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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回 渡劫身陨 万物归藏 ...

  •   季涯深神色诧异。
      上官逢唇角微勾,道:“怎么?你舍不得?放心吧,就算我有心传授,昆仑的《玉京天书》与你沧海的《玄都秘要》完全是霄壤之别。昆仑首重修道求真,你沧海的武功阴狠霸道,若要她强行修炼恐怕就是函矢相击,有走火入魔之危,如此,岂非误人子弟?”
      季涯深听她居然在和自己玩笑,一时倒有些难以适从,他讪讪笑道:“仙子高见,季某感激不尽。”
      忽听谷中传来咆哮怒吼,其声足可震天撼地。白鳞金蛟在湖中绕桑盘桓,翻游腾跃,搅起惊涛骇浪,不时直冲穹顶,仰天长啸,表现的甚是狂躁。
      季涯深抬眼望向这谷顶天穹,天空之上阴云蔽日,深沉可怖。他正色道:“这孽障化龙在即,因此狂躁不安。你昆仑玉京素行修真问道,但求羽化登仙,以逢姑娘所见,此物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上官逢轻摇螓首,道:“而今灵源枯绝天梯早断,世间虽有修真之道,却无登仙之路。长生不老,问道寻仙已是虚无缥缈的幻想传说,万千年来再无仙人真迹?我昆仑千年以来惊才绝艳者有之,潜心问道者更是多不胜数。虽则最后都成冠绝当世的绝顶宗师,可真能白日飞仙的却一人也无。即使是四百年前的先代祖师,号称昆仑千年一人的静公,也未曾真有人亲见他渡劫飞升,成仙之说,未能尽信。我之所见与季先生相同,此道十死无生。”
      季涯深道:“我以为贵派皆对先祖登仙之说深信不疑,想不到逢姑娘所见这般通透。你如此亵渎先贤,就不怕毁你昆仑道心吗?就算你是玉京选中的下任主人,那群顽固不化的长老们也未必能饶你吧?不过,逢姑娘无故失踪八年,只怕如今昆仑之上早已另奉新主。”
      上官逢不以为意,淡然道:“无妨,修道之人本就清心寡欲,功名利禄又有何惜?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就问你,既然你认为神玉之主已现,那这水玉‘归藏’,你还要取吗?”
      季涯深思虑半晌,故意含糊其辞道:“既是天意,季某自当顺天而行。至于那孽障,且看造化如何吧?”
      上官逢听出他话中之意,为他这厚颜无耻冷笑出声。
      “季尊主好算计啊。你的意思是,‘归藏’你要,那孩子你也要收入沧海?还真是左右逢源,万无一失的好计策。既然如此,事情就没有任何改变,上官愿奉陪到底。”
      风剑心在上官逢的“仙居洞府”安养休息,在服过龙涎和玉京灵药这般天材地宝后,伤势已经开始以非人的速度好转。正常人伤筋断骨莫说恢复如常,就是想要重新落地行走都要百日功夫,而在如此神奇的灵药蕴养下,只需三四日时间,风剑心就已经能够勉强活动。
      上官逢与季涯深这些时日以来,常来探顾,尤其是上官逢,这般仙子似的人物,居然每次都会给她做来鱼汤。幽谷湖底的湖鱼异常肥硕鲜美,有助她恢复体能,疗愈伤势。不过风剑心注意到,逢姑姑好像只会做鱼汤,因为至今她还没有尝过除此以外的其他菜式。起初她还道是谷中资源匮乏,直至某日季涯深居然从哪里打来整头狍鹿做起烧烤。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季伯伯和逢姑姑待她宽厚友善,风剑心待他们已如前辈师长那般敬重仰慕。
      上官逢虽然性情冷淡,沉默少言,心里却真诚纯挚,季涯深虽称凶名昭著,威震武林,对她却照顾有加,颇有长辈风范。风剑心就是这样的性情,别人对她三分好,她就恨不能为对方掏心掏肺,感激不尽。不过现在她身无长物,就只能默默将这份恩情放在心里,伯伯和姑姑的称呼也叫的格外亲切。
