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溯》青苓

3、长夜

　　孙权无言，想了想转身出门，一会又进来。
　　先搬进来一个茶壶，再把水杯拿进来，然后轻轻的把茶几挪到孙策身边。和爱心有余，技术不足的兄长比起来，他显然更会关怀人。
　　“大哥，喝点水。”他立于案边，眼睛从茶壶上扫一眼，又落到孙策身上，满是疑惑。
　　孙策点点头，朝他笑笑，却不伸手拿茶杯，眼睛一直还是盯着塌上那人。周瑜的神情很古怪，一会笑的很开心，让人疑心他做了什么很美好的梦，一会眉毛又纠结着皱成一团，像是不知与何人发生了争执。孙策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眉毛，想把它揉揉平。
　　孙权立在旁边觉得有点无所适从，自己好像是多出来的这一个，于是只好又拍拍孙策的肩膀，出门去了。
　　“路上是不是很累？”
　　“是不是饿了？”
　　“喂，侬好起来了。”

　　周瑜在梦里正在追孙策，追啊追却总是追不上，追的筋疲力尽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站起，粗糙的尘沙感受得如此清晰，用尽最大的努力，却连抬起头都做不到。然后，突然能感受到然后感觉到有人拉他起来，力量也仿佛流动一样的回到身体里。抬头，孙策帮他掸掸身上的灰。
　　“公瑾你在急什么？我在你身边。”孙策握着他手，不管是位置，力道，乃至于指节碰触的位置，都那么的……最适合，最熟悉，最恰到好处的微妙。
　　然后他就在黑暗中醒来了，也的确有人抓着他的手，恍惚之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加之手中握着另一只手，感觉不太真切，几乎本能的收紧了手指，有了梦中的教训，一下把力道加到最大，指关节硌在一起，痛。

　　手上陡然传来的力道惊醒了孙策。油灯并未点燃，睡眼朦胧中，只有借着窗外混杂着月光和走廊灯的光线，看到对方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黑夜中，眼里的光亮一星两点的，格外清晰。
　　“你——”孙策刚刚笑出两颗牙，就淬不及防的被一记重拳打的直接翻到了地上，周瑜的武力值有多高——克制点，一般打不死人的那么高吧。尚未来得及反应，抬头发现对方正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拳头打算第二次出击。
　　根据两人多次交手的经验，孙策保守估计对方大概用了十二分的力道——并且快、狠、准，直袭脑门，干脆果断毫不犹豫，打的他眼冒金星，耳边锣鼓齐鸣。
　　“公瑾？你清醒点，是伯符啊。”孙策被打了个莫名其妙，爬起来又按住对方，“你是梦魇了？我来点灯……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
　　孙策低头看自己的手，即使是黑夜，一滴有色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还是那么清晰、分明。
　　孙策征南闯北好几年，受伤记录又多了一次，新地点、新位置、老时间、老人物。

　　“什么……你竟然是故意的……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这个事实的好吗？”
　　屋子里没有水，现在开门叫仆人送过来又有些什么什么外传了的意思，于是只好简单擦拭，又想了想赶紧就着月光去看看自己有没有破相。——意料之中，镜中是一个半边脸肿，黑眼圈，乌青眼眶的晦气小霸王。再回头看到周瑜不安分的还想爬起来继续追着打。
　　“……冷静好吗？你到底怎么了？”孙策有点光火了，以他现在的情况，周瑜并不是对手，伸过来的手臂一下被他拂开。
　　结果被周瑜顺着力道直接掐上了脖子，然后一把拉倒。
　　熟悉的气息瞬间在周身环绕，温暖的快要窒息，嘴里是之前被灌下的药的味道，苦得发涩，却又甜得口舌生津。贴合的彼此，陌生得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又熟悉的好像自己的身体一样。孙策的一团迷惑还未能解开，窒息的触感抵到他的舌尖，回应热情地迎合上去，纠缠得好像混沌未开，分不清彼此。

　　“喂，我不是禽兽啊……”
　　“喂，说清楚啊，我只是不想跟你计较，所以才没有反抗……”
　　“喂，是你逼我的，我可没有趁人之危……”屋子里的药味缭绕着,变幻成了酒香。

