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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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歇云散，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可惜，林非没有等到好消息。大概马叔发现地下室有人闯入的痕迹，在曹警官到之前就跑了。警察也没有在夏市找到李旭的任何蛛丝马迹。
她接到了绑匪的第二个电话。
“把钱装进黑色垃圾袋里，沿着城南的丁香路自西往东走，在明早八点整把垃圾袋扔进第一个垃圾桶。记住，只能一个人去送钱，要是让我发现有其他人跟着，就等着收尸吧！”
回拨回去，又是“嘟嘟嘟”忙音。
她立刻给曹警官打电话。
电话那头，曹警官沉吟一番，说：“眼下没有新的线索，只能先用赎金作为诱饵，将人引出来。”
挂了电话，林非的身心陷入前所未有的煎熬。
救肖丽还是救李旭？
或许命运本该如此，她救不了任何人？
她只不过是如来佛手中的孙猴子，无论如何蹦跶，都逃不开命运的五指山。
若李旭最终还是死于绑架，她甚至觉得，这比上辈子还要糟糕。至少，上一世李旭的心中，她只是个拥有美好姓名的同班女生；而在这一世，她却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她觉得两堵墙将自己挤在中间，骨骼节节碎裂，心脏近乎窒息。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她抱膝坐在马路牙子上，痴痴地看着路上的人和车来来往往。
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一阵温热的潮意从垂在膝前的手指尖传来。
林非回过神，低头一看，一只黑猫正在舔着她的中指。
对上林非的眼神，黑猫瞪着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珠子，朝她叫了一声：“喵！”
它的额间有一撮白毛，就像包公眉间的月亮。
林非难以置信地朝它伸手，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露娜？”
黑猫的表情有点疑惑，但是没有躲开，任凭林非抚摸它光滑油亮的背毛。
它就是露娜。
她将它抱进怀里，将脸埋在它毛茸茸的肚子上，听着它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泪盈满眶：“露娜，你还活着！而且长得这么大了，我差点没认出你。”
让她抱了一会儿，黑猫挣扎着翻身下地，蹲在她面前，伸长下巴，抬起后脚挠着脖子。
林非看到它脖子上戴着项圈，项圈上挂着一片铜牌子，上面刻着一行地址。凑巧是糖厂的宿舍区。
“你迷路了？我带你回家好吗？”林非似乎看懂了黑猫求助的眼神，开口问它。
黑猫轻轻叫了一声，好像在说：“好的。”
林非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朝前慢慢走着。黑猫竖着尾巴贴着她的小腿亦步亦趋。
一人一猫路过糖厂的大铁门。
大铁门紧紧闭着。旧日里机器轰鸣的厂房此时静悄悄的。
办公楼前的小广场上，工人们举着讨薪的横幅席地而坐。千篇一律的被蓝色工服包裹的背影中，林非认出王建的背影。
上一世，在她车祸昏迷期间，王建就被工厂裁员了。他南下打工，通过倒卖山寨手表发了一笔横财，衣锦还乡。而这一世，王建躲过了那一波下岗的浪潮，却落得在这里静坐讨薪的结局。
想到这里，不知怎地，林非的心情得到了一丝宽慰。
她抱起黑猫，走过工厂大门，拐过一个弯，就到了宿舍区门口。
王建家楼下的阿婆正坐在门口的一个石墩上抹泪。
黑猫从林非的怀里跳下去，一路小跑到阿婆的面前，将前爪搭在阿婆的手上，向上探着脑袋，想要舔掉阿婆的眼泪。
“阿弥陀佛，黑黑，你终于回来了，奶奶担心死了。”阿婆一把搂住黑猫，脸颊亲昵地蹭着黑猫的头。
黑猫乖乖地维持着站姿，很有耐心地配合阿婆的贴贴亲亲。
原来露娜被阿婆救下了，怪不得她一直没有找到露娜，连尸体也不曾见着。
过了好一会儿，阿婆才放下黑黑，走到林非面前，眯着眼睛认了一会儿，高兴地说：“阿弥陀佛，是非非啊，你离开了这么久，像是换了一个人，阿婆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阿婆拉起林非的手，又一次翻看她的掌心。
“阿弥陀佛，这是什么？”
林非低头，看到那次和李旭翻越疗养院的围墙时留下的一道伤疤。
伤口早已痊愈，只在虎口处留下一条浅色的痕迹。
回想起当时的点点滴滴，林非只觉天意弄人。
阿婆说：“阿弥陀佛，你一定还没吃饭吧，跟阿婆回家，阿婆给你煮面吃。”
黑黑在最前面领路，林非扶着阿婆慢悠悠地走回家。
阿婆领她进了家门。
