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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结伴 ...

  •   猪圈就建在我家土屋的东侧,用灰砖围出了一个长方形,上方盖着彩色尼龙布,又压了三四根长木头和几块破瓦片,猪圈的旁边堆满了我捡回来的柴火,猪圈外延,淌着从里面流出污水。

      尽管我时常清理猪圈,前两天也刚给猪圈铺上干净的稻草,但一靠近猪圈,牲畜刺鼻的粪便味便会直冲脑门。

      我习惯了这样的混乱与肮脏,但并不想青芽跟着我一起进猪圈。我看着她绣着紫色花朵的白球鞋,提醒道:“里面脏,你别过来,会弄脏你的鞋的。”
      “怕什么!鞋脏了可以洗。”青芽满不在乎,看上去并不嫌弃猪圈的脏臭,脸上甚至还闪着兴奋的光芒,“我虽吃过猪肉,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活的猪呢。”

      她踩上一块污水里的砖头,踮起脚,往猪圈里探着脖子。
      看着她的兴奋劲,我没再阻止她。

      圈里三头猪一听到人声,便拱着鼻子,晃着大囊袋似的肚子,哼哼唧唧地跑过来。跑到猪栏边,一只猪猛地纵起,冷不丁地将肥头大耳探出栏外,吓得青芽“哎呀”了一声,身子后仰,打了一个趔趄。
      她咕哝了一句:“真调皮。”冲着猪搞怪地哼了哼鼻子。
      猪也跟着哼了哼鼻子。

      我瞥见青芽的这副可爱模样,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我呵斥着让猪后退,将剁碎的猪草混着切成块的老番薯倒进猪槽里。还没等把猪草全倒进猪草,这三只饿坏了的牲畜就拱着鼻子你争我抢,肥硕的身子你挤我推,溜圆的屁股跟着一颠一颠。

      青芽指着中间的那头被两面夹攻的猪,激动地叫道:“快看,快看,它要被挤出来了!”
      青芽被猪抢食的样子逗得咯咯笑了起来,那笑声就像成熟的枣子扑簌簌地从枝头滚落下来打在地上。
      我也跟着笑出了声。

      割猪草喂猪,是我每天都要做的事,对我来说,繁重又无趣,这一天,却因为青芽的存在,连喂猪这件事都变得有趣起来。

      这时,她突然停下了笑,扭头看向我,“猪养大了,是卖还是自家留着吃?”
      我不假思索:“卖。”

      “那你把它养那么大,会不会舍不得卖了它?”
      我看着猪浅浅的白毛下,红嫩嫩的皮肉,一字一顿说道:“猪就是猪。猪就是拿来卖钱的,没有舍得不舍得,只会嫌它还不够重。”
      “哦。”青芽的声音分明弱了下去。我从她的眼神里竟然发现一丝对猪的同情。

      我想,这也许就是我跟她的差异吧,从始至终,我与她之间都有着连补天的女娲也无法修补的差距。
      离开猪圈时,青芽跟我约定了第二天要和我一起上山。

      第二天,她跟着我进了山。
      山林里树木蓊郁,各种植物欣欣向荣,野果子缀在野草丛里,布谷的声音忽近忽远,灰椋鸟扑棱棱地从我们头顶飞过,唧唧啾啾。
      我们在山里穿梭,阴影和阳光在她脸上交替掠过,她显然很兴奋,对山里的一切都很好奇。
      而我对山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从巍峨的树到细微的草株,从腾跃的鸟到啁啾的虫,我几乎都能叫出名来。
      她一路问,我便一路答。

      “你怎么懂这么多?”青芽甩着一根狗尾巴草,用崇拜的口吻说。
      我说,我从小就在这山里跑。
      她竖起拇指,真诚地夸我真厉害。
      鲜有人夸奖的我,虚荣心瞬间得到了满足,我把头昂得更高了些,把背着竹篓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些,更加兴致勃勃地跟她介绍。
      当然,更重要的是,很少有人能像青芽这般认真地听我讲话。

      到了我常割猪草的地方了。茂密的猪草地在阳光下绿得发光,其中有几丛矮了下去——那是我前两天刚割过的地方。
      我放下背篓,拿出镰刀准备割猪草。我告诉青芽别乱跑,因为山里会有一些村民设下的捕野兽的陷阱和野猪夹,如果被野猪夹夹到脚,脚掌的颈骨非断了不可。
      青芽便一直跟着我旁边。

      我割猪草的速度很快,转眼,一簇簇的猪草就堆成了一座座小山,青芽帮我把割好的猪草摞进竹篓里。
      割完猪草后,我背起一筐沉甸甸的猪草,走过稀稀落落的墓碑,去到了野坞山的山沟里。因为野坞山那儿的蒲公英长得最多最好看,白茫茫一片,风一吹,蒲公英白色的绒毛便漫天飞舞起来,像下在夏天的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青芽没见过那么多的蒲公英,很是激动。她问,这儿应该没有陷阱和野猪夹了吧。我摇摇头。她便开心地弯腰采了一朵又一朵,放到唇部,噘嘴轻轻一吹,蒲公英的绒毛就像长了翅膀的小飞虫忽上忽下轻盈地飞着。
      在青芽采着蒲公英玩时,我在旁边捡了几根不错的柴火。对于山间这些我每天习以为常的事物,我并没有同青芽一样的兴趣,或者说,我天生就是一个无趣枯燥的人。

      “恭英,恭英,”青芽扬着蒲公英喊我,悠扬的声音在山沟里回荡着,“你看,你看,我一吹你就满世界跑了。”
      我朝她笑笑,想起她问我的名字是不是取自蒲公英。我和她一样疑惑,真想找我妈问问,究竟是不是这样,可惜,我的母亲,我不清楚她在哪里,也不清楚她是否还活着。

      青芽说,蒲公英真自由,风一吹,就能满世界跑。
      我看着那些落在地上、叶片上、水沟里的白色绒毛,却怀疑这些蒲公英连这野坞山的山沟都飞不出,更别提满世界了。
      我摘了几个野毛楂递给她,她扔进嘴里,酸得脸皱成了包子皮。

      后来,在那个夏天,青芽就常常跟着我上山下地,我们渐渐变得熟络起来。
      青芽白瓷般的脸晒黑了些,看起来倒更红润健康了。
      而我这只常年形单影只的鸟儿也终于有了个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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