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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回 桃源小镜 落影清波 ...

  •   “大师姐?”风剑心先是感到讶异,随即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玉衡的是三师姐,天玑的是二师兄,那么天枢峰上住着大师姐也并不奇怪,只是未曾想到,大师姐与自己的年纪居然如此相近,毕竟她看起来也就十岁出头的模样,似乎比玉衡峰的三师姐还要小些。见她疑惑,洛清依解释道:“剑宗以入门先后论资排辈,我入门最早,所以在这代弟子之中,论资历以我为先,你呢?你是哪位师叔的弟子?”
      风剑心拱手作揖,下意识就要据实相告,忽然想起老祖宗的交代,要她不能透露师承,否则教人盘根问底,难免会出错漏。风剑心遂道:“我拜在符……符师父门下,做个小徒弟。”洛清依不疑有它,“原来是五师叔的徒弟,那我就叫你风师妹吧?”风剑心从善如流,“师姐喜欢就好。”
      “那……不如还是叫你小呆子吧?”
      “诶?”风剑心猝不及防,洛清依对着她嫣然浅笑,她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她捉弄了,自然撇嘴道:“大师姐真是爱戏弄人……”话音未落,惊觉这句话说来实在太过娇气,尤其是在初次见面的大师姐面前,她似乎表现得太过放松,太过亲近,心中正为这份自以为是暗暗懊悔。忽听数声压抑的咳嗽,洛清依捂着嘴抚着胸,激烈的喘息起来。风剑心慌忙上来将她扶住,洛清依脸色时而赤红,忽又苍白,苦笑道:“小师妹,这会儿可不是在作弄你,快扶我回房去……”
      风剑心连忙依言搀她,将她安安稳稳的送往花梨木屋。屋内陈设素简,入目所及的就是数排书架,墙边四面皆挂着字画,屏风和纱帐后面是一张棉绒软絮的小床。风剑心扶她到床边,正想让她躺下休息,洛清依抬手挡开,示意她坐远些,随即就开始打坐运功。她脱去短靴,立即盘膝入静,双手捏诀,未几时就已宁心静气,惨白的俏颜,隐有奇异的霞光。
      风剑心虽不通武艺,也知道此刻运功正是关键时候,半点不敢惊扰,更不敢擅离此地。她趴在那方桌案上,枕着包袱,托着小脸,不错分毫的看着。师姐的脸色苍白剔透,本来就不似一般人,运功打坐之时,那些青色的血管居然隐约可见,当真是匪夷所思。不知过去什么时候,洛清依沁出一层薄汗,周身萦绕着重重白气,最后白雾散去,洛清依缓缓睁开双眼,这次运功才算安然无恙。
      醒来时却见风剑心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饶是洛清依心神宁静,也不禁面颊微红。风剑心见她睁开眼睛,连忙上去帮她穿鞋,她可没忘记老祖宗让她到天枢峰的目的,“师姐,您这样算,是好了吗?”洛清依牵起嘴角轻笑,“我调息入静要小半个时辰,你刚刚就一直看着啊?”风剑心闻言脸如蜂刺般滚热,慌忙移开视线,“我,我不知道师姐您好不好,不敢随意离开。”
      “当然不好……”
      风剑心急道,“哪里不好?”
      “我的笨师妹啊,师姐若是身体康健,太师父也不会让我独居小筑,还特意让你来照顾我。”
      “哦。”风剑心神色犹疑,一时欲言又止,洛清依道:”你想说什么?”风剑心轻声问道:“师姐,您这是什么病啊?”洛清依微微皱眉,眸光黯然,“和我说话,不许用您,知道吗?”风剑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洛清依道:“这是从娘胎里自带的病根,我天生经脉残损,内腑伤疾,此症药石无灵,早午晚各发作一次,发作起来血气紊乱,脏腑如芒,可以说是痛不欲生。就为保住这条命,太师父们不知用掉多少天材地宝,寻过多少灵丹妙药,也就能让我死不掉而已。”风剑心闻言,想起如此温柔的师姐居然要忍受这样的折磨,不由心疼起来,洛清依见她神情不忍,安慰道:“好在师姐命不该绝,剑宗请到摇花隐的医圣出手,传我运功调息,导气归元的办法,让我减轻痛楚,慢慢拔除病根。今早一时大意,居然险些错过入静的时机。”风剑心想也知道,那定是因为她的缘故,自责道:“都是我的错。”
      “你说什么呢?这和你没关系。自我记事以来,每日让爹娘和太师父担惊受怕,仍是苟延残喘。有时发作起来,我都想干脆一死了之,也免得拖累别人……”“师姐怎么这么说?”风剑心惊道,忽然鼓起勇气坐到床边,认真道:“我听人家说过,蚂蚁和老鼠都会爱惜自己的性命,师姐更应该珍惜生命才对。”洛清依闻言,心里好笑,面上却佯怒道:“好哇,你把我比作老鼠啊?”风剑心真怕她生气,连忙解释,“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呃……呃,我,我不会说话嘛。”
      洛清依见她又急又羞的,煞是可爱,不知怎的,伸出手指擦过她的脸颊,“你要说的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若是我因为师妹耽误运功疗伤的时机,算不算那些大人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风剑心哪里被人这样调笑过?登时面色潮红,还是正色道:“师姐,你怎能这么说?我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这是下九流浪荡子的话!师姐你姑娘家家的,不能说。”她在市井摸爬滚打之时,就常听男人们说这些,后面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流氓话。
      洛清依也觉自己刚刚真是有些走火入魔,难道是运功完脑袋还没清醒过来?话里却还不饶人,“哎呀,我把师妹比作那国色天香的牡丹,师妹却将我比作过街老鼠,难道不是以德报怨了吗?”洛清依巧舌如簧,风剑心胸无点墨,哪里辩得过她?索性闷声不说话。见她沉默,洛清依再挠挠她的脸颊,往常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毛病,喜欢调戏人家小姑娘,“师妹,师妹?我的好师妹,你是在生气吗?”这话倒是提醒风剑心,她清醒过来。老祖宗让她照顾大师姐,往后她就是师姐的贴身侍女,她是主,自己是仆,哪有仆人跟主子这样生气的?大师姐稍微对她好些,她就险些不知天高地厚,忘记地位尊卑。
      风剑心立时收敛道:“没有,师妹不敢,也没有在生师姐的气。就是……”
      “就是什么?”
