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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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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的神智还清醒,见他眼睛瞪的可怕之极,就顺着孙策眼神低头,不幸看从自己胸前透出来的银色箭尖,弩箭比弓箭细小,却迅疾的多,他甚至没有觉得有多痛,只看见血不断喷溅而出。想呼吸,却汲取不到新鲜的空气,只想再叫一声“伯符”而已啊……
顺着伤口血像被驱赶一样争先恐后的跑走,粘稠的蜿蜒而下。开始只是手臂没有力气撑不住身体,接着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孙策拉住他,“公瑾!”发出的第一个音还在耳边,第二个音落下时就好像已经到了十几步远的地方,接着只看见孙策嘴在动,却听不见说什么,再接着,就连对方的脸也看不见了。他并不知自己的眼神在孙策眼里已经涣散开去,只徒劳的还想用力睁开眼睛,直到被黑暗迅速的拉进了无底的深渊。
孙策突然想起那个结局,八年前周瑜跟他说,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孙策初进城的时候,觉得身上很热,全身的血都要烧起来,即使寒风在街道的缝隙中穿梭呼啸,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稍稍有些微风而已;及至见面,就是连冷风也滤成了热风,天上地下,也都不如周身这方寸之间;乃至此刻,却感觉得寒风入骨,浑身打战,冰凉得全身都不能动弹,一颗滚烫的心,瞬间被泡进了冰水里一般,跳的很费劲,跳一下、痛一下。
或许,天一直在高处看笑话,什么心满意足心想事成,不过是用来引着贪心的人往悬崖上攀爬的诱饵。如果在那时、那时、又或者那时,分明有多少机会可以改变结果,只是在那刻、那刻又或者那刻,怎么也舍不得停下脚步。血浸湿他的袖子,只觉得一片湿冷,身体贴的再近,却再也感觉不到一点生气。
远处依稀传来沉重的倒塌声,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大部队终于也攻进了城来,只是这些都好像成了别人的事情,整个天地扭曲起来,最后粘稠的挤成一团,包围在小小的周身,压得他要窒息。
“公瑾……”孙策在他耳边说话,“你要哪一个?露牙的这边?还是尾巴卷过来的这边?还是两个都喜欢?其实还有一块残片,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你说要不刻个镇纸?……”
他脑中胸口全是恐惧,惊惶得不知手往哪里放,常笑人闯天下就要有被杀的觉悟,却并未认为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和亲近的人身上,而且那么快,连一点希望都不留下。“这个给你,收好。”下一句是什么?孙策想,下一句该说什么?……下一句是什么?战鼓雷动,号角齐鸣,他却暴躁的觉得那都是喧嚣的让他恼火。
“闭嘴!别再吵了!!!”孙策朝着不明的方向大吼一声,却根本没有传到那些远处,该响的还在响,却吼得自己一下子脸上的汗水都渗出来。他自诩臂力过人,对敌时曾夹死一将喝死一将,此时却觉得手臂千斤重,怀里的人像随时要跌落到地上一样。
“人死不能复生,这位将军请节哀。”
孙策回头一眼,眼里的刀锋剜得那人本能的一缩脖子,干噎了一下。旁边有一家药店,老板一家就住在店里,这时候听见外面没动静了装着胆子出来看看,就看见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军跪在地上,手里还有一个人,只是伤口连血也不再出,显然是早已断了生机。老板并不认识这两人,看装束,跪着的那个或许是吴军的哪个青年将军。此时已是半夜,也不知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孙策是吃了一惊,以他的警觉,这人已经走到自己身边,自己却浑然不觉,直到开口才觉察到;幸好是个百姓,要是个敌军,手起刀落就白捡了战功一件。旋即又想到,成都已破,天下除了些残余力量已经全部归属孙家所有,即使领了战功,又要往何处去兑现呢。
“这个……”药店老板已经六七十,多年从业经验告诉他家属现在情绪极不稳定,这个人可不是只会在门口抹眼泪的小姑娘,他身上还有血,多半是那个人的,另外一些,都是造的杀业。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他还是看见了孙策脸上的烫伤,现在那里已经红的更厉害了,隐隐的还要渗出血来。
“将军似乎受伤了,小店有些烫伤药,小人给您拿来。”
孙策又看看他,眼里的杀气稍稍褪去了一点,“我没事,你……是大夫?我弟弟受伤了,你帮他包扎一下吧。”
老板面露尴尬之色,看来眼前这个人头脑已经有点不清醒了,又不敢违背,只得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将军,你先放手。”
