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末日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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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醒半寐间被身前穿梭的人群吵醒，耳边传来隔壁茶水间铁杯碰撞的声音，和茶水机器人生硬的语音。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重，裹挟着各类化学试剂的气息悬浮再空中，窗外雷声震耳，绵密的雪花啪嗒啪嗒坠在窗户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几乎窒息。
这烦闷的天气，烦闷的心情。
我微微醒了神，向后坐了坐靠在椅背上，眼前还有些虚浮，连带着眸中镜片投射在空中的新闻显示屏都有些晃动。
我不动声色地转动着右手食指上的银色金属指环，兀自浏览着今天放出来的特大新闻。
头条新闻上无非还是那些报道，我早已看惯了的。拇指麻木地旋转指环滑动着新闻页面，余光扫过一条名为“严子谦博士再谈人体冰冻医疗技术”的新闻时蓦地停住了。
反反复复打量着标题上的那个名字，心中竟蓦地生出一股恶寒。
我捂紧了加厚的毛衣领，寒气却好似怎么也抵挡不住似的，从四面八方汇入进我的毛孔，蔓延到四肢百骸。
耳边突然传来医生低沉的嗓音：“886号！”
我起身过去，医生穿着一身白大褂，裸露在外的金属手腕上锈迹斑斑。
我麻木地低下头，他垂眼看了一眼手里的单子，神情有些奇怪地看我一眼，突然说：“不用我多说，你应该看得懂。”
我接过他手里的报告单，霎时间整颗心犹如绷紧的琴弦，后天镶入眼眶的眼球呈像有些模糊，眼前事物晃动不宁。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仿佛无数只细小的蚂蚁，蠕动着就要爬进我扭曲的心脏。
我颓然放下单子，抬手擦了擦额头：“你直接告诉我吧。”
台前的医生有些不耐地抬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铁色的手指在白灼灯照射下泛着点点冷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一年？”
“一个礼拜，昼夜计时。887号！”
昼夜计时。我默念着，心下了然，佯装镇定地转过身。好在是昼夜计时，我长舒一口气，下一瞬又觉得心脏被吊起。
医院走廊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窗外肆虐呼啸的寒风好似都在嘲笑我的无能。
可怜的人类啊，因为你们先祖的大肆作孽，你年纪轻轻久命不久矣！呜呼哀哉！
我缩了缩脖子，将头压得更低，手中的检验单被我随意揉成团扔进了医院过道口的垃圾桶里。
我将一张卡插进门前的机械守卫手里，楼梯口前的门禁系统一声机械播报，门前的透明电子屏障消失，我双手插兜走进传送梯，低垂着眼睑给男友发了一条消息。
一扭头，电梯的反光玻璃上照出我身穿白大褂的影子。
2396年，这是一个慢放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地球因为前人类的摧残与践踏变得分崩离析。人类一味追寻他们所谓的高科技与智能，全然忽视了对地球环境的保护，导致资源过度开发，各种辐射和化学分子影响到地球内核致使其异变，地球自转和公转速度急剧减缓逼近临界点，等到人类幡然醒悟时却早已为时已晚。
为了生存下去，人类不得不动用全世界最顶尖的科技利用磁场来勉强维持地球自转公转，这也导致了整个地球昼夜延缓，一百年一个四季更迭，一百年走过一个春夏秋冬。
而在此背景之下生存的人类，同样因为受到了所谓科技的感染，平均年龄在三十九岁，原人类计时的三十九岁。
因为存活年龄的骤减，人类对自己和后代的要求越来越严苛，三岁上学，十岁选考，十二岁成人，整个人类群体都被迫加快了成长和发育。
昼夜计时，就是摒弃原人类所用的计时法，根据昼夜变化而重新设定的时间概念。
我走出医院大门，仰头看着纷飞的大雪。
雪花犹如天使洁白的翅膀上抖落的羽毛，我仿佛透过天幕看见受到科技污染而遍体鳞伤的天使，她低垂着眼睫，震耳的雷声是她最后的控诉。
我觉得有些可笑，“人类一味地向前走着，整个世界都变慢了，他们依旧不肯回头，即便前方不远是人类文明的灭亡。”
回想我这一生，竟是在大雪中走过的。千百年前古人避之不及的雷打雪，如今也不过是我们天气的常态。
我突然想看看，传说中的草长莺飞，姹紫嫣红的春天。
我递交辞职信给院长时，他扶了扶眼镜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问我：“这事儿你父亲知道不知道？”
我几乎是瞬间黑了脸，随后反应过来什么只得哑然笑笑：“我父亲早死了，他管不到。”
是了，两年前那个所谓人体冰冻医疗技术问世的日子，他随着我那病重的母亲一齐死了，连同尸骨都埋没在大雪里。
我一直觉得，在如今这个人人为科技，科技为人人的时代里，人类唯一和机器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人类有情感。
可现在的机械都能有自己的思想，人类与之不同的除了那颗血肉铸成的载满情感的心脏，还有什么？
雷声震耳，乍然响动几乎要震碎了我的耳膜。整个天空如同一碗打翻的墨水，漆黑得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大雪纷飞，我独自一人站在城市中央看雪落一场。恍惚间抬手，握不住纷飞的雪。