      她原先以为他们深居此地,与世隔绝,是想做一对逍遥世外的神仙眷侣。直到后来,她走出洞外,见到对岸的木屋才知道那里是季涯深的居所,而自己鸠占鹊巢的这些天,上官逢就睡在崖壁那棵横生的老树时,就不由心生愧疚和不忍。
      寥寥数语,不足以感恩致歉,正好今日伤势初愈,风剑心清早起来,就决定索性借用厨房,为季伯伯和逢姑姑烹制食物。
      想当然耳的,上官逢身为世外仙隐,昆仑玉京的传人,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且修道之人口腹之欲淡薄,烹煮食物的方法当然避繁就简,虽然能勉强入口,也仅仅是裹腹而已。季涯深就更不必说,他是沧海的尊主,雄踞外海,势盖中原,身份地位何等尊崇?更不擅精庖厨之艺,食物多以烤制为主,简单粗暴,但求便捷。
      风剑心从十岁起就经常跑去天枢峰的后厨,天枢峰的厨房每日烹饪的饭食要供给全峰近千名弟子,甚至是剑圣那两位老祖宗。菜式采学九州四海,滋味包含苦辣酸甜,风剑心在那里向各位大厨偷师学艺三年,她本身在这方面极具天赋,兼之勤奋刻苦,早已能将他们的手艺模仿出七八成火候,有些菜式甚至青出于蓝。就连洛清依都曾经赞叹过,她在厨艺上的天赋可比武功要高出太多太多。
      因而在季涯深厨房的初次料理,风剑心就以一道红烧鲤鱼,一道蜂蜜鹿腿和一道素缹菌汤,轻而易举的惊艳了季涯深和上官逢,成功俘获他们的胃,对她那是越看越是顺眼。
      吃饱喝足过后,风剑心小心的将心里某个疑问提说出来。上官逢住在她的“仙居洞府”,天然而就,可季涯深的木屋绝不可能是天然搭造的。木屋虽小,内里五脏俱全,不但有处厨房,里面的锅碗瓢盆,陶瓷器皿,甚至是烹饪使用的调味香料都是一应俱全。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还有这些天她盖过的锦被床褥,伯伯和姑姑换洗的衣裳,风剑心甚至还在厨房简陋的地窖里发现了数坛好酒。这里也没看到种植有高粱米麦,可吃的五谷杂粮和酿造的美酒却是样样不缺。
      风剑心问到此处,季涯深一时面色尴尬,显得有些难以应对。要知道当年魔君纵横武林,败尽正邪两道各派英豪,即使是面对暗尊和剑圣这样的绝顶强者都未有过如此失态,而如今面对风剑心的提问,居然会露出为难之色。甚至抬眼望天,故作深沉的抚琴抒怀之态。上官逢虽然神情依旧淡漠,但也没能回答她的问题,索性默然背过身去,纵身跃上柳梢,开始吹奏玉箫,俨然是仙子风范。
      风剑心顿觉汗颜。想来这幽谷定然不是没有出路,而他们这二位武功绝顶的魔君和剑仙,威名震烁整座武林的盖世英豪,怕是免不得作出些“妙手空空,有借无还”之事……
      唉……
      风剑心不禁微微长叹,暗道:原来就是再通天彻地的绝世高手,也免不了衣食住行的俗事……不过,这也从而验证了风剑心的想法。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受困此地不能出去,而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羁留此处。
      她的心里蓦然燃起希望。
      是的,她想出去,她想回到师姐的身边,就算不能常伴左右,她也希望得到她无恙的消息。
      空谷幽幽,时日悄然无声的过去。
      这日,上官逢在洞府冥思,季涯深在木屋休息,风剑心便自觉的收走他们的衣物分装两盆,再捡取些许皂角就到湖边浣洗。这些时日以来,风剑心已经成为侍候他们衣食的侍女。不过风剑心从前服侍洛清依早已习惯,现在要她游手好闲,空虚度日还真有些难以适从。况且季前辈和逢姑姑对她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洗着洗着,小姑娘望着湖边自己的倒影,却忍不住眼泪巴巴的开始往下掉。不知道多少次,她越发的想念她的师姐来。
      不知道后来师姐是不是平安无恙?
