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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名字的魔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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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铃准时在六点一刻响起,李知难没好气地摁掉。
六点半,闹铃再次铺天盖地地响起来。
“起吧。”宋乐推开了卧室门,对着床上裹成肉龙一样的人说道。
李知难吱唔地哼了声,并没有要起的意思。
六点四十五,闹钟再次响了起来。
“知难,起床。”已经洗漱完毕的宋乐再次过来叫她,捎带手又掀起了她的被子。
三月中旬北京的暖气已经停了,可冷空气没停,人就靠着被窝里的那点余温取暖,他这么一掀,春寒直接炸了李知难一身。
李知难也懒得和他开口,直接抄起床头柜上的发卡扔向他以示不满。叫起床的方式有很多种,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二话不说掀被子的,可宋乐偏偏最爱使这招,他知道李知难不喜欢,正是因为她不喜欢,这招才分外好使。
结婚的第六个年头,喜欢,讨厌,这些情感色彩丰富的词已经逐渐退出了他们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实用。
“好心没好报!”宋乐捡起了地上的发卡,放回原位,懒得再管她,“六点四十五了,一会儿你肯定迟到!”
李知难摸索着看了眼手机,理智战胜了困意,她坐起了身。
宋乐正吃着早餐,随口问道:“你昨儿几点回来的?”
“快三点。”
“怎么这么晚?”宋乐皱眉不悦,“内曲子格,要我说你就少跟她来往。”
李知难本想如实相告的话又吞了回去。
“你要是用洗手间就赶紧的,别一会儿跟我抢。回回在里面化妆耽误半天。”宋乐见她不回话,只专心交代自己的,念叨自己的。
李知难全当没听见。这间房子是三室两卫的大平层,他分明能用次卫,但就像是故意一般,早晨起来一定要来主卫和她抢地盘。
一早的忙碌,两个人各忙各的,没再交谈,临出门前,宋乐鞋子都换好了,突然退了回来:“你车是不是该保养了?”
车子保养一直是宋乐的工作。
“我自己去吧。”李知难仍在洗手间化妆,想到让他去保养又要搭上的那一堆解释前因后果的话,便直接将这项工作揽了下来。
“行,那我走了。”宋乐巴不得少个活计,收拾好准备出门。看着她仍旧认真卷头发的表情,心里又多少带了些嫌弃,欲言又止地也没再多说。
“等等。”李知难从洗手间追了出来,“你,松一下领带。”
宋乐没明白妻子突如其来的要求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李知难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松一下领带我看看。”
“我刚系好的。”宋乐并不愿意配合她的莫名其妙。
“你松一下!”不知为何,李知难今天特别坚持,反复命令道。
宋乐脸上带着嫌麻烦的表情,手上却还是有样学样地照做了。
果然,心跳没有任何变化。
“然后呢?”宋乐等着下文。
“没然后了,赶紧上班去吧。”
“什么臭毛病!”宋乐嘟囔道,莫名其妙地出了家门。
李知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有病吧我。”
联系好4S店来小区停车场取车,又交代好了看门大爷给钥匙,七点四十分,她顺着人流挤进了早高峰的地铁,倒是意外地比平常还早到了几分钟到学校。
“李老师早上好。”同办公室的语文老师魏章和她打着招呼。
“魏老师早上好。”
“给,”等候多时的曲子格拿着一杯咖啡讨好地递过来:“知难,喝咖啡。”
李知难没好气地给了她一记白眼。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曲子格立刻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你错什么,你从来都没错。”李知难仍是不解气。
曲子格凑到了李知难耳边,小声道:“我给他甩了。”
李知难翻了个白眼表示不信。
“真的,真给他甩了。”曲子格双手比划发誓。
“你还能有这出息?”李知难上下打量她。
“真的,你信我吧!”
“你们家开啤酒瓶的假牙崩了?你舍得去买起子去了?”李知难换着角度挖苦她。
早自习的铃声突然响起。
“午休我跟你说,你先去上课。”曲子格将咖啡放到李知难手上,恭送娘娘一般地送她去教室。
早自习的铃声在所有铃声中是最没有存在感的。祖国的花骨朵儿们最喜欢在早上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昨天看了什么节目,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哪里有什么活动,放学后去吃什么,明明昨天傍晚才分开,仅仅十几个小时后,这帮孩子兹像是八百年没见着一样,又全是聊不完的话题了。
反倒是她们这帮多的是时间寒暄的成年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话题来。
李知难隔着窗户看着教室内,只见一片青春盎然,各种交头接耳。
她也敏锐地注意到,最角落的位置是空着的。
“行了,别聊了,上早自习了。”李知难走进教室,敲了敲黑板,提醒着那几个还不想收尾的学生,“秦梓轩呢?怎么没来上课?”
