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12、你要不要过来一趟

　　林嘉明第二天被谢倾羽拉着跟对手公司董事长及其下属在荷芳楼吃饭，双方十几个人整场话里有话笑里藏刀，明嘲暗讽，硝烟弥漫。林嘉明虽然坐到了总裁的位置毕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好几次看不下去都想放狠话，好几次被谢倾羽默默眼神制止。他自己看不下去借去洗手间的由头走出去靠在走廊里狠狠抽烟，心内反感极了身后的那帮人。屋内谢倾羽的秘书也是个唱红脸的，始终面带微笑和气热情，与老板一搭一档，硬是将局面稳下来，双方各退一步谈稳了彼此未来的合作生意。
　　出酒店的时候谢倾羽醉醺醺地倚靠在林嘉明肩膀旁边送走了客人，看着那几辆黑色大奔开走，他眯起双眼注视那几个远去的黑点，无比清醒地在林嘉明耳畔开口，声音沉稳：“小林，你还是太年轻啦。老蒋就是这么个性子，那么多年了我太了解他。他这人啊，最喜欢别人向他服软。人总要学会低头，这样才能往前走得更远，知道么。”
　　林嘉搀扶着老板，微微皱眉，却是开口道：“我知道了羽哥。”
　　“嗨哈，那啥，”谢倾羽忽然咧嘴大笑猛拍他的后背好像要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赶走，恢复那醉醺醺的糊涂模样，“麻烦你了啊小林，小荣这臭小子昨天跑去你家了…那啥，啊，这小子我知道，今天他早上回来拿书包来着，我一问就知道他去你家了…”
　　林嘉明没有问到底为什么，但是正常人都基本可以猜到一二，况且他也还记得昨天晚上在靠海马路上那个少年乞求的眼神：“少爷这个年纪的孩子性格都是这样，我弟弟也是，偶尔闹脾气不开心确实令人头疼，但是我知道他特别在乎自己家人。羽哥，小荣肯定也是这样的，他很在乎你，回去路上和我说的话都是关于你…羽哥，别把孩子逼得太紧了。”
　　谢倾羽面上有一瞬间清醒的动容，但即刻还是醉意更甚：“小荣从小被我娇生惯养的，他要的我哪点没满足过他，还是这样的犟和不听话！昨天他锁着门不让我们进去，我就是在外面敲了几下，他就直接离家出走了！你不知道，他还对阿姨发火，我回来的时候阿姨在哭，我就是说了他一句，他就把门锁了，我都不知道他在里头做什么…”
　　林嘉明听了他滔滔不绝，忽然声音小了下来语气微沉像是质问：“那您做的事情您和小荣商量过吗？他知道吗？”
　　谢倾羽一下子有点怔住，连带着酡红的脸色也清醒三分：“什么？”
　　林嘉明道：“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好和他们商量他们能懂的。有时候他们只是需要换个方式。”他知道有些事情即便是自己猜道了也不能说，都是人家家里的私事，明说了两人都尴尬。可他也是不久前才从那个年纪那样的心理阶段走过来的，他知道有时候孩子们只是需要一个解释。
　　谢倾羽在此刻却沉默了。他实则只有三分醉意，他早就听懂了林嘉明想说的意思。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他什么新奇玩意都见过，他也并非是个老式家长呆板严肃不愿意接受小辈的意见，他只是在此刻真的有些犯难，他不知道要怎么和儿子解释。
　　他该怎么和谢子荣解释，他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忘记刘淑怡并且永远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他一直在暗里寻找当年夫人之死的真相；他要怎么解释他很早就怀疑张秀是凶手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刺儿，就从那天张秀被他当场撞见试图打开他藏在电视柜后面的保险箱开始。那个地方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儿子。虽然之后张秀编了个措辞怪异的谎言瞒过去了，但他那时还是决定微微改变一下自己的计划。
　　他害怕自己明里把张秀辞退对家会拿他别墅甚至儿子当把柄，况且这个女人知道他家庭甚至是公司的地址，辞退她只会让矛盾激化。仇家很长时间没有找上门来说明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能够威胁自己的手段与资本，他们还不足以真的威胁到他。最好的办法是先稳住当下局面，无事发生就是当下最稳妥的局面。
