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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宫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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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夜。
一品香酒楼中,四处挂灯结彩、披红挂绿。
秦以歌只着常服,推开厢房的竹门,坐在了一素衣男子身侧。
那人正是当今王朝的四皇子,秦以齐。
打开食盒,里面正摆着几道精致的糕点。推至秦以齐面前,道:“这酥糕是北凉的贡品,入口即化,我想着你应该爱吃,就多带了一些。”
秦以齐正喝着小酒,面上已有微醺之色。闻言,便随手拾了块果糕,放进唇中。
甜美的味道蔓延舌苔,“好吃。三哥还是记挂着我。”
秦以歌的表情柔和了些:“你我之间,就不必言谢了。”
“是,都在这酒里了。”
秦以齐不禁面露笑意,抬手为两人倒了一壶酒。
觥筹交错间,秦以歌见他泪眼相执,便知他定是想起自己的亡母了。
“又到除夕了。三哥,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才带糕点来哄我。”
秦以齐沉声而道,口中呼出白气,很快消融在了风中,“五年前的今天,我娘被人害死了。她生前只是个身份卑贱的小宫女,本就不受父皇喜爱,只因死在除夕前夜,父皇嫌晦气,便命谁也不许提起此事,更别说为她烧纸祭祀了。除夕佳节,所有人都在庆贺新年愿景,可又有谁记得,我娘她永远留在了那个寒冷的雪夜呢。”
秦以歌仍未吭声,只是为他倒了一杯酒。
“三哥,你说这王宫之内,是不是出身便决定了一切?”秦以齐的眸底骤然多了几分狠色,“长兄他昏庸无能,哪一点比得上五弟,比得上你我?可就因为他生来便是长皇子,生母又高居一国之后、母仪天下,这君主之位,便迟早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清风吹动窗帐,秦以歌抬起眼,打断道:“四弟,你醉了。”
便是在提醒他谨言慎行。
可秦以齐却沉沉地叹了口气,拂了一把额前的碎发,“醉了?或许有一点吧。人生难得醉一回,就当是追缅亡亲了,有何不可呢?”
“三哥,我知道,这王宫里只有你愿对我好。旁人总是当我不存在,不理也不睬,就连父皇也是如此。所以,这些话,我只对你说。”
他望向秦以歌,眸子里带着某种惺惺相惜,似是与他同病相怜一般。
“三哥,你同我说说心里话,当初父皇将江氏许配给你,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心?虽然皇嫂也很好,可若不是自己心仪的女子,就总还是差了些东西。若你没有被强行指婚,便也可以去娶心爱的女子了。三哥,你可也后悔过?”
秦以歌静默良久,将杯中浓酒一饮而尽。
“父皇将江氏许给我,只是为了点悟江太尉罢了。”
他内心如明镜一般,清醒而自知,“平民百姓或许不懂,可他心里是最清楚不过了。他知道,纵使我也是个封王荫地的皇子,可却是五个儿子里最不得圣心的一个,也是将来最无望于皇位的那个。这婚,他结得不情不愿,我是知道的。”
秦以齐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感同身受地心酸。纵是他们这样的人,位居高位,却仍有许多身不由己。
“皇兄,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在我的眼里,你才干出众,是不比任何人逊色的。”
他本意是抚慰皇兄。然秦以歌只微微一笑,反问:“我何时妄自菲薄了?”
对他而言,婚姻只是一桩生意。
所谓爱情,只不过是诗歌词赋里用来哄女人听话的把戏。
谁能给他带来好处,他便娶谁为妻。
当初他娶江怜过门,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见父皇盛怒,便知自己一定会被波及。那么,能平息父皇的怒气,又顺便制衡太子之势,这便是他娶江怜的意义。
起初,秦以歌的确有几分猜忌,他不素了解江怜,担心她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反而惹得棘手。
初见江怜,便是在大婚之夜。他犹记得,那日江怜只带了八小抬嫁妆,和一个骨瘦如柴的陪嫁丫鬟,就这样坐上花轿,被接到了他府里。
作为一品高官的嫡女,实在是有些寒酸。
那日,他刻意宿在了如意馆。
百合轩静了一夜,却什么也没发生。第二日,江怜穿戴整齐地来到了金玉殿,以新妇之礼为他正衣冠、戴官帽。举止谦恭有礼、温和淑静,看不出一丝破绽。
秦以歌便大概摸清了她的底细。
转眼过去了这么久,江怜数年如一日地静静为他打理着后院,倒是从没给他生出过事端。施悦那样跋扈,她也只是默默隐忍不发,着实给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渐渐地,秦以歌看她更顺眼了几分,待她便也多了几分耐心。
如此这样,就很好。
酒桌旁,秦以齐已是酩酊大醉,吐着感怀之言,“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能靠自己。我们想要的,便只有我们自己去争,去抢!”