      风剑心嘟囔道:“我知道自己丑得很,算是什么牡丹?最多是蓬蒿,是野草,哪里能入师姐的眼?”洛清依微笑,平心而论,师妹的容貌确实寻常。长期的风餐露宿让她面黄肌瘦,身形薄弱,当真称不上国色天香。不过她还未到及笄之年,谁知道日后就不能破茧化蝶呢?“师妹自有师妹的好处,切不可妄自菲薄。”
      “什么好处?”
      “譬如……”洛清依见她眼里似有期待,忍不住揶揄道,“譬如……够笨……”“啊,师姐你!”风剑心一时气苦,还不敢再“以下犯上”,只能背过身去。“好啦,别气啦,我的好师妹,”洛清依忽然凑近她耳边,故意温声软语的祈求,直让风剑心顿时脊背和四肢百骸阵阵酥麻,“快去给师姐做早饭吧,我都快要饿死了,太师父让你来,总不是来饿死师姐的吧?”
      风剑心登时惊醒,教她一阵插科打诨,险些忘了正事,“哎呀!”她忽然捂脸叫道,洛清依不解,“师妹,你怎么了?”风剑心满怀歉意抬头,望着她局促道:“师,师姐,我,我不会做点心,我好像就会熬粥。”她颠沛流离的,穷到要上街要饭的孤女,哪有什么煮饭做菜的条件?就是熬粥,说直白的,也是跟着乞丐们熬煮大杂烩,百家饭时的手艺,用来给大师姐做饭,她还真有些犹豫。洛清依却道:“我还以为什么呢,师姐本来就身体病弱,你会熬粥就行,也不挑剔,要不然,你再加几片玫瑰花进去?”
      风剑心愧疚的看着她,当她是在委屈自己,暗暗下定决心,往后定要学会最好的手艺给师姐做最美味的佳肴,随即转出屋去。洛清依口味清淡,食量也小,玫瑰花粥做好,风剑心用大碗盛着捧到桌上,洛清依就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见风剑心居然坐在门前啃着大饼,就问她为什么不就着粥吃饼,那样会好下咽些。风剑心支支吾吾的,说道,粥就做了一碗,已经全给了师姐。洛清依擦嘴的手微顿,惊讶道:“你怎么没给自己做一份?”风剑心老实回答,“师姐说给你做嘛……”洛清依当即就哭笑不得,叹道:“还真是个小呆瓜。”见风剑心面有委屈之色,便道:“那这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她出生名门,让人食残羹剩菜本是有违教养礼仪,不过见这小呆瓜这么笨,就有心要捉弄她。见她果然面有难色,故意冷嘲热讽道,“哦,也是,师姐毕竟有病,要是传染给师妹就不好了,师妹这是嫌我不干净呢。”风剑心立刻急道:“不是不是,师姐干净得很,是我脏嘛。”随即端起大碗,直接对嘴就倒,洛清依想拦都来不及。
      风剑心百家饭,大杂烩,甚至连酒楼的泔水都吃过,区区一碗粥实在算不得什么。师姐很漂亮,也很干净。话虽如此,却不知为何,心底忽然酥酥麻麻的,脸上就如火烧般滚热,这种微妙感觉让风剑心以为,莫不是真吃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洛清依就听见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一碗粥就被她喝的干净,见她随意用袖子擦嘴,洛清依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难受,“师妹的吃相真是豪放……”她也说不来是为什么,“以后别随便吃人家剩下的东西。”就是觉得她不应该这样,洛清依后悔那样去捉弄她。风剑心以为她恼怒起来,也懊恼自己的鲁,师姐或许根本不想让她吃她的东西,哪怕是剩下的。洛清依没再说什么,盘膝而坐,就要运功调息,让风剑心放好行李,收拾出床铺,然后就可以放她自由行动。
      风剑心退出屋外,忽而探脑袋进来,“师姐中午要吃什么?”