少年们交换着眼神,他们以为这动作私密保险,殊不知讲台上的老师早就看得明白真切。
“有人知道他去哪了吗?”李知难又问了一遍。
台下鸦雀无声,眼神暗涌。
“那大家好好上早自习吧。”李知难交代后,离开了教室。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她来回思索着,到底是直接联系秦梓轩家长好呢,还是婉转点找和他关系好的同学先提醒他呢?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心思重,她总想做得妥帖一些。
“李老师,我看你们班秦梓轩没来啊?”隔壁二班的班主任魏章老师也刚交代完早自习。
“呃,嗯。”魏老师五十多岁,思想又比较老派,李知难便不愿和她说太多。
“赶紧给家长打个电话吧,别出什么事。”
“嗯,好。”李知难敷衍地答。
两人刚回到办公室,门口突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陈校长。
他和蔼地打着招呼。
魏老师警惕地和李知难交换起了眼神。李知难环看了一周,发觉大家都在暗暗交换眼神,顿时有些想笑。
这场景和刚才自己在教室里也没什么两样。学生变成了老师,老师变成了校长。换汤不换药的。
“大家手上工作停一下啊!”陈校长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句,然后例行水词儿:“辛苦了啊,各位老师,辛苦了。最近大家的表现不错,月考成绩呢,咱们这次是区前三,各位继续努力,不要松懈啊,再接再厉啊。”
办公室一片嗯嗯啊啊。
“我今天来是给大家介绍一下新同事。”陈校长指了指门外跟进来的两个年轻人,李知难开始还以为是陈校长招来负责歌颂他的某报记者,没想到原来是新同事:“之前来上过公开课,有的老师已经见过面了。”
魏老师再次和李知难传递了个眼神:校长亲自带人来?来头不小啊?
“这位呢,是咱们新来的物理老师,吴思齐,以后呢,接替退休的朱老师负责二班三班的物理。来,这位是二班班主任,语文老师魏章老师,是老同志了,经验很丰富,有什么不懂的,多学多问,好不好?来,魏老师,也辛苦您多照顾咱们新同事!”
“是是是。”魏老师点头,吴思齐伸过了手,魏老师显然有些不适应,但还是上前握了握。
“还有这位,三班班主任,英语老师李知难,我们的高材生,跟你一样,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大美女老师,才女。”陈校长在提起李知难时,最喜欢的就是这三个词,名校高材生,大美女,才女。李知难知道,这三个词对陈校长的重要性也依次类推,甚至那个“才女”只是为了让他的“大美女”说得不突兀,才不得已加上的。
“李老师,多指教。”吴思齐礼貌伸手。
李知难也上前握了握。
“瞧瞧,郎才女貌的。”陈校长看着这养眼的画面,忍不住开口点评。
“陈校长这话说的,”一旁的年级主任徐老师提醒道,“人家李老师早就结婚了。”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陈校长拍了拍脑门,众人一笑而过。
“啊,还有一位,这是咱们新来的音乐老师,奚西老师。”陈校长又指着后面的女老师介绍道:“也是大美女,伯克利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这次咱们红五月能不能在市里得奖,就全看奚西老师的了!”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到时候希望也麻烦各位老师多多配合。”奚西长了一张娃娃脸,李知难本来先入为主地以为她会是个腼腆的姑娘,没想到一开口落落大方,很是得体。
“行,那我再带吴老师和奚西老师去别的办公室,你们忙。”陈校长跟炫耀战利品一样,领着两位奖状老师再次出征了。
午饭时,李知难拿着饭盒来到了曲子格的体育室。
“哟,来了!”曲子格夸张地用袖子擦椅子,迎接娘娘一样,“请上座。”
李知难将饭盒放到她面前:“给你打了红烧鸡块。”
“知我者知难也。”曲子格搂住了她的肩膀撒娇。
“甭给我来这套,五千块钱,一分也别想少。”李知难指着她的鼻子恨恨道。
“喳,我已经给他打过去了。”曲子格讨好道,“吃饭吃饭。”
待红烧鸡块被她啃得差不多后,曲子格委婉地打听道:“你说,他怎么也是你以前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还要钱……”
“你疯了是不是?”李知难用筷子背儿敲她,“他那车修起来几万几十万都有可能,要你五千你还敢唧唧歪歪?”
曲子格:“他开豪车的,五千对他来说那不就是毛毛雨,对我来说,怎么也是我半个月工资呢。”
李知难:“曲子格!”
“行了行了,知道了,我给,我不是给了么!”曲子格本想讨个嘴上的便宜,没成想讨到了个没趣。
李知难见她饭吃得差不多了,开口问道:“说正事,你真分手了?”