      我不在她身边,是谁给她洗衣做饭,服侍她沐浴更衣呢?
      也不知道,大师姐现在身体好些没有?
      有没有好好的照顾自己啊?
      还有,她和纪师叔,是不是就要成亲……
      在幽谷的这些时日里,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思念就如藤蔓般疯长,她再也控制不住“归乡”的心情。她想着再过几日吧,等到她伤势好转,就去向伯伯和姑姑辞行,离开幽谷,然后就马不停蹄的,回到她的身边去。
      她正蹲在湖边的石岸发怔,面前的湖底开始咕咚咕咚冒泡,随即掀起大浪,巨兽忽然从湖底窜出脑袋来。
      那物眼如铜灯,鱼面鳄吻。就是脑袋都有风剑心两个身子那么大,此时瞪着金黄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浪花溅透风剑心的半截身体,她直接惊得跌坐在潮湿的石岸上。回过神来,小姑娘扁着嘴站起来,气恼道:“啊!白灵,你又来吓我!”
      而后忽然察觉什么似的,急忙自己给自己捂住嘴巴,左右顾盼,压着声音道,“嘘嘘嘘,小声小声。要是让伯伯和姑姑知道,肯定又要来打你。”
      她可是亲眼见过的,二人一蛟大打出手的场面。堪称翻江倒海,毁天灭地,简直是天地泣,鬼神哭。风剑心就连在梦里想起来都瑟瑟发抖。
      上官逢告诉过她,当初若不是金蛟以龙涎为她续命,她绝熬不到能来这深谷的时候。算起来,这白鳞金蛟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她和季涯深也是因为这头金蛟才会留在这里八年。
      至于个中缘由,她和季涯深都没有说。
      但是就看季伯伯和白灵战斗的模样,风剑心就是再笨,也不会觉得伯伯会想跟白灵做朋友。
      虽然季前辈和金蛟水火不容,可却和风剑心意外的亲近。
      那日,风剑心正对着深湖向水中灵兽道谢,白鳞金蛟忽然从湖底窜出来湖面。当时蛟龙张着血盆巨吻,风剑心骇得心惊胆战,登时即尖叫起来。季涯深本来就要出手,是上官逢将他拦住,示意金蛟绝对不会伤害她的性命。结果,怔在原地闭着眼睛的风剑心恍惚感觉到被什么湿黏的,温热的活物舔舐着脸颊,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的她,最后发现那是白鳞金蛟的舌头在舔着她的脸。
      初时小姑娘还有些顾忌,见这灵兽似乎并无害人之心,反而像是有讨好她的意思,就这么一来二去的,风剑心居然和这头金蛟混熟起来。不过被粗粝的舌头舔舐脑袋的感觉确实不太舒服,风剑心回想起豪绅富户调教猫犬的模样,依样画葫芦的尝试着抚摸它的脑袋,有时也会准许金蛟在被摸头的时候舔舐自己的手心,最后索性给它改掉称呼,唤它“白灵”。
      少女与灵兽之间的相处出乎意料的其乐融融。风剑心时而会悄悄的骑在白灵的背脊,抓着它金色的鬣毛,乘着它在湖中腾跃潜游。那头在巫山兴风作浪,翻江倒海的蛟龙在她这里却好像乖巧顺从的小狗似的,异常的温驯。就连季涯深和上官逢瞧见,也是不禁啧啧称奇。
      幽谷此间动静不小,哪里真能瞒得过这两位绝世高手的眼睛?