      “午饭自会有人准备,你只要去天枢峰替我送来就好。”
      风剑心当时就坐不住,在侧屋放好包袱,随即风风火火的直往天枢殿去。
      洛清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路小径,叹道:“唉……让她陪着我还是太闷了吗?”不想其他,专心入静。
      风剑心在剑宗其实没有朋友,如今大师姐待她和善,虽然喜欢捉弄人,却不会打骂欺辱她。这样的温暖和善意,是从小经受磨难和羞辱的她从未感受过的。滴水之恩,涌泉以报。她虽没有什么涌泉的本事,却还想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大师姐现在的处境也不好,多照顾她点总是没错的。
      她以为洛清依也是因身体贫弱,练武不成才会被太师父们放逐到天枢峰的小筑,想来也是和自己同病相怜的,被放弃的“亲传弟子”。她其实除了收拾那间小屋也没什麽事可做,只是需要常陪在师姐左右,以应付突发情况。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利用这段闲暇,去天枢峰的厨房偷师学艺呢?若是能学到一手好厨艺,日后不需上峰下峰,大师姐想吃什么都能给她做,岂不是很好吗?况且,她还有一点自己的私心,要是真能学成一门手艺,往后就算被逐出师门她也还有一门技艺傍生,总不至于再乞讨为生吧。
      风剑心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完全不知道,作为厨师,技艺向不外传的道理。因此后厨一听她要学什么手艺,直接气的当场骂娘,原来这小鬼是要来偷师?她还没进厨房呢,就被人轰将出来。风剑心无法,神色黯然的回到风香小筑。回来后去看过洛清依,见她倒在床上睡着,风剑心小心替她掖好被褥,才去收拾自己的小屋。她住的侧屋当然就在洛清依房间的一侧,和洛清依基本就是一墙之隔,这样的格局当然是因为照顾方便。
      还没到中午的饭点,风剑心再次上峰找去厨房。天枢峰后厨房这时总算知道,侍候天枢峰那位的人已经换成这位,对她的态度立刻大相径庭。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原先还以为这小鬼是来后厨偷师学艺的杂工,现在知道她的主子是风香小筑的那位,对她立即就刮目相看,甚至隐隐敬畏起来。要知道,那位小祖宗要是不高兴,老宗主就能换掉他们整个后厨,剑宗要是一句话,这西原省内就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风剑心试着表明想要学艺的心思,大厨们都以为这是小筑里的那位对他们现在开的小灶不满的意思,如今要自己人亲自做,虽然心里不太舒服,面上哪敢不从?再者说,这小姑娘是个女子,就算学会这门手艺,将来不是在这剑宗侍候一辈子,就是嫁出去相夫教子,总不会抛头露脸跟他们抢饭吃。随即委婉的告诉她,想要待在这里也可以,不过凡事只能看,不能问,更不能妨碍他们做事。风剑心不意他们态度这般好,立即欣然答应。
      小姑娘其实并不蠢笨,只是性子怯懦软弱,身份太低,别人看不上她,不肯教她罢了。不得不说,在武功上风剑心未有寸进,这厨艺一道,她倒是颇有天赋。即便看一遍不懂的,多看几次便也慢慢看出点门道,例如一道菜的配料几种,比例几分,特制调料,甚至火候把握,她都全数记在心里。大厨们从来不教,也从来不问她到底学到几成功夫,见她总在厨房晃悠,索性就让她帮忙来打打下手。风剑心完全沉浸在庖丁之乐里,对练武之事完全抛之脑后。关心的就是自己熬的粥味道越来越好,偶尔还会做些清淡小菜,洛清依对此都赞赏有加。后来她心血来潮,改做梨花糕,洛清依竟也破例吃下一整块,这让风剑心欣喜异常,学起厨艺来更加积极用心。
      这日,风剑心又要往山上跑,洛清依知道她这么个习惯,却从不点破。现在见她要走,忍不住说道:“今天是太师父每月馆里为我针灸治病的时间,他老人家等会给我送饭。且许你放假一天,师妹你记着要在傍晚之前回来。”风剑心不以为意,当即欢欢喜喜而去。洛清依见她今日仍是期待满满的模样,不自觉胸闷发慌,郁郁不欢起来。这半个月来,洛清依总算是知道,苦闷气短,不是什么旧疾发作,就是让风剑心给气的!
