙宜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伸手去接解他的腰带。
可奈何那人好似一块硬石头,她单手抽不出来,便双手紧紧握住腰带的一头,猛的一抽,那床榻上的男子却忽然翻身,她手头一空,险些栽倒在他怀里。
定睛一看,却如五雷轰顶。
沈妙宜不敢相信,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不正是她那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夫君吗?
苏祈?
叁叁的恩客人,居然是他!
此刻的苏祈两颊酡红,满满的醉态。
沈妙宜止不住惊呼一声,又怕惊醒他,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近在咫尺丈夫,她忍不住打量他的脸。
曾经朝夕相对的人,为何如今却十分陌生。
他居然出现在泽阳?
他来做什么?
难道是来寻找自己?
不可能!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略过,好似一团团杂乱缠绕的绣线,令她毫无头绪。
半晌后,意识到自己还半趴在他怀里,沈妙宜慌忙撑起身欲逃。
不知是动静太大了,还是有心灵感应,床上瘫软的苏祈,居然半眯着睁开了眼。
朦胧间,他感觉自己看见了失踪已久的妻子。
“妙··宜!”
那一瞬,他如同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死死拉住怀里的人。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眼前似乎有无数的人影在晃动,光怪陆离,似梦似幻。
他直勾勾地望着沈妙宜,这些日子以来,他时常想起她的脸,但是却没有一刻能比现在更清晰。
苏祈忍不住对她粲然一笑:
“你终于回来了!”
短短一句,竟然夹杂着几分久别重逢的喜悦。
沈妙宜被他拽着不敢动弹,脸色惨白,呼吸近乎凝滞。
她该怎么做?
该不该推开他?
还是趁现在就说清楚?
可是他醉了,现在该怎么说?
若是他不同意和离,自己又该怎么说服?
·········
然而,在她尚未理出头绪前,床榻的男人却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身体好似一座大山,轰的一声向后倒去。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仰面栽进了厚厚的被褥里。
一声闷响
满室沉寂。
······
少顷,她试探性地踢了踢他的脚,见他一动不动。
她才松了口气。
以前也见他喝醉过几次,确实酒量一般,醉了仰头便睡,哪怕地动天摇也碍不着他。
沈妙宜只觉得眼眶发热,再不敢多往床榻上看一眼,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转身便往门外走。
正好与梳洗妥当的白叁叁迎面相撞。
“哎哟,你这丫头,要撞死我!”
白叁叁余光瞧见榻上的男人衣裳尚在,不满地瞪着阿妙。
“你动作怎么那么慢?”
白叁叁蹙眉怒骂,又恐时间来不及,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跪在苏祈身边开始扒衣服。
“你···”
沈妙宜本要走,可是见到叁叁的举动生生愣住,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赶紧来帮忙呀!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羞什么?”
沈妙宜不敢直言这人是自己的夫君,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叁叁扒光衣裳。
两难间,她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对叁叁道:“他都喝醉了,也不能与你···”
“你是傻子啊?”
白叁叁费力地脱下苏祈的衣裳,冲着阿妙翻出一个白眼。
“你以为我白叁叁,就那么喜欢作践自己?”
“要不是看在小王官人许诺的赏钱份上,我才懒得伺候这个醉鬼呢!”
天下男人,在她白叁叁眼里都是一个样子,贪财好色,无一例外。
“你赶紧的,过来搭把手。”
阿妙眼看叁叁半抬起苏祈的胳膊,外袍脱了一半,卡在他精瘦的腰间,他就那么垂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阿妙无奈,只好尴尬的伸手扶了一把。
白叁叁动作麻利,很快就将苏祈的衣裳褪去,这男人倒是精瘦白皙比寻常男子多了几分姿色。
她瞧着阿妙一脸窘状又十分惧怕的样子,忽而有些可笑:“你不是嫁过人吗?怎么了?没见过男人的身子?”
阿妙垂着眸一言不发。
“搭把手!”叁叁又示意她扶住苏祈的背,二人合力,很快便彻底将他脱了个光。
虽然知道他此刻醉了,但她依然不敢去看他的脸。
“一会儿你带着我的脏衣裳赶紧溜出去,千万别让人瞧见。”
沈妙宜看着被脱光的苏祈,又看了看已经半躺在榻上的白叁叁,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别愣着了,赶紧去车上等我,待我···”
二人说话间,却听得屋外传来敲门声。
“二少爷。”
沈妙宜一愣,是东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