      季涯深望向上官逢,道:“季某有心谋宝害命,与这孽障可以说是势不两立。此物之凶恶狂暴,世间无有其右。可我就算了,毕竟与它水火不容,但是逢姑娘在此护佑它八年有余,也从不见它与你如此亲密。这小姑娘来此短短数日,何为能得它亲睐至此?”
      上官逢略微思量,道:“此物修行数百年,早已通晓俗性,洞察心机。我之所以护佑它,不过是不能让‘归藏’落你沧海之手而已。或是,即使是我,对神玉也无法真正做到无欲无求。既然所行皆有目的,就不能算是纯粹无垢。这小姑娘对此却真是不知就里,真心与它交好,也许就是因此,与众不同吧?”
      当然,还有另外的可能,那就是风剑心确实就是神玉选中的,新的容器。
      在这点上,季涯深和上官逢都默契的心照不宣。
      “逢姑娘所言极是。”季涯深再度抬眼仰望天穹。天空浓云密布,遮天蔽日,云间裂隙隐有七色霞光照映,让这方天地越发压抑而神秘起来。
      季涯深凝眉叹道:“看来,不出三日,一切就要尘埃落定了吧?”
      上官逢忽然问起别的事来。
      “那日你曾说过要收她为徒,传她武艺,缘何至今没见动静?”
      季涯深目光悠远,望向正与金蛟嬉戏的少女,若有所思。
      等到风剑心与金蛟道完别,正要继续浣洗衣物,季涯深就在这时出声唤道:“风小友稍住。请跟我来,随季某进屋。”
      风剑心还以为是她和金蛟嬉戏让他不喜,登时心生忐忑,慌忙望向上官逢求助。见逢姑姑对她颔首,风剑心稍微安心,将衣物放进盆里,紧跟其后。
      季涯深的木屋在湖东。魔君武功高强,轻功绝顶,纵身起跃,只需足尖轻点,就能横渡超过二十丈的距离,飘逸潇洒的落到东岸。以她的轻功,若想东施效颦,恐怕还跳不到三丈就要一头栽进湖里,贻笑大方。她想追,要么就从湖边的石道绕路,要么就只能求金蛟帮忙乘她过去。
      正在她犹疑无措之时,上官逢忽然走到她身后,右手抓住她的腰带,轻声提醒道:“别张嘴,当心咬着舌头。”
      说罢,将她整个人提起,左掌按在她腰后轻轻一推,风剑心感觉丹田有股暖热雄沛的真气鼓动,登时腾空而起,向着对岸飞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姑娘惊慌失措,半空中张舞四肢,呜哇乱叫着飞过这二十丈的距离。最终落在季涯深的门前,险些跌出几个跟头才堪堪停住。
      风剑心此时还惊魂未定,往后看去,但见身后就是西边湖岸,上官逢就站在岸处,风姿玉立,宛若谪仙。这东西两岸相距逾二十丈之远,上官逢轻轻前推就能让人轻易横渡,内功不仅惊人,手法更是巧妙,当真让人瞠目结舌。
      她心里既惊又奇,不过现在她来到东岸,当务之急还是去找季涯深要紧。
      风剑心在屋外整理衣装,确认不会失礼,才伸手叩响房门。
      “季伯伯,晚辈求见。”
      季涯深对她这般谦恭的态度甚为满意,语调却淡然道:“进来吧。”
      推门入内,但见季涯深盘膝坐在床榻,目视前方,眸隐华光,当真有文人雅士,隐世名流的风采。
      风剑心进屋后,转身掩住房门,随即走到季涯深眼前站定,聆听教诲。
      魔君将这小姑娘打量一番,总算差强人意似的颔首。屋外这时传来金蛟如牛般的吼叫声,季涯深回过神来,让风剑心到他面前坐定。
      等她坐好,季涯深正色道:“小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风剑心垂首道:“不知。”
      季涯深道:“我想,你已经听你逢姑姑说过,我们之所以留在这里的原因。”
      风剑心点头回道:“嗯,是因为那头金蛟……”
      “确切的说,是那头孽障体内的元丹。”季涯深说道,“八年前,我因有负友人之托,往巫山之地寻人。偶然间在这幽谷深处遇到这头白鳞金蛟。我正见它将元丹吐出,盘桓在扶桑树上,霎时招风引雷,兴雨作浪,季某当即就看出这是白鲤修炼而成的精怪,少说也有数百年的修为。当时清儿病骨支离,沉疾缠身,我见它身怀如此神物,就不由动起杀心。”
      说到洛清依,风剑心不禁心中颤颤。
      “季伯伯你说的元丹,就是那颗龙珠?”