      按理说风剑心是宗主拨给自己的人,缘何这三番五次逮着机会就要往峰上跑?难道是自己对她太过宽容放纵,这小师妹完全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不由气苦叹道:“小呆瓜,就知道往峰上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人了?”喃喃言语着,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实在有些强词夺理,还无理取闹。小师妹其实真是很好的,早晨起来就给小筑清扫,收拾破败的花树,镜湖的花园修枝除草,风香小筑的一切杂务,包括她的饮食起居,风剑心都照顾到位。夜里还要给她烧水沐浴,浴后还要替她收拾换洗的衣裳,睡前还要为她擦拭头发,铺设被褥,要不是洛清依绝不让她为自己沐浴和浆洗衣物,她定连这些也要侍候周全。总会在点燃檀香之后,守在屋外,要听到她呼吸平稳的安然入睡才会悄悄地离去。洛清依知道她在乎她,甚至是疼惜她,因此坏心眼的洛清依总会佯装旧病发作去逗她,瞧她那副焦急,嗔怪却对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会生出隐秘的喜悦。
      她都觉得自己这是病了……
      师妹比那个总是丢三落四的谭婆婆更加体贴入微,谭婆婆对她是敬畏和仰望,而小师妹是真心的待她好。比起愁容满面,不时嗟叹连连的老婆婆,风剑心总是充满希望和蓬勃的朝气。这让看着她那些纯真灿烂笑容的洛清依都感觉到更有活力和生机。
      哎呀哎呀……说要生她的气,却总想些她好的地方。
      这风香小筑是洛天河命人开路引水,依山而建,特别划给亲孙女静心养病的地方。洛清依天生残脉,伤病已深,最忌心情大起大落。就连自己也甚少前来打扰,只在每月的满月朔月之时,来替洛清依针灸渡脉,导气归元。如同往常那样,洛天河施针完毕,洛清依行宫运气,等到真气顺利流转三周天后,随即收敛内息。洛清依叹道:“世人都道真气愈盛愈好,我却饱受其苦,真恨不能散尽这身无用的内力。”洛天河收起银针,道:“盛极而衰,衰极而亡。你这身内力固然是你病机所在,可也是你的一线生机,强行散功恐有性命之虞。好在摇花隐医道圣手与我剑宗多有渊源,传以引脉散气的方法,方能保你一命。假以时日,这身内力散去,清儿才算安然无虞,你切不可操之过急。”
      洛清依轻笑,忽然问起父母:“爹娘往日总来看望我,间隔最长不过一月,先前爹娘过来与我道别,现今已有一个半月的时间,缘何不见他们回来?”洛天河目光微不可见的颤动,掩饰住心里的沉痛,道:“你爹娘奉命北上,适逢沧州水患,江湖道上的朋友都去救助灾民。君儿他们不忍见百姓疾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先留在那里。就待灾情平缓下来,定会快马加鞭回来见你,清儿无需多虑,安心养病就是。若那时你能身体康健,到山门亲迎,你爹娘可就要喜出望外咯。”
      救灾济民是大义之事,洛清依不疑有他,遂微微颔首。洛天河就势转移话题,问起新来的师妹是否合意?洛清依笑着赞道:“小师妹勤勤恳恳,不辞辛劳,对我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还……相当有趣……我很喜欢。”洛天河见她欣喜之色不假,心道这回选的人也算不错,若她能安分守己,留在清儿身边也不是不行。却听洛清依话锋一转,“这些都很好,不过嘛……”
      “不过什么?”
      洛清依笑道:“就是人啊,笨了点。”洛天河哈哈一笑:“笨点好,笨一点的听话。”
      此后,祖孙转过话题,洛天河带她到小筑外散步,为她说起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英雄豪杰,洛清依一边陪祖父闲庭信步一边不禁心驰神往。她并非喜欢江湖的刀光剑影,也不向往美人英雄的故事传奇,想着等到身体有所好转之后,定要去行走天涯,去见世间的秀丽雄奇,大好河山。
      洛天河陪着孙女到日暮方走,临走时,当然不免叮咛嘱咐。
      送别祖父,洛清依等到酉时三刻,却还不见风剑心的人影,不由又急又气。这小冤家又跑去哪里疯玩了?