正对家门的墙上摆着神龛，一尊巴掌大的金身菩萨端坐其中。佛像两侧各摆放一盏莲花形状的灯盏，一豆灯火发出幽幽的光芒。神龛所在这面墙壁已经被烛火熏得漆黑。
阿婆进门第一件事，点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磕头：“南无阿弥陀佛，三宝门前好修福，感谢您的慈悲，将黑黑送回来，南无阿弥陀佛无量光寿……”
屋里光线晦暗，非常安静，只有阿婆喃喃自语的念经声。
林非站在一旁，纷繁芜杂的思绪如沸水泡过的茶叶，慢慢沉淀下来。
阿婆念完经后，从厨房端出一碗面。面汤还是温热的，面上卧着一个荷包蛋。阿婆吃纯素，连蛋奶都不吃，很明显这碗面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林非诧异道：“阿婆，你早就知道我要来吗？”
阿婆笑眯眯地说：“不是你，也会是另一个有缘人。我相信，黑黑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不会丢的。”
“你相信命数？”
“佛祖说过，诸法因缘而生，空无自性，因此命运也是因缘生法，没有自性。可以通过种善因善缘而改变厄运，”阿婆牵起林非曾经受伤的那只手，指尖拂过那条伤疤，说，“原本你的掌纹有裂，是命途多舛之兆。不过，你已种下善因，只要坚定信念，就能收到善果。”
林非心头大震：“阿婆，你也相信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当然喽，”阿婆抚摸着躺在她腿上的黑黑，望着那面漆黑的墙壁说，“我救下了黑黑，这是善因；黑黑半夜叫醒我，我及时扑灭了烛火，躲过火劫，这是善果。”
经她提醒，林非这才想起来，上一世她从昏迷中醒来，得知阿婆的家在某夜失火，阿婆葬身火海。
原来，她收留黑黑的无意之举，间接救了阿婆一命。
林非放下面碗，附身抱了抱阿婆和黑黑，说：“阿婆，谢谢你，我要走了。”
阿婆握起黑黑的前爪朝林非挥舞：“黑黑，快和姐姐说再见。”
黑黑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林非，轻轻地“喵喵”了两声，好像真的和她道别。
林非挠了挠黑黑的下巴，说：“祝我好运，露娜。”
离开阿婆家，林非去了潮流男女。
卷帘门上贴着“暂停营业”的纸条，笔画放荡不羁，是表妹的字迹。
林非拉起卷帘门至半人高，俯身钻进去。
店里没开灯，黑黢黢的。表妹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酒杯，自饮自酌。
见到林非，她又倒了一杯，递给她，说：“陪我喝一杯？”
林非低头闻了闻，一股中药味直冲脑门，不出意外，还是凉茶。
她接过杯子，坐在表妹身边。
“梅姨怎么不在？”
“她这两天请假。郑建军在里面被揍得惨不忍睹，梅枝看不过去，给他做了保外就医的担保。这会儿估计在医院陪护呢。”
“郑建军这种混账，能遇上梅姨这样善良的女人，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两人聊完梅枝，似乎一时无话可说，又好似满腔心事不知该从何讲起。
饮完最后一口凉茶，表妹先开了口：“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手术，恐怕后天我不能送你们去考场了。我从账上取了十万作手术费。这是溪溪该拿的那份，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林非觉察出表妹话里有话，问：“当初说不是要三十万吗？”
“你说，这世上的机缘巧合怎么都被我撞上了？刘志强不行、刘溪溪不行，偏偏我的肝脏具备移植条件。我决定捐一部分肝脏给肖丽。如此一来，可以省下一大笔肝*源费，这也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听到这里，林非脸色变幻，惊忧交杂。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没有必要这样牺牲自己。”
“医生说，肝脏具备强大的再生能力，即便切除70%，剩余部分仍然可以发挥正常的功能，”表妹摸索着自己女儿的照片，坚定地说，“让我身体的一部分，成为溪溪母亲的一部分。这是我赎罪的方式。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原谅自己。”
林非握住表妹的手，柔软、娇小却充满力量的手。
“求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怎么，还想给我颁锦旗吗？”表妹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正色道，“碧云，我叫叶碧云。我妈说，我出生的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但偏偏我落地时，天上飘过一朵云，还是一朵绿色的云。”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多好听的名字。”