      她也曾亲眼见到,白鳞金蛟确实吐出过一枚拳头大小,闪耀着幽蓝光华的宝珠,想必那就是白灵的元丹。
      季涯深摇首否道:“金蛟化龙,方能蕴结龙珠。这孽障尚且还是精怪,那颗最多算是它的元丹……而我要取的,就是它的元丹,或者说,是‘神玉’!”
      “神玉?”
      季涯深先问她,“风小友,你听说过后羿射日的传说吗?”
      风剑心不解,还是回道:“当然听过。据说上古尧帝之时,十日并出,海枯石焦,苍生皆受其苦。尧遂命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唯留其一日也。这不是人尽皆知的故事吗?”
      “你既然知道后羿射日之说,那可知道这十大金乌的来历?”
      风剑心略微思索,回道,“传闻沧海之极有地名旸谷,旸谷上有扶木,十大金乌皆载其上,日出于旸谷,落于虞渊。”
      季涯深款款说道:“东海之极,州有旸谷,旸谷神树,名唤扶桑。扶桑上结神物九玉,此物夺天地之造化,集日月之精华。光华大盛时,彷如九日临海,沧海之夜灿如白昼。帝尧时,神州旱荒,三年未有寸雨,黎庶民不聊生,其时皆以为天有十日之故。尧帝属下有一神射,名为司羿,羿奉命射九日沉落东海,又令人焚毁扶桑。其时,扶桑死而天柱倾,九玉没而东海沸。狂风骤雨,惊雷震震,移山倒海而来,当时去者虽众,归来者却不足一二。”
      风剑心啧啧称奇道:“晚辈孤陋寡闻,从未听过这样的传说。您是从哪里知道的?这种天地灵物,真有这样玄妙吗?”
      季涯深高深莫测的笑道:“万千年来,传说玄乎其玄,季某也不知真假。不过……”
      风剑心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据说神玉沉于东海,羿从海中捞起其二,归来后,暗命大巫以此炼制仙药,等到七七四十九日,功德圆满之时,仙药却为羿之妻姮所盗,姮服此药,竟然就此白日飞升,得道成仙。”
      风剑心倒抽凉气,不由心惊。暗道,这神玉难道真有如此神效?竟能使人羽化登仙?
      季涯深见她不信,摇摇头道:“这神玉究竟能否使人羽化登仙无从考究。但是事实就是,千百年来,神玉选中的主人一旦现世,莫不是通天彻地,惊才绝艳的人物。”
      “神玉的……主人?”
      “不错。神玉有灵,择主而奉。譬如那五百年前,暗玉玄暝的主人完颜绡,号称刀魔,名列六圣之首,纵横当世,无可与敌。当今的御刀府公孙家不过得其七页刀谱已然独步武林,雄踞中京。至于火玉燎原的主人,号称无双仙子的聂还幽,毒功最是阴狠霸道,江湖武林无不闻风丧胆,当年仅凭一人之力就可令三万九族九部的蛮夷之师失陷南疆。”
      风剑心听到此处已是瞠目结舌,甚至还有些心驰神往。这样通天彻地的本事,是她这样的无名小辈难以想象的。
      季涯深续道:“还有,就是我沧海的创派祖师。先祖尊姓云,讳洛。是光玉‘天耀’之主,于四百年前在东海之上开宗建城,威名震烁江湖,扫八荒,荡十魔,当时武林莫敢不从。云洛祖师也是武林这四百年来唯一被尊为‘剑神’的人物,可谓是空前绝后,震古烁今!”