      就说这风剑心近来沉浸庖丁之术,这上峰下峰频繁来往,却教不该见的人瞧见。这人是谁?正是当日那位天玑峰的倜傥少年,剑宗三代的二师兄——允天游。
      他自幼蒙父亲权术的耳濡目染,从小就懂结朋聚党,收拢人心,归为己用的手段。因而像是肖正和常春这类人,允天游虽然瞧不起,就因这两人的家族在外省有些名望,他就愿意屈尊去结交,当然,他们一唱一和的明吹暗捧,前呼后拥,也让允大公子颇是受用。
      这日,允天游趁着早练,来到天枢峰,当然不是因为要去见那位深居不出的大师姐。虽然他确实很想遵从父亲的期望去讨好那个病秧子,不过要见洛清依绝非易事,至少目前来说,老祖宗们是绝不会轻易允许的。他此来却是为天璇峰的杜志恒。允天游原是看不上这人的,完全是虚有其表,却是有勇无谋。不过,结交姑且对他和天玑峰还有好处,秦绣心一死,天璇峰无主,难保他不会坐上首座的位置,现在将他拉拢过来自是有害无益。
      允天游与他打过招呼,杜志恒起身一拜,唤道:“志恒见过二师兄。”两人先是一通客套寒暄,允天游提出要同他切磋武艺。杜志恒心性颇高,假意推脱不掉,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引来天枢天璇的一众弟子前来观战。杜志恒天生膂力惊人,练武也算刻苦勤奋,武功造诣在三代当中都算是拔尖的那一批,然而允天游悟性更高,练武更早,还有身为峰主的父亲从旁指点,他的武功比起杜志恒还要略胜半筹。
      这二人拆招换式,拳来脚往,杜志恒力量惊人,允天游身法灵迅,一时竟斗个平分秋色。拳脚战罢,再以木剑较量剑法招式,三十合之后,允天游游刃有余,杜志恒左支右绌,少年占尽上风,允天游点到为止,在关键时候故意卖个破绽,两人平局罢手,登时迎来众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杜志恒心知他是有意谦让,也很承他的人情,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杜志恒连忙招呼允天游到凉亭处谈武论剑。其间,允天游有意说些抬举杜志恒的话,隐隐表现出对老祖宗迟迟不肯定下天璇峰首席的一点不满。杜志恒面上虽然坚决表现出对宗主的信任,认为老祖宗们这样定有安排,还假模假样的让二师兄不要妄议老祖宗们的决定,然则愁眉深锁,显然也甚是苦闷。
      允天游暗暗腹诽:倒是小看了他,想不到这头蛮驴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就在这时,风剑心从后厨出来,捧着新做的玫瑰花糕,正欢喜满满的打从练武场路过。允天游当即剑眉挑起,忽然计上心头,说道:“我瞧太师父迟迟不定天璇峰亲传首席的位子,想来也是不好去拂二师伯的颜面,那丫头出身低贱,就是个混迹市井的小叫花,却因承二师伯的运气,半点本事也没有,还能骑在杜师弟头上,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难道她在剑宗一日,就没有杜师弟你的出头之日吗?如此这般,何其不公也。”
      说起她,杜志恒满腔怨愤,甚是不屑,“哼!她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杂役,宗主让她去天枢峰侍候着,这与奴仆丫鬟何异?”允天游却不以为然,“虽说都是侍候人,杜师弟你可别忘了,她去照顾的那位,可是剑宗的小祖宗,是老祖宗们的嫡亲血脉,未来的少宗主,你我见到那都得敬称一声‘大师姐’啊。”杜志恒闻言,果然再坐不住,“那又怎样?她到底是师父带回的,宗主和七峰首座都还曾为她登名录册,剑宗七大律,禁止同门相残。我要是敢动她,开阳峰的沉师叔非要扒掉我皮不可!”
      允天游意有所指道:“本门律例,确是禁止同门相残,不过,同门之间切磋较技,那就另当别论了吧?”杜志恒当即领会,阴险冷笑,起身就将风剑心叫住,“七师姐留步!”风剑心懵懵懂懂,反复确认,才知道他叫的就是自己。一听说这人是要来找她比武较技的,当时就惊的面如土色,连声拒道,“不行不行,我根本不会武功啊。”杜志恒也没想真跟她切磋较量,就是想找个理由教训教训她。见天枢天璇的众人围将过来,立时先下手为强,抱拳拜道:“七师姐,请指教!”当即一拳抢出,直击面门,这拳快极,别说风剑心全然不通武艺,就是一般弟子也招架不住。这拳正中额角,打得风剑心那是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再接一招“横扫千军”,立刻就将风剑心绊个人仰马翻。
      观战的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就连天璇峰的弟子也忍不住高声喝彩:“杜师兄好俊的功夫!”杜志恒暗暗得意,允天游在一旁隔岸观火。风剑心爬着坐起来,杜志恒还道她要奋起反击,谁知那女孩居然就势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将身体蜷成球那般,作出认输投降的模样,登时惊呆众人。这是她在市井苟且的招数,在剑宗弟子看来,这就是耍无赖的懦弱招式,对她更是轻贱鄙夷起来。