　　于是谢倾羽一边暗中撤走家里所有机密材料并确定家里没有发现窃听设备后，又一边在家里各种地方装了那时最先进的国外监控设施连着办公室电脑，二十四小时找人盯着。所幸监控显示张秀自此没有任何举动。然而他还是不放心这个女人，苦心焦虑后某天他无意感觉到张秀看着自己的异样热忱眼神，他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他可以拉进自己与张秀的关系，即便是做一对虚假情人，他一定要博取张秀的信任，慢慢扭曲她的初心，他要把她同化，然后循序渐进地拉出那个幕后黑手。这也是他计划的一环，他又怎么可能告诉谢子荣？
　　成年人的世界太过阴暗与叵测，他怎么可能把自己最宝贝的儿子拉扯进这样疯狂的漩涡。谢子荣那样天真无畏，顽皮肆意，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接触到这样的世界，这样真实的千疮百孔的令人疯魔的世界。
　　于是他什么也不会说。林嘉明这孩子接触到的世界大概大部分也只是那样简单的一部分，他出生豪门那样年轻有才，此前一直顺风顺水，他能够在二十岁还在理工大念书那年就接受到来自各大企业的橄榄枝，后来却选择来到那时对他来说没任何人脉也没任何业内举荐人那时还没人知晓他的维光总公司综合策划部打工，后来就是先从最基础的职员当起……自己觉得这孩子非常有才对他也挺照顾，这一路短短几年直接走到总经理位置几乎是同龄人绝无仅有的，当然也有林父集团背后撑腰……林嘉明这些年来几乎没吃过亏，谢倾羽觉得他有时候和自己儿子一样还是个小孩，也同样天真地像是一张白纸，他有时候也不忍心破坏他对这个世界的好感。就看林嘉明应酬时候的反应，他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上那些老狐狸有多狡猾。
　　于是直到司机来了停在酒楼门口，他都没想着要对林嘉明多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矮身进了车内，指了指公司的方向。
　　林嘉明一直目送他的车子离开，公司策划部风平浪静几个项目都进行地稳稳当当根本没他什么事，他不用跟着老板一起回去。
　　原地站着，他的面上慢慢冷了下来，一贯对着众人时那英俊和煦的笑意也骤然消失。他闻着自己衣服上一股烟酒气味忽然有点疲惫，瞥见一角溅到一角一小块油渍拿出手机想要打给自己司机去干洗店，忽然有个号码提前拨来了。
　　他摁了接通凑到耳边，是老爸的声音，旁边似乎还有几个人，环境有点吵。
　　“嘉明啊，在公司吗？”
　　“没有。我在外面刚和老板吃完饭，怎么了爸？”
　　“啊，刚吃完饭啊，”林伟容声音在一瞬间有点模糊，感觉听起来像旁边有好些人在和他说话他来不及一一应答，百忙之中才抽出来一点空子似的，“嘉明啊，你还记得胡小姐吗，昨天晚会上你们见过的。我在和胡老板喝茶呢…”
　　林嘉明当然记得昨天的事，他还记得冲突之后金老板胡老板和自己老爸互相为孩子拉扯劝说的模样，那时候每个人多少都有些醉意，说出来的话真真假假无伤大雅，却没想到胡老板说要请林老板喝茶就真的约上了。
　　“嘉明，胡老板特别感谢你，说还想见见你。”林伟容道，“你要不要过来一趟？就在西环那家…”
　　原来昨天小辈们那场小小的鸡飞狗跳眼看着即将牵成了两个家族一段良缘。
　　胡老板之前没能慧眼识女婿知道了自家女儿被金少爷欺负的事情感到痛心，昨日晚会上又相中了肯为胡倩倩打抱不平的林家大少爷，一看女儿也明显对林家大少爷有意，他迅疾出击约出未来的老亲家，纯纯是为了女儿说媒来了。林伟容听了胡老板的意思也觉得儿子该到了结婚娶妻的年纪了，可又怕林嘉明听到真的原因没有兴趣不肯过来，他之前和大儿子催过婚可是对方一直忙于工作的样子他也渐渐不想多提，可现在他实在又替儿子有了危机感。婚还是得催。他想。林伟容打算先瞒着儿子只说胡老板想见，没告诉儿子胡倩倩也在。
　　林嘉明答应了并迅速回家换了身衣服，打扮齐整出去了。

　　每周五惯例下午是社团。谢子荣打完球匆匆冲了个凉就换了一身T恤短裤去找任琪琪，两人一起来到小体育馆。前几天隔壁班有人说他俩闲话导致谢子荣与人打架的事任琪琪多少听说了点，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后她一直没太敢和谢子荣说话，直到现在她和他走得那么近，她看着谢子荣仍旧留着浅褐色伤疤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的伤口，还疼吗？”
　　“嗯？”谢子荣随便拿手蹭蹭自己侧脸，“不啊。不疼的，本来就没什么感觉。”