      风剑心难以置信道:“难道,就凭一枚神玉,竟有如此之能?这……也难怪季伯伯对金蛟势在必得。”
      “若不是真有这般神异,这江湖武林怎会为此相互杀戮,掀起无止无尽的腥风血雨?”季涯深神色忽然凝重,“百年前,武林掀起的‘三道大战’,你可曾知晓?”
      风剑心神色犹疑,“晚辈略有耳闻,不过,知之不详。”
      “你且说说。”
      风剑心抬眼望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季涯深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哂笑道,“那些名门正派,英雄豪杰向来自命不凡,想必诋毁我沧海来,自然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说吧,伯伯不怪你。”
      风剑心终是道,“晚辈也是听来的只言片语,当不得真。说是当时沧海的前辈贪取太玄教的宝物,诸门各派主持公道,沧海还是不肯交出。然后,两边就都火并起来,当时的正道名门都有参战,甚至连邪道宗门也被卷进来,最后,正邪两道付出惨重的代价,才,才将……”才将侵入中原的沧海魔道逐回海外。
      季涯深哼道,“你也觉得,是我沧海贪墨他太玄教的宝物?”
      风剑心当然不会这么说,她委婉说道,“晚辈不知实情,不过,想来其中定有误会……”
      “什么误会?哼!太玄教怀璧其罪,正邪两道,诸门各派,觊觎风玉的不知凡几!哪个不想要夺取这件天地至宝?凭什么就说是我沧海所为?”
      风剑心惊道,“风玉?”
      “你以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真是因为武林同道的情谊所以义无反顾,舍生忘死?哼!不过都是些浑水摸鱼之辈罢了。”
      季涯深嘲讽道,“那太玄教的掌教化羽子不知从何处得到风玉,原本想要藉此得道成仙,或是凭此武功盖世,好让他太玄纵横天下,睥睨群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此事被人上达天听,皇帝老儿命他以此研制不死灵药。圣旨才到,风玉就在此时被人盗走。适逢我沧海先尊主傅澄宵当时就在中原,因此事遭小人构陷,被困在剑宗的剑天绝顶。沧海救主心切,因而越过隔世碑,擅渡中原,与武林正邪两道殊死血战!”
      “此役牵连甚大,正邪两道诸门各派伤亡殆尽,而我沧海同样死伤惨重。傅尊主战死,部主四存其一,最后是昆仑借入,三方就此止戈罢战。沧海众部回归海外,而风玉也自此不知所踪。引起争战的太玄教,本来隐有大齐国教之势,经此变故,元气大伤。掌教化羽子为保全太玄仅剩的教众,自投丹炉而死,太玄教也因此被逐出中京。若不是承禅宗向当时的太子进言,他们可能连原宿州的圣地三清巅都保不住,谈何传经布教,延续道统?”
      风剑心感叹道:“就为了这件宝物,死伤那么多人,值得吗?”
      季涯深道:“好孩子,谁不想要领袖群雄,唯我独尊,长生不老呢?在他们真正坐上那个宝座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化羽子前辈就没能当上武林至尊啊。非但如此,风玉还为整个太玄教招来灭顶之灾,杀身之祸。”
      季涯深回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化羽子若真能凭此得道成仙,或许武林就没有后来的这三道大战了吧?”
      不过,谁能保证世间不会出现一位野心勃勃的武林至尊呢?