      “好!师姐这招的老树盘根用得好!可惜没把头护住!”杜志恒还没打过瘾,哪里能让她投降?上来一把抓住她的后领,提起来扔出老远。这少年膂力非凡,一把将她扔出三四丈,小姑娘这一跌一扑,摔趴在地,就此没动。“真妙!真妙!这招懒驴打滚也巧妙得紧呐!”杜志恒正是兴起时候,又听众人高声叫好,当即上去乘胜追击。杜志恒厚实的手掌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将那贫弱单薄的小姑娘从地上提起来,也不理会少女隐忍呜咽的声音,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那样,攥起风剑心那只畸形的右手,向众人展示道:“嘿嘿,瞧瞧!师姐这鹰爪功看来已经练到形神俱备,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吧?当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嘲讽羞辱的话语一落,又是惹起一阵放肆的喧笑。
      风剑心只觉腕骨剧痛,不住挣扎。杜志恒身材高大,力量惊人,就势一抛,风剑心扑面倒地,趴在地上,甚是狼狈滑稽。“好!师姐这招饿狗抢屎也是恰到好处,哈哈哈!”风剑心没理会此刻跌的疼痛酸麻的身体,慌忙坐起,就从怀里掏出小包。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玫瑰花饼早碎成饼碎残渣。她双掌双膝俱都擦破,教人无端殴打,遍体鳞伤时也浑不在意,此刻望着这饼,却不住漱漱然落泪。众人见她一哭,都觉无趣,随即慢慢散去。杜志恒也是个自诩好汉的少年,此刻回过神来,才觉得把个小姑娘欺负哭了当真尴尬。不过他心高气傲,要他说对不起那是不可能的,悻悻骂道:“真是晦气,就这烂饼也叫你心疼成这样?也忒小气。想不到师姐上山已久,却还改不掉臭要饭的毛病。可莫再哭鼻子,师弟还你便是。”抢过饼渣,将小包绑好,放在她头顶,骄傲的扬长而去。
      杜志恒自命三代弟子中的翘楚,未来的首席,要他向一个小叫花子示弱却是万万不能的。
      风剑心摸回小包,抱着碎饼,瘸着腿就往天枢峰下走。
      她一路瘸拐着,艰难走过青石小径,回到镜湖畔的风香小筑。此时洛清依的房里还亮着灯,大师姐怕是还在运功调息。风剑心没打算将这事告诉洛清依,她是个隐忍温吞的性子,受人欺辱犹如家常便饭,她早就习以为常,再者洛清依的身体弱,也没必要说出来让人徒增苦闷和担忧。
      我不过是来侍候大师姐的小弟子,怎么能指望她为我出头?怎么能去无故劳烦她呢?不过是些小伤小痛,忍忍就会过去的。她还是乞丐的时候,一天就要挨三次打,可比现在要惨得多,乞丐堆里的小疯子哪有这般矫情?
      她放轻脚步,悄声走进自己的房间。怕洛清依发现她回来,不敢点灯。这侧屋比起洛清依的还要简单,一张桌,两张凳,桌上摆着基本不会用到的茶壶和杯子。三师叔传她的穴位经脉图被她挂在墙上,三本基本武功秘籍就放在床头枕边。风剑心从柜子里找到包袱,将包袱打开,找出当日雁妃晚扔给她的小瓷瓶。心想,都是内伤外伤的,这些药该是有用的。她也不是没想过将这些灵药还给玉衡峰,不过雁妃晚似是极讨厌她,风剑心不敢再惹她生气,如今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再去讨打?
      墙边还放着她从湖里打来的小半桶水,风剑心忍着疼痛,小心卷起裤腿,用左手舀起,试着清洗伤口。也不知是这湖水太凉还是杜志恒出手太重,一接触到她的膝盖,当即疼得她嘶出声来,“啊啊啊……”刚叫出来,立即咬牙止住。倏忽烛光摇曳,一道人影靠近,房间登时灯火通明,洛清依的声音凉凉的传进耳边,“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不是跟你说过,要在入暮之前回来的吗?你没听我的话?”风剑心再是谨慎,洛清依到底是练武的人,想要瞒过清醒的她基本是不可能的。
      风剑心被她吓一跳,却还不敢回头,背着身点头回道:“是,我知错,师姐,以后再也不敢……”“你在干什么?”洛清依心觉有异,见她站在墙边,疑惑问道。风剑心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我,我就是口渴,就,就……”
      “你转过来。”洛清依忽然道,风剑心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我让你转过来!”洛清依还从未有这样强硬过,小姑娘心里害怕,转过身,埋着脸,一言不发。洛清依掌着灯,见她双手背在身后,膝盖却已磨破,脏兮兮的,还渗出血迹。心当即就狠狠的提起来,说话也不由发颤,“抬起脸来。”风剑心咬着唇,终是抬起脸。但见她左边的额角高高肿起,眼眶发红,像是哭过的模样。洛清依不知怎的,心里就疼的快要站立不住。堪堪撑着桌角扶住,一股无名怒火就窜上心头,她沉着声音问道:“是谁欺负的你?”风剑心听她言语凉薄,冷厉如刀,不禁打个冷颤,稍抬眼眸,见她神色阴沉,全然不见往日那种温婉柔和,她下意识的辩解道:“没,没人欺负我,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就在李花林那里,你知道的,那条路有点滑,天太黑,我,我就……”
      洛清依缓步上前,那双眼睛锋芒凌厉,咄咄逼人,风剑心身体发软,身后的左掌死命掐住右腕,掌心沁着冷汗。她忽然就恐惧起来,无家可归时,孤苦无依时,命悬一线时她都没有感到恐惧,而现在她居然在害怕,她怕惹恼师姐,她怕师姐打她骂她,怕师姐将她赶出小筑,那她就真的会无处可去,孤苦无依。
      玉白的纤指映入她的眼帘,轻轻按在她的额边,洛清依的声音凉凉的,软软的,却很温柔,“疼吗?”温柔到,风剑心差点以为自己是她重要的人,她倏然就湿了眼睛,望着洛清依温柔的眸,眼泪就簌簌往下落,唇在不住的抖。
      这一生都不曾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没有人会在乎她疼吗?饿吗?还好吗?