“嗯,”曲子格脸上暗淡了下,“真的分了。”
“他怎么说的?”
“我都抓奸抓出车祸了,他也没脸再抵赖不承认了,他确实跟人家开房去了,说他就是一时没禁住诱惑。”曲子格回。
“上回不就是这么说的?好嘛,连借口都懒得编新的了?直接照搬之前的?”李知难一股无名火。
“他可能也吃准了我不能怎么着,”曲子格用筷子插着米饭,“我也看出来了,这样下去没头,这次就是老天爷给我提醒呢,大难不死赶紧远离垃圾。反正我这次是认真的,你说的对,我一直都知道他什么人,是我一直给他找借口,分手对我们俩都好。这回我不会回头了。”
“人渣。”李知难啐道。
“哎,我也知道他是渣男,架不住我自己没出息。”曲子格耸了耸肩,装作无所谓。
李知难搂住她的肩膀:“别伤心小格子,回头姐姐给你找更好的。”
“谢谢姐姐。”曲子格将头歪在了她肩膀上。
“乖。”李知难在她的小脑袋瓜上拍了两拍。
曲子格贱兮兮开口道:“那姐姐,内五千块钱……”
李知难把那颗小脑袋瓜拍向了一边儿:“去,边儿去,谁是你姐姐。”
曲子格笑,啃了口桌上的苹果开了新话题:“我听说来新人了?”
“你消息倒挺灵通。”
“老陈显摆一上午了,金童玉女两边开路,他搁中间跟玉皇大帝似的,可长脸了。”
李知难笑着点头:“有点儿内意思。”
“来顶老朱的?”
“嗯,金童是教物理的,还有一个是音乐老师。我还挺喜欢那个音乐老师的,长得甜甜的,讲话落落大方。”李知难点评。
曲子格小嘴一撇:“李知难,你只许有我一个好妹妹!”
李知难眼睛扫向她的苹果:“我看你表现吧。”
曲子格赶紧双手奉上:“哎,你那车撞成那样,宋乐没说你吧?”
“呃,没有。”李知难咬了口苹果。
“不像他的作风啊。”曲子格狐疑。
“你少关心别人的家事。”
“我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就你这种水平的大美女,他宋乐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能撞上这种大运?”曲子格例行感叹道。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李知难不愿和她聊这个话题。
可曲子格穷追不舍,问道:“说实话,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李知难有些尴尬,准备反呛回去,问道:“那你喜欢顾清辛什么啊?”
顾清辛就是昨夜撞车事件的罪魁祸首——宝马出轨男。
“他帅啊!”曲子格坦诚道:“他那个水平的帅哥,我这样的,要是不花钱,应该很难搞到吧?”
“……”
“可你家宋乐,也就一般人。非要说有什么优点……公务员?”
“这就挺好的了。”
“你傍也傍个大的,傍个基层干部,帮他一起为人民服务啊?”
“……”
“知难,你们美女是都不喜欢帅哥吗?”
“……”
“就比如昨天那个。”曲子格突然来了兴头,“那种得是天花板水平的了吧?平常马路上可难见着,你看了都不心动吗?”
李知难没来由地被苹果呛到了,咳了两声:“你别瞎说,他是我以前的学生。”
“你也说以前了。”
“一日为师!”李知难出声警告。
“哎呀,那种男人咱们不就是惦记惦记吗,谁也没真想能干点什么,不兴人吃那还不兴人惦记了?”
“……”
“真的不心动?”
“不心动。”李知难没好气地答。
“可能你的想象力还是不够具体,你试想一下,那种水平的帅哥,在你面前,深情款款,含情脉脉地说:李知难,我爱你,你难道真能没有感觉?”曲子格连说带演地比划着。
当年,他还没有出落得这么耀眼,就还只是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少年。
半大的小子就那样守在她的病床前,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低声叫她的名字:“李知难,李知难。”
三个不允许他这么喊的字,一个不能直呼其名的人。
他贪餍地喊着,像是每喊出一声她的名字,都是一句不可告人的密语。
李知难佯装睡着,权当没听到,一反平日里严苛教条的态度。也许她今天太累了,累得睁不开眼睛,累得没有力气去吓走少年的秘密。
于是他变本加厉起来。
“李知难,我爱你。”
少年的声音在积攒了太多的能量后,终于有了密语的魔力,将这六个字如山一般压到了她的心口上。
她震惊地睁开眼,只见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满是青涩的真诚。
“知难!”曲子格拍她的肩膀,“想什么呢?傻了?”
李知难别扭地别开了脸。
“外面那学生是不是你们班的啊?”曲子格指向窗外。
李知难顺着望了出去。
“坏了!”她这才想起早上空着的座位,急忙拉开窗冲外面喊道:“秦梓轩!你给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