      “扶桑又名若木,其万万年来蕴育的九枚神玉据说早通灵性,择缘认主。要是被神玉选中,不但修炼进境可以一日千里,更能领悟超凡的神通,勤修苦练,或能得道登仙也未可知。”
      说着,季涯深话锋转道,“但若是无缘之人,除非能以秘法将其炼成仙药,否则强行吞服,最后非但无福消受,还会落得经脉寸断,爆体而亡的下场。千百年来,不乏武林中的宗师隐士曾经得到过神玉,最终能让神玉认主的,也不过那三位而已。”
      风剑心叹道:“可就算如此,也没能阻止夺玉之人的贪婪和野心。”
      季涯深道:“胜利和成功注定会伴随着风险,在他们看来,对名利的欲望和狂热要远远超过他们对失败的恐惧。”
      风剑心顺势问道:“那伯伯你呢?”
      “我?”季涯深略微迟疑,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随即苦笑回道,“我和那些人不同,我要夺玉,并不是为那武林至尊的宝座,更无羽化登仙之想。”接着他意味深长的试探,“好孩子,你已经知道这么多,心里难道就没点想法?”
      “想法?”风剑心不接。
      季涯深视线落向屋外湖泊的方向,意有所指道,“这孽障不知得到什么造化,竟能吞服水玉‘归藏’而不死。可惜妖物就是妖物,其心智悟性皆远不如人。历时数百年之久,方能由鲤化蛟,生具灵智,还要再经天劫,才能腾升为龙……”
      风剑心闻言,由衷的为金蛟感到欢喜。
      “真的吗?您说,白灵就要化龙了?”
      季涯深眉峰蹙紧,疑惑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风剑心直言道:“我是为白灵感到高兴。它现在也算是我的朋友啊。朋友能够得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得道,但是就像是人修炼武功那样,白灵修炼有成,得道成龙,我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见她真诚,季涯深索性直说,“你难道就对白鳞金蛟的那颗神玉没有半点想法?它现在与你亲近,你要是能趁其不备……还是有机会的……”
      风剑心蓦地睁圆眼睛,惊道:“您是要我……”
      季涯深道:“倘若你得到神玉,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当世武林最顶尖的高手……”
      谁知话音未落,风剑心当即站起,转身就走向门外。
      季涯深连忙将她叫住,“慢着!你要到哪里去?”
      风剑心敬他是师父师公的义兄,是师姐的伯父,就是再生气也不能在师长面前无礼。小姑娘忍着气道,“若是季前辈因此招唤晚辈,恕晚辈难以从命,就此告辞。”
      “那不过是头妖兽,是畜生。”
      “那是我的朋友!”风剑心转过身来,怒气冲冲的,委屈的瞪着他,说道:“我出身贫寒,武艺低微。本来也没有什么高远的志向,可是,背叛朋友这种事,我做不到,也绝不会去做。”
      风剑心原想转身就走,此时季涯深却轻飘飘道,“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你师姐的安危。”
      风剑心脚步顿止,当即思绪纷杂,愁眉紧锁,神情纠结起来。
      如果是为一己之私,她就是死也绝不会背叛“朋友”。同样的,要是能治愈她最敬重的师姐的伤病,解除她的痛苦,风剑心也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可是,要是让她将“师姐”和“朋友”放在必须取舍的立场,即使是她,此时也是左右为难,茫然无措。
      不得不说,魔君已经准确而卑鄙的掐住了她的弱点七寸。以他的经验和智慧,想要拿捏住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拒绝。”
      就在她思量纠结,迟疑不决之际,当季涯深还以为她必然屈服的时候,最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
      季涯深微微挑眉,“你确定?”
      风剑心抬起眼睛,直视着他,说道:“师姐蕙质兰心,绝不会愿意牺牲别人,保全自己。她的病,我会想办法的……”
      季涯深不以为然,还未说话,风剑心接着道:“况且,您也说过,就算得到宝物,也有失败的风险,不是吗?”
      “这是她的一线生机,你难道都不愿意去尝试吗?”
