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败涂地》傅野

2、好久不见

　　2018年，6月2日。
　　驶向北方大学美术学院的地铁从地下冲上高架铁路，盛夏午后的阳光依然耀眼得毫不转弯，直直穿透薄薄的玻璃窗落在少年白皙到有些透明的脸庞，黄昏的光华为他颜色极浅的嘴唇染上了浓郁的金色。

　　“下一站到站白桦路，前往北方大学美术学院的旅客请带好随身物品及时下车。”

　　机械的女声将宋嘉沅的思绪拉回到现实，门已经开了，站到站台上这一刻宋嘉沅才明白，这一天到底是他人生中的哪一天。

　　往下乘电梯出站，再直走一百米，是他今天原本的目的地——北方大学美术学院;而转身，乘站台另一侧的地铁，是回家的方向。

　　选择前者，将会再一次见到活着的、三十岁的沈仲明；选择后者，他这初次面对穿越这种不科学、灵异事件的灵魂将会得到一个喘息的空间。

　　“你好，你需要帮助吗？”长相甜美的女孩声音关切的问道。

　　宋嘉沅都能猜到，自己现在脸色有多差，勉力笑了笑，才看向女孩，

　　“谢谢你，我没事！”

　　直到那个英俊的少年走上电梯，女孩才捏着背带脸颊微红的回到朋友身边。
　　“超级帅！”

　　这是俄罗斯女性艺术家阿尼西亚的个人作品展览，即使是二十八岁的宋嘉沅依然记得，和沈仲明相遇，是在一个充满人造雾气的房间里，穿越一道一道天蓝色的门框，二十八岁的宋嘉沅以十八岁时同样的方式，与三十岁的沈仲明“恰巧”相遇。

　　“好久不见，小叔。”
　　的确是“好久不见”，是十八岁的宋嘉沅2018年这一年第一次见到沈仲明，是二十八岁的宋嘉沅穿越生与死的距离时隔七年再次见到沈仲明。

　　真的好久不见了，沈仲明。

　　宋嘉沅已经尽力在抑制自己沸腾的情绪了，但他微颤不止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好久不见了，阿沅！”

　　他们之间的距离此刻不过两米不到，隔着薄薄的雾气，沈仲明却觉得自己竟然看不清宋嘉沅的脸，心脏莫名有刺痛的幻觉。

　　“怎么来这里了，今天不用上课吗？”

　　“逃课了，为了见小叔！”似假非假的一句话说得二人都笑出了声，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也因此稍微缓和了下来。

　　“那你哥可要找我麻烦了！”

　　“小叔可要帮我兜着点，让我哥少骂我两句！”

　　穿越一重一重门，离开这个满是雾气的房间，仿佛是从梦境回到了现实，宋嘉沅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感受到地心引力的存在。

　　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暗下来了，这座缺少色彩的钢铁森林好像这时才从睡梦里苏醒，美术学院毗邻北城最大的湖泊鹭湖，沿岸的霓虹灯光交相辉映着落在湖面，宋嘉沅就跟随沈仲明走进岸边最璀璨的中式小楼。

　　等菜上齐的空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开始闲聊。

　　“小叔，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宋嘉沅已经记不清十八岁时的自己，这顿饭上说了些什么，时间过去太久远，根据著名的蝴蝶效应，他现在估计难以维持原有的剧情走向。

　　“五月份，有个剧本很好，制片人很有诚意，特地飞纽约跟我谈，签了合同就回来了。”

　　“哦……大概讲什么的？”

　　沈仲明烟瘾很重，从裤兜掏出烟盒眼神询问宋嘉沅，宋嘉沅表示不介意，他便抽出一支点燃，顺手把烟灰缸放在窗台上，站在窗前开始吞云吐雾。

　　“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个藏族男孩被拐卖，辗转被卖到了湖东省的山沟里，长大后一直记得自己来自一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草原上只有一棵榆树，工作几年后他买了辆二手越野，沿着国道在西藏辽阔的土地上漫无目的的开始寻找自己的家乡。”

　　沈仲明低沉好听的声音，随着鹭湖远道而来的晚风吹到了宋嘉沅耳边，莫名让他仿佛身临其境他描述的故事当中，看见了那辆穿梭于茫茫草原中的越野车。

　　“那他找到了吗？”

　　“嗯……算是找到了吧！”
　　“二十几年过去，那个地方已经建起民宿，变成了城市，但那棵榆树还在。”

　　“他的家人呢？”
　　宋嘉沅有点无言，这还不如不找到呢！

　　“死了。”
　　“他父亲是野生动物保护区巡逻队的，被盗猎的人报复，全家包括他奶奶四口人，除了他年纪小被卖了，其他人都被杀了，就埋在那棵榆树下。”

　　沈仲明至始至终以旁观者的语气，平淡的讲述着这个宋嘉沅认为悲惨到极点的故事。

　　一支烟未抽完，沈仲明却没心情再抽下去，随手摁灭在烟灰缸里，再抬眼，发现宋嘉沅这个小孩共情能力有点太强，眼睛直直瞪着一个点死看，眼泪倒没掉下来，但眼眶已经红了。

　　莫名其妙的他有点缺德的想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还真是要哭了。

　　“怎么还哭了？”
　　“原创剧本，没有原型的！”

　　“原创剧本…我是不是不该问啊？”宋嘉沅记得他们这一行未上映前是要保密剧情的。

　　“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晚了！”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稍显紧张的望着他，沈仲明第一次发现逗小孩挺好玩的。

　　“逗你的，没多大关系。”即使宋嘉沅不小心透露出去，他也不相信有人敢碰他沈仲明的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