　　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还活着？
　　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还活着？
　　也许只有这样，用自己一点一点丈量你的眼睛、你的脸、你的全部，才可以如此真实的感受你又鲜活起来。只有如此相拥，把我们的脸，我们的心，我们的所有都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才可以感受到你真的在这里，你回来了——不，我回来了。
　　初始孙策小心的避让那些已经包扎好的地方，对方却粗鲁的好像从来没有这回事。就像怕一松手自己就要跑掉那样紧紧的抓着他，甚至有些失控的掐进他的皮肤里。
　　“不要紧，”血腥味又一次弥漫开来，周瑜低声在他耳边说，“左手上的伤是我从巴丘出发的时候自己弄的，因为我怕太浅的话，身在梦中而不自知，你不是做梦……我不是做梦。”

　　孙策终于想到其实不应该随着对方乱来的时候，对方身上的包扎基本已经前功尽弃了，一场激烈过后孙策心生悔意，觉得就算是分开三个多月这么特殊的情况下也应该节制……
　　谁知对方竟然满不在乎的龇着嘴嘲笑他，满不在乎的躺在那里，脸上都是装不下，溢出来的笑。
　　“我不是把持不住的禽兽！！！”
　　“又没说你是……我可什么都没说，真的。”

　　天微微亮，孙策出门打算自己去拿药来重新上，战场上纵横了十年，其他都不会，唯有包伤口上药什么的绝对不逊于专业开跌打铺的大夫。
　　“别走，”周瑜揪他一下，“死不了的，倒是你可不可以……让我靠一下？”
　　孙策皱眉，无奈。又垫枕头又抬手的折腾了半天，终于让周瑜整个人都舒舒服服的、彻彻底底的坐起来靠在自己自己身上，头发都散在脖颈里，痒痒的。“巴丘出什么事了？”
　　周瑜笑，摇头，不回答他，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胸口。
　　“那个时候我伤的比现在还重，我真的很想、很想这样把你拉过来靠一下，可是你太小气了，躲的远远的，真是恼火啊……”
　　“恩？”
　　“真的，我没有力气再往前追了。”
　　“……你……在说什么？”

　　“我从巴丘回来了，但是巴丘很好。”
　　“是，但是你不好。”
　　“因为你要死了。”
　　“可是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
　　“那么请你保证不死。”
　　“……恩，我尽量不死，保证。”
　　“我在说很严肃的事。”
　　“我们正值最好的时间，来日方长，公瑾为何突然出此话来？”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
　　“伯符……”
　　“恩？”
　　“其实，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长到我筋疲力尽的梦……”

　　“开始，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所以我砍了自己一剑，才知道现在不是梦；那十年虽然更像是一场噩梦，可是那也是真实。在真实里我已经离开你太长时间，所以恐怕一朝梦醒如朝露一般，又消散去。上天眷顾我，让我回来……有你，有我，我们在一起，再没有什么遗憾了。我以为，那箭偏了过去，这是我最后一日也无妨了。”
　　周瑜抓着孙策的手絮絮叨叨的跟他说，说他死以后自己是怎么将兵付丧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说自己是怎么帮孙权树立威信，怎么对付曹操，是怎么去的南郡，是怎么受的箭伤，是怎么还没有好完全就带着兵马打算取西川，说曹操如何的讨厌，刘备君臣两个是如何如何的讨厌……
　　然后想了想，很郑重的补了一句。
　　“其实，最无辜的人是仲谋，你知道，他才十八。”

　　孙策突然觉得很心烦意乱，不敢相信刚才还温存过的手，差一点就再也碰触不到对方。身体很烫，又很冷，心跳得极快。
　　“所以早上，我以为报应来得这么快，心里竟然觉得很平静。”
　　“我不平静。”
　　“是吗？也是……现在……突然觉得眷恋起来了。”
　　孙策很多次想让他别说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一个说，一个听，说说停停，停停说说。这一夜，过的分外漫长。
　　第二天早上来复诊的大夫少不得又唧唧歪歪了很久不要乱动不要乱来，要练武等伤都好了不迟，虽然是外伤太不注意也会留下病根，跟着过来的孙权看着孙策鼻青脸肿的脸大致也猜到怎么回事，小声嘟囔一句：“哥你真是江东猛虎。”就跑开了。
　　孙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问一边被药弄的直皱眉却又一边笑的周瑜：“这跟我是江东猛虎又有什么关系？”
　　周瑜实在不忍心荼毒大夫，只好继续忍着笑一边抽着冷气，等大夫又唧唧歪歪半天出了门，才终于笑出声来。
　　“你弟弟说你是万兽之王，恩，禽兽的兽。”

作者有话说

　　孙小权你是误会了呢还是误会了呢还是误会了呢？可是好像又没误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