“不放。”孙策摇摇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聊天。
老板只得跪下来,搭上那人垂下的手,毫无悬念的冰冷僵硬,不适感让他动作顿了一顿,才继续去看伤处。
“将军不如先去小店,这里风大尘扬,不方便。”
孙策听了进去,点点头,抱起周瑜跟着回到药店,仍旧紧紧抓着不松手。
“将军,先放一下手吧,否则小人无从下手啊。”
孙策抬起头,看看他。“你当我真傻。世上哪有灵药,能让白骨生肌,死者还阳……谢谢老板,我……再也不放手了。”他知道自己此时脸色一定难看之极,努力扯了两下嘴角,吓的老板又是一哆嗦。
“难道将军要一直这样不放手?听说吴军已经进城了,这天下又要改姓了……”
“不要了。”孙策说,他低下头拿自己额头摩擦了两下周瑜的脸,“都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会放手的。”
老板终于叹了口气,转入后院,一会取出一盘香来点着了,默默在一旁看着出神,药店里常有草药制成的熏香,微微的苦味又带着些淡淡的香气。孙策闻着味道解乏舒适,一整天的疲劳全都被调了出来,眼睛渐渐睁不开了。
“哥,这棵珊瑚树这么漂亮,要有三尺高吧?”孙权看着南海进献的珊瑚,眼巴巴的暗示孙策。
“是三尺四,仲谋喜欢就赏给你吧。”
“谢你了哥~啊不是,臣弟叩谢皇上。”
“那么客气干什么,今天过节,想要什么尽管说,吃饭吃饭。”
适逢孙策接受禅让已经十年过去,多年战乱的社会开始复苏,终于开始有了治世的征兆,即使那么多口诛笔伐他是流氓做皇帝礼乐崩坏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天下渐渐流出些汉武遗风。多年间,四方归顺,八方来降。
只是孙策有时候会做奇怪的梦,梦里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坠饰,是两片老虎拼在一道,系在一根红绳上。找过大师解梦,只说是代表君威齐天,是吉兆。孙策听了笑了,却还是觉得好像还是有点不对。
“皇兄在想什么?”孙权看他端起酒杯来,举到嘴边却并不饮,有点迷惑的问。
“仲谋啊……今天人都来齐了吗?可有谁没来?”孙策明明看到朝中文武都已经欢聚一堂,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却还是觉得好像缺了人。
“来齐了呀?”孙权仔细数了数,“都在呢皇兄,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是除夕,文武百官都到了。”
孙策端起酒爵,饮了半口,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仲谋,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孙策伸手探向自己的脖颈间,那里应该是空空荡荡,就如同他每次梦醒后去摸到的一样,谁知这一次,他却真的触到了一根绳子。
孙权眼睁睁的看着孙策顺着绳子真的扯出一块坠饰,他手轻轻一拨拉,老虎就分成了两半。
“我没有记错!”有奇怪的光影跌进孙策的脑海里,光影中有人和他亲密无间,有人和他肌肤相亲,却并不是在座的任何一个人。
“不对!”孙策终于失态了,他握着手里的东西对孙权喊,“少了一个人!他在哪里?他叫……他……”孙策觉得和他很熟很熟,他记得那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笑容,只有那名字却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情急间,眼睛落在自己握着酒爵的手上,恍惚间看见自己和他悄悄的勾小手指喝酒,那一勾心跳得厉害,脸上也笑得舒展。“公瑾,周公瑾,周瑜!周公瑾!”
孙策终于记起来,喊出声,而眼前的景象终于虚幻一般,渐渐不见,他又回到了那间药店,周瑜并不在他手里,而是站在门口笑着看他,一丝不苟的着装,像是去办什么正事。
“公瑾?”孙策欣喜上前,“你干嘛?”
“我要走了,前面路还很长,伯符你保重。”
“你要去哪?”孙策追到门口,周瑜却又前行了一步。
“我回家呀。”他笑得很好看,阳光洒在他身上,明媚的让孙策想起那个舒城少年,几乎就要挥挥手送别让他慢走。
“回家?”孙策觉得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不对,你不能走,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不会放手的。”
“伯符啊……”周瑜还是笑着,“你已经放手了,你看你手里拿着那么多东西,哪里还有空余的位置腾出来呢……陛下,你得到的太多了。”
孙策低头,才发现自己左手执剑,右手拿着传国玉玺。
“呵……哈哈,你说这两个啊?”孙策大笑,顺手把手里的东西朝头后扔去,腾出的手圈住了他的脖子,“不要了,老子有这个就够了。你要去哪?捎上我。”
“够了?”
“幸甚。”
“同去?”
“同去。”
孙策刚说完,一下子清醒过来,空气中弥漫的香味还没有完全散去。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却把他惊得几乎要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