“我嫁人后，我却因为这个名字受到了婆家的嘲弄。碧云，谐音‘避孕’，他们说我活该生不出儿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表妹站起来，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封信，交给林非：“麻烦替我转交给老张，代我说声抱歉。”
临别时，表妹细细交代：“保险柜里有八万现钞用作日常周转，其余现金都存在银行里，存折密码你知道的。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记得让郑枫陪你一起去。他是个靠谱的孩子。”
林非含泪点头。
表妹反而笑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嘛拿这幅表情看我？记得啊，过两天多买点营养品来医院看我。”
她走后不久，郑枫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赶到潮流男女。
他已经从表妹那里听说了绑架的消息。一拳把玻璃茶几捶出一张蜘蛛网，郑枫横眉竖目：“我这就喊一帮兄弟，去找韩放要人！”
林非安抚住他，说：“警察还没有证据证明是韩放绑的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赎金凑齐。有了赎金做诱饵，曹警官说不定能寻到李旭的下落。”
“好！明天我去交赎金。我跑得快、力气大，还会一点拳脚，说不定能捉住绑匪。”
林非心想，这样安排也好，她可以提前躲在暗处，帮曹警官一起盯梢。多双眼线，多一份希望。
她嘱咐道：“可以追，但千万不能和对方正面起冲突，万一对方身上有凶器呢？”
“好，我听你的。”
他们去银行取出存折中所有的钱，算上保险柜里的现金，一共四十三万。所幸金额相差不大，郑枫去香烛店买了几沓图案相似的冥币，混进真钞中。若绑匪不仔细检查，很难发现破绽。
林非将赎金装入店里一只作样品的牛皮手提包中，然后锁进保险箱。
“店门钥匙交给你保管，保险箱密码你也记下。明天一早，你来店里拿钱，然后直接送去丁香路。”
“这么大一笔钱交给我？”
“我相信你。”
作为送货员的领队，郑枫在工作上从来没有出过错。有时候买家付现金，会把尾款直接交给郑枫。郑枫收回来的钱，无论金额大小，一分一厘都不曾少过。林非信得过郑枫的人品。
郑枫默念两遍密码，又生怕自己忘了，干脆撸起袖子，将密码写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放下袖子盖好。他说：“今晚我不洗澡，就这么囫囵睡。”
安排好赎金，林非带着表妹的信赶去学校，但寻了一圈没有找到老张。她只好先回家。
她老远看到，老张站在梯子上，一手端着墨汁，一手握着毛笔，仔细描着老宅外墙大黄鸭的轮廓。
一阵风吹过，将一粒沙子带进林非的眼中。林非揉着眼睛，闭眼再睁眼，老张的背影和十年前的老林重合了。
老林当年画完大黄鸭之后，对她说过的一段话，此时完完整整地回响在耳畔。
“非非，大黄鸭会看着你上学、放学，也会看着你长大。记住，你终将有一日将离开这里。如果那一天到来了，请千万不要留恋。这栋房子只是你一时的家，不是困住你前进步伐的牢笼。”
就在那么一刹那，林非觉着，自己的心里那一处死结终于解开了。
老张画完最后一笔，晃晃悠悠爬下梯子。
他擦掉手指上的墨水，把准考证递给她，说：“我说到做到，送给你一只大黄鸭，祝你马到成功、前途似锦！”
林非深深地看着老张，又似乎是透过他在看老林。
她说了一句令老张摸不着头脑的话：“谢谢。大象终于要挣脱绳子了。”
没等老张回问，她把信交给老张：“这是给你的。”
信封空白一片。老张好奇地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豆腐块大小的纸片，是从十三年前的一份旧报纸上裁下来的。
上面是一首诗《云》。
“我，
是一朵正当空的云彩
多希望
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未起雨未落
现在正是最美丽的时刻
无缘的你啊
不是来得太早就是
太迟”
作者署名：叶碧云。
老张颤抖着唇问：“你为什么会有这首诗？”
林非这才明白，原来表妹就是老张信里“亲爱的云”。
“她想对你说，很抱歉。”
老张苦笑：“只有一句抱歉吗？”
“你该当面问她。她在夏市医院等你。再晚，你估计该赶不上最后一班客车了。”
老张拿着信，转身离开。
他先是走。走了几步，步子越迈越大，最后奔跑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选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