      那一刻,风剑心真的觉得可以为了她去死。
      风剑心其实是太过纯澈的人,要是有人对她好,对她温柔,她就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师姐……呜,呜呜……师姐……我,我疼……我好疼啊……”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她垂着脸,不敢往洛清依身上靠,谁知这过分温柔的姑娘却将她抱在怀里,用柔软和温暖的情感抚慰着她。女孩一边哭着一边去推她,“别,别……师姐……我,我好脏……”洛清依被她的情绪感染,不禁热泪盈眶,“乖,心儿一点也不脏,心儿干净得很。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师,师姐陪着你哭好吗……”
      风剑心就再也压抑不住,放肆的嚎啕大哭起来,幼年的苦难,污秽的羞辱,傲慢的践踏,这些年受到的难过和痛苦,就在这一刻发泄出来,悉数落进洛清依温柔的宽容里。洛清依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落泪,心里就会感到滚烫的疼痛,以及茫茫而来的悲伤。洛天河说的没错,风剑心和洛清依本质上是同病相怜的人,同样的寂寞和孤独,内心同样荒芜和渴望……
      等到风剑心的哭声渐渐停歇之后,洛清依才察觉到脸颊湿透,眼角发热,视线模糊,原来居然是两个人抱在一起哭起来。“瞧我这师姐当的真没出息,就会跟着你一块哭,你的膝盖还有伤呢,可不能耽误了。”洛清依将风剑心从她怀里扶起来,让她在竹凳上坐好,那女孩还在抹着眼泪,喘口气都是磕磕绊绊的。“唉呀,你手上都是伤,可别抹了。”洛清依取出手绢,沾湿拧干之后,替她擦拭额角的淤青,再取过她挂着的毛巾沾湿,帮她擦拭手脚的伤口。擦完习惯和左掌,却迟迟不见她的右掌,“拿出来。”风剑心埋着脸,将右手死死藏在身后。
      洛清依疑惑,“怎么不听话?右手拿出来。”洛清依伸手去捉,风剑心死死攥在身后。洛清依眼眸一敛,刻意沉着声道,“心儿,听话!”风剑心被这称呼怔住,洛清依顺势将她右手捉过来,终是见到女孩不想让人看见的秘密。那只右掌,五指和掌心都是细细密密的伤痕,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手腕上那一道极深的苍白伤痕,还有五根手指略微萎缩,呈现出不规则的诡异畸形。
      洛清依愣住,她忽然想起,在相处时,风剑心总是刻意遮挡右手,现在她好像隐隐知道怎么回事。
      “你的手?”
      风剑心把手抽出来,藏在袖中,不敢抬眼望她。她不想这样丑陋畸形的手让师姐感到不适,更不想真的看到轻蔑和憎恶的眼睛。
      “是谁伤害你?”洛清依心疼的问,这应当不是最近造成的伤痕,从伤处看,愈合的肌肤已经生出死皮,这伤痕应该有些时候。风剑心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回忆,恐惧的抱着膝,蜷缩在竹凳上,瑟瑟发抖。洛清依也没再问,内心惊怒交集,眼眸倏忽泛红,默默的帮她除鞋脱袜,甚至亲自帮她把裤脚撩到膝盖处,小心的替她清洗。
      风剑心忽然按住她的手,轻声道:“别这样,我当不得师姐这样对我好。”洛清依果然停下来,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静静的等着她。半晌,风剑心哀凉的声音传过来,以近乎绝望的语调,“这只手,是不是很难看?我一直,一直藏起来就是怕你知道我是个残疾,怕你会嫌弃我,不让我再跟着你了。”
      洛清依忍住心中那些郁苦的情绪,却发现就连轻轻的叹息都是满满的心疼。
      “对不起,我没告诉过你。我不止是个残疾,原来在未县的时候,我还是个花子,花子知道吗?就是要饭的乞丐……”这就是她的出身,像是烙印一样,刻在她的灵魂里。风剑心悄然抬眼去看洛清依,师姐那双恍惚的眸里透出锐利的冷光,像是冰冷的刀刃。她的心里顿时涌起惊涛骇浪,原本惨然的容色更加的苍白绝望。
      但是,这双眼里唯独没有轻贱与憎恶。
      洛清依虽然久在深闺,江湖轶事也早有所闻,据说江湖最不入流的恶霸强盗就会使用“采生折割”的办法,伤残他人,迫人行乞,手段令人发指。
      风剑心见她并无嫌恶之意,深深呼吸,安下心来,再接着说下去,“我其实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那样的,听带着我要饭的老大说,他是从牙婆的手里将我买回去的。因为爹娘生下三四个姑娘,没要到男孩,没钱,就把姐姐们都送了人。我生下来身子就差,体弱多病,所以没人要我。”
      洛清依拿走她的毛巾,开始帮她擦拭伤口,风剑心已经不再那么抵触她的触碰。