半边风雪蓦地被遮住，我缓缓抬头，一抹沉闷的黑色闯入眼帘。
我看着被伞分割开的半边天，白雪斜斜沾上伞面，巨大的色差产生惊艳绝伦的美感。而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却霎时冷了一大半。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谁。他穿着一身古板的黑，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我。
我毅然转过头，霎时间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连同注视他的目光都冷得没有一丝人该有的温度。
这个屡次登上各类新闻的中年男人，一辈子都献给了科研事业，年仅三十二却已经两鬓斑白。
他眼窝深深陷进去，脸皮无力地向下耷拉着。
“你的情况张院长跟我说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对他没有丝毫好脸色，抿了抿唇准备直接越过他离开。
我着实没想到他会来得这样快，不过想来也是，毕竟他是世界顶尖的科学家。
虽然是用亲人的血肉和生命换来他顶尖博士的加冕。
“我这都是为你好，我只希望将来你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待到生命尽头回首你这一生时你才不会觉得遗憾。”
这是我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记忆中的家是满屋子的化学试剂和永远都打碎不完的试管。
我曾经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如他所愿我考上了医科大，十三岁毕业出来便被分配到了北京中心医院工作。我看着排着长队前来问诊的患者，动作麻木僵硬地为他们分配着五颜六色的化学试剂，这种形同木偶般的生活，我持续了整整五年。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那场实验，如果他没有将母亲作为实验对象而直接害死她，也许我还被困在他的箴言中，永远摆脱不掉命运的锁链。
意识倏地回笼，面前的男人紧蹙着眉头，犹疑着终于开口：“严茗，一个礼拜的时间，你能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我们实验室最新研究出的新型人体冰冻医疗技术，如果实验成功就有可能治好你的病，说不定还能让你恢复如常人一般，只要你愿意……”
“严子谦，”我的声音几乎是从鼻孔中喷薄而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母亲一样为你去送死？”
回应我的是良久的沉默，我看见他目光黯淡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他很快抬起眸子，眼皮似有千斤重，无神地垂着：“严茗，科研避免不了失败和风险，上次是，这次依旧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囊括了他对我母亲的残忍行径和这些年来对我的不闻不问。
我和严子谦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十七年来，自我出生起，便是这般苍茫的雪白颜色。我独自游荡在无人的街道上，透过漫天飞雪望见人家窗户里面色苍白的自己。
我停下脚步听着耳边寒风呼啸的声音，窗户玻璃上我那双充满科技的眼睛里藏着蠢蠢欲动的星火。
突然想起曾经在一本不知名的杂书上看见的一句二十一世纪的名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我深吸一口气，雪花落在我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窗户上忽然映出一个人高大的身影，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杜珩，我那谈了六年却依旧没有结婚的男友。
他抬手拍落我肩上的雪屑，取过大衣抖了抖披在我身上。
我耸耸肩，低头看着身上的白大褂。突然生出一种恬静的感觉，“反正衣服与雪色相近，不管它也罢。”
杜珩凝视着我，我透过漫天飞雪看见他的眸子里点点星光。
我知道他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他是在严子谦科研所下工作的人。
他低头沉思，声音有些闷闷的：“那接下来的日子，你想要做什么？”
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个诗人，就是那个叫海子的，她最喜欢他那句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可惜我没见过海，只见过冰河；我也等不到春暖，更何况花开。
但我依旧向往前人类书籍经传中的人间四季，世界冷暖。
我想看看2396年地球末世的春天。于是我便这般说了，我说：“杜珩啊，我想去见见春天。”
二十四世纪的地球，人的生命里没有春夏秋冬。
但我偏要沿着逆境而行，前往地球南北的边界线追寻从未见到过的风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末日春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