秦以歌见他兴致高涨,默了半晌,忽地开口一提:“消愁楼新出了个花魁,传言其千娇百媚,堪是祸国殃民。”
秦以齐闻言,只是轻蔑一笑。
“从古至今,何来什么女子祸国殃民?不过是昏冥之辈将己所错处推给他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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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宴。皇宫之中灯火辉煌、金鼓齐鸣。
一早,秦以歌便随五弟秦以旭一同出门了。待到傍晚之时,江怜再与侧妃施悦一同入宫赴宴。
临行前,江怜再次检查了一遍礼箱,确保无虞,这才踏实地上了马车。
京城一片万人空巷,四处皆是欢声笑语。
灵雁掀开窗帐,满脸期许地说:“据说,京城第一茶满楼正在办诗词灯会,头筹是一只价值连城的宝簪,好多人都去看了,真热闹呀。”
江怜忽地想起,在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时,也喜欢在节日里出门游玩。那时,街上会有射箭投壶,还有许多民间新奇的手工玩意儿,她会玩到尽兴,待母亲来寻才恋恋不舍地回家。那是她少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后来,她嫁做人妇,便再没有了玩乐的机会,也就渐渐收起了玩心,不再提这些往事了。
江怜的目光黯了几分,见天色已渐渐暗沉,便唤灵雁道:“让车夫快些,别误了时辰。”
灵雁探头去说,车夫应声道好,猛地挥出马鞭。马车一个颠簸,便是加快了速度。
恰在这时,灵雁腿上的外袄被抖得露出了一角,竟是霍开了好长的一道口子。
坐在一旁的秋露率先发现,惊恐地叫了起来:“呀!娘娘……”
“这,这衣袄怎么坏了?”
马车内出门前烧了炭,热气缭绕,灵雁怕江怜出汗,这才为她将外袄脱了下来,想不到,倒弄巧成拙,衣袄烂坏,这样久都没察觉。
“方才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会划了这样大的一个口子?”灵雁冷汗出了一身,“都是我不好,忙中出错,竟有了这个疏漏!”
灵雁办事一向细致,是不会轻易出错的。
江怜蹙紧眉头,抬眼看向紧张不安的秋露,心下似是想到了什么。
但最终,她按下不表,冷静道:“还好发现得早,若是进了宫,这便是殿前失仪的大罪。灵雁,你去同施侧妃说一声,让她先入宫。我先回去换一身再来。”
秋露就在这时又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嘴:“可是,娘娘,我们已经走了半程,此时调转,怕是来不及了呀……”
灵雁闻言,这才反应了过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娘娘今日的衣裙,一直是蓉儿收着的,只在临出门前才经了你的手。”
秋露见矛头都指向了自己,吓得腿都软了,“我,我……临走前,是因为蓉儿说,今日的宫宴马虎不得,叫我仔细着检查过一遍,再交给娘娘。那时袄子都是完好的,我……我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说着,她索性噗通跪了下来,“娘娘,娘娘请恕罪啊!这不干奴婢的事啊……”
“你——”
偏偏她这套说辞自洽,灵雁想治她的罪都不行,又是吃了个哑巴亏。
“灵雁,”江怜就在这时打断道,“先调头吧。”
诚然,眼下惩罚一个丫鬟事小,若是耽误了宫宴,便是大事了。
待宫宴开始,王公贵族都到场了,总不能叫所有人都看见她一个迟到的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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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夜路难行,待车马匆匆赶到宫门时,已是接近戌时了。
宫内烟火接天,眼看着宫宴是已经开始了。灵雁忙将江怜扶下了车,两人一同往永和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鲜有人烟,十分寂静。此时王宫之内的人,大都聚集在永和殿与帝王同乐,只有她踩着夜色姗姗来迟。
途径御花园时,江怜见草丛晃动,隐约勾出两个人形的轮廓。
灵雁见她神色有异,继而也停下了步子:“娘娘?”
江怜心中怦怦直跳,不禁缓缓驻足,多望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她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