      “原来是打算将我卖到那种,那种女人侍候男人的地方……因为年纪太小,那时候我才四岁,人家也不想养那么久,我长得也不好看,最后就只能跟着吴老大去要饭,还有……做扒手,去偷钱,偷饭,什么都偷……所以,师姐……我不是什么好人……”她抬眼望了望洛清依,怕她不能原谅她偷鸡摸狗的卑劣行径,那女孩却似惊魂未定,柔声安慰她,“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这世上终究是太苦太难了。不过幸好他们有眼无珠,不知道你生得好看。苍天保佑,总算没把你卖到火坑里去。”
      风剑心知道她在用温柔抚慰她的不安和恐惧,心怀感激,续道:“吴老大是我们乞丐和扒手的头目,听说他上面还有人,不过我没见过。我手脚笨,经常偷不着东西,老大就不给饭吃。不能吃饭不能睡觉,就没力气跑路。最后还是只能去要饭。”
      “直到六岁那年的冬天,有个喝花酒的醉汉往我的碗里扔下一两银子……”风剑心紧皱着眉,左手忽然死死的捏住右手的手腕,那该死的手腕仿佛在隐隐作痛,她克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起来。她不愿再去回忆那些残忍的恶意和痛苦的无助。“他们,他们没要到钱,他们看到碗里的银子,就,就发狠的打我,他们抢走钱,然后……然后……”风剑心拼命咬着唇,直到一道血线从她的唇角渗出,洛清依见她在不住的颤抖,遂轻轻拥抱着她。
      心脏钝痛苦闷,像是她的旧疾要发作一般,“不说了,不说了,都已经过去了,不要怕,师姐保护你……”
      “他们,他们捡起碎掉的瓷片,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割断我右手的手腕,他们说,这样……这样能,要更多的钱……我,我……”回忆着那些丑陋肮脏的梦魇,恐惧和悲伤的眼泪,流进心里。
      从那以后,风剑心沉默寡言,怯懦畏缩,也即使这样,依旧是乞丐们发泄愤怒的对象。她挨打的时候从来不哭,有时还会像野狗那般扑上去咬人,那里的乞丐都叫她“小疯子”。
      夜晚梦回之时,风剑心还会被噩梦惊醒。破碎锋利的瓷片在手腕来回切割,挑断手筋的痛感仿佛至今残留在手上,让人想起时,脊骨生寒,胆战心惊。
      洛清依把她的头按在肩窝处,抚着她的发,温声软语道:“没事了,没事了,这些都过去了,以后有师姐陪着你。”风剑心在她怀里轻声道:“师姐,我是不是很没用?”“怎么会呢?师妹会挑水劈柴,洗衣做饭,这些师姐都做不来呢。”
      风剑心道:“师姐,你别对我这么好,要是以后你不对我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洛清依笑道:“那你就别离开我啊,一直在我身边,师姐会一直对心儿好。”风剑心泪湿的脸颊微红,“师姐,你叫我……你叫我心儿,我,我真高兴。”洛清依莞尔,“我都不叫你师妹了,你是不是也该换换称呼?”风剑心晃晃脑袋,“师姐就是师姐,要是让人知道,让人知道,要怪我的。”
      “谁怪你?”洛清依顺势问道,风剑心没防,直接说出来,“就是天璇峰上的师兄们。”
      “原来是他们欺负的你。”洛清依眸光骤冷,风剑心惊觉失言,师姐冷笑道:“原来是他们在仗势欺人,哼哼,师叔不在,这些混账东西真是越发的无法无天!心儿你尽管放心,大师姐饶不了他们!”素来温文尔雅的洛清依居然都用上”混账东西“来骂人,可见这次是气的够狠。风剑心立时不再说话,洛清依这样替她着想,她要是再不知好歹的替别人求情,那就要伤透她好师姐的心了。
      “心儿,你也是,若想不受人欺辱,你就要先把武功练好,等你武功够高的时候,尽管一拳一个打回去。”
      风剑心闻言眸光微黯,为难道:“可是师姐,太师父……老祖宗说我的资质不高,又,又有残疾,练武注定不会有太大的成就。”洛清依却甚是坚决,“那也要练,练了总比不练强。师姐身染膏肓之疾,你右手缺陷,凑成一对,我们正好一起练。”风剑心听她说的坚定,也不禁有些跃跃欲试,这念想才起,忽叫现实打落尘埃。
      听她悠悠一叹,洛清依问道:“你为何叹气?难道是信不过师姐?”风剑心沮丧道:“我自然是信师姐的,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我出身卑微,没有去过学堂,我没念过书,一个字都不识的。”风剑心悄然观察她的脸色,还以为她会大失所望的放弃,谁知洛清依却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难的?从明日起,师姐就教你如何断文识字,知晓天文地理,通达仁义礼仪,你就放心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回 桃源小镜 落影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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