　　他才不愿意在女生面前示软，才不愿意破坏自己在女生面前潇洒无畏的形象。这个年纪的男生都这样爱面子胜爱其他一切，他才不会告诉任何一个女生他被打得有多疼伤口撕裂究竟了多少，他只会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好像自己就是无敌战神，天不怕，地不怕。
　　任琪琪便小声应了一声，没说话了。谢子荣不尴不尬道：“你千万别生气，哪个挨千刀的再敢传咱俩绯闻我一拳一个。”任琪琪抿嘴笑笑，脸色却很快黯淡下来，偷偷又瞥了谢子荣一眼。她默默瞥着他，心里是觉得谢子荣真的帅，个子又高打球又好，翘课打架玩世不恭，不懂事地很也令老师头疼地很，却应该是很多高中女孩会喜欢倾慕的类型。而现在谢子荣在和自己走在一起，每周都会这样，这座校园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羡慕的眼睛盯着自己。
　　可是…
　　可是身旁的谢子荣一直双手插兜往前走，根本就没有在看她。任琪琪心里忽然一阵失落，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沉到了心底。算了，能接近他已然算好的了，谈朋友什么的也总得慢慢来吧，人总是活在当下的。这么想着，任琪琪心里好受些，身子微微靠过去，离谢子荣更近一些。
　　这节课老师仍旧在锻炼他们体态与动作。一遍遍挨个询问回家有没有练站姿有没有复习动作，所有人练过的没练的都一个劲点头。
　　“你们不要骗我啊，练没练三个星期后就可以看出来。好了，把手型架起来。”
　　谢子荣抬起手架好型只觉得伤口牵动着难受，恰好老师走过来巡视发现他动作不标准拎着他的手腕往上抬，目光触及他手臂和侧脸时惊讶道：“你手臂怎么了？”
　　谢子荣一笑而过：“蹭的。”
　　林子希在一旁瞥了一眼这里没说话，倒是听说此时的隔壁班两个女孩在前排交头接耳，低低地隐约有“打架”“谈朋友”这样的字眼冒出来。老师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也没多问，只是让他以后注意点，好好的小伙子搞成这样。练了几轮基本步法和架型站姿，老师便让各自的搭档站在一起搭好手位，男孩的左手和女孩的右手先握紧，男孩的右手放在女孩的背部，女孩的左手放在男孩的上臂。
　　“男生平视前方，女生看左上方十一点钟方向，彼此相隔十公分距离…”老师这样说着，谢子荣目不斜视地虚瞥着前方，忽然就觉得身前任琪琪脸色异样。微微用余光一瞥，他发现女孩子脸颊一片飞红，如若细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她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到这些的谢子荣居然也微微有点慌张起来，心跳得快了些。
　　对于任琪琪来说如此近距离地靠近自己的暗恋对象实在是过于令人害羞脸红的事情，她几乎可以闻到对方T恤上那股晒满阳光的味道，兴奋地几乎要昏厥，面色全然不由自己控制，就连身子也在微微发抖。谢子荣感知到了女孩子身上这样那样的波动，心里也是一阵异样的情绪，不自觉地就捏了捏对方早就汗湿的手，轻声道：“保持这个站姿好累呀，手臂都酸了。”
　　对方这个动作令任琪琪的心轻轻地震了一下，她很小声地嗫嚅道：“嗯。对呀。”

　　“爸爸，我今天中午和老板吃饭敬酒敬得手臂都酸了，你就别让我喝了好不好。茶也不行。”一来到包间，他爸爸就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林嘉明这个时候还没看清室内到底有谁，只是一边与老爸说笑一边准备与对面老板问好，忽然他目光就碰到圆桌某处闪着亮色的物事。
　　他来时还算从容，因为听说还要见其他老板所以保持早上打理好的发型，简洁领带与黑色衬衫西裤，是一个不太张扬却足够正经的商业打扮，并不知道此刻误入相亲场面的他一下子就看到坐在胡老板身边胡倩倩一身紫色连衣裙领口一大圈亮闪闪的碎钻，就和漫天的星光一样。
　　她的面上妆容干净秀丽，较之昨日不同的是今天她的头发全都绾了起来，模样比昨日少了几分可爱多了几分贤淑端庄，此刻正笑眯眯望着自己朝自己挥挥手说了声“嗨”，姿态迷人。
　　“嘉明，你坐。”胡老板和蔼道，“我家倩倩，你们俩昨天见过的。哎，老林，”
　　林伟容立马拉开身边的椅子接话道：“嘉明，坐。我和你胡叔叔聚在一起也是想说，你也二十好几了，到了要考虑大事的时候了！哈哈哈哈。”
　　林嘉明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