      “谢谢前辈为师姐着想,不过,晚辈虽然微不足道,也会竭尽所能为师姐治病,如果,失败的话,我会陪她一起承受失败的后果……”
      无非,唯死而已。
      季涯深从她明澈的眼神里读到了这样的决心。
      “前辈,晚辈先告辞了。”说罢,风剑心深施一礼,走出门去。
      风剑心刚走,上官逢随即进来,见季涯深嘴角噙着笑意,已然心中有数。不过她照例还是问道:“怎么样?”季涯深微微颔首,眼中流露欣赏之色,“品性纯良,重情重义,孺子可教也。”
      风剑心走出屋外,那金蛟正盘桓在扶桑神木之上,远远的望着她,却没过来。金蛟有灵,或许早已将她们之间的对话听在耳里。风剑心压住心里的彷徨,伸指拭去眼角的湿意,唇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她抬起右掌,向白灵轻轻挥舞,那妖兽犹疑片刻,忽然跃入湖中,向她这边游过来。
      直到风剑心的掌心触碰到金蛟那颗巨硕的脑袋,她心里那丝犹豫就彻底的烟消云散。师姐是她最敬爱的人,白灵是救过她命的“朋友”,她绝不能恩将仇报,背叛朋友。她温柔的抚摸着金蛟粗糙的颅顶,金蛟伸出粗粝的长舌舔舐她的手腕和掌心,与她分外亲近。
      “我没有办法阻拦季前辈,但是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白鳞金蛟像是真能听懂她的话,更加亲昵的舔舐她的掌心。
      风剑心此时心绪繁杂,根本没有注意到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酥酥麻麻的异样。
      直到第三日后,当穹顶被万道霞光照映,湖泊潋滟生光,整座幽谷疑是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然而,站在湖边的季涯深和上官逢仰望着天穹,神情却异常凝重。
      他们知道,天劫,正在降临。
      风剑心是被阵阵惊雷声轰醒的。狂风吹卷着流瀑,雨水落在她的身上,小姑娘悠悠醒转过来。
      湍流倒灌,这处仙居洞府现在显然不能住。
      上官逢将她从石榻上拉起来。挥掌劈开流瀑,风剑心随着逢姑姑走出洞外,立刻就被那副末日般的可怕景象摄住心魄,怔在当场。
      落日前还宁静幽深的湖面被呼啸的狂风卷起滔天巨浪,暴雨倾盆而至,谷中松柏杨柳无不折腰而断。狂风骤雨所至之处,摧枯拉朽,山崩地裂。
      风剑心置身其中,若不是有上官逢相护,恐怕当场就要被狂风掀出去。
      她战战兢兢的仰望穹顶,那方天外浓云密布,星月无光。翻卷的暗云犹如漩涡,犹如鬼面,犹如魔神将至。
      轰隆滚动的雷声仿佛铁炮轰鸣,让她此时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闪电疯狂舞动,落在湖中,击在岩壁,黑夜亮如白昼,也让这恐怖的夜晚更加的致命危险。
      风狂雨骤,电闪雷鸣。
      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风剑心从未如此直面过如此震撼的天地的威能!人类置身其中是何等的渺小而微不足道,仿佛瞬间,这深谷就要坍塌毁灭,所有事物,皆如蝼蚁。
      她心脏骤缩,瑟瑟发抖。鬼使神差的放眼望去。但见湖心沙洲处,白鳞金蛟正绕着那株巨硕的扶桑神木,仰着脑袋,向天嘶吼。往日如雷震动的吼声此刻湮没在真正的雷鸣之中,就连这头凶猛的巨兽在天道之前也显得如此渺不足道。
      狂风愈疾,骇浪愈高,季涯深的那座木屋已然摇摇欲坠。
      上官逢回顾风剑心一眼,当即搂住她的腰,随即轻身提纵,拔地而起,犹如在风暴中挥翼的雨燕,纵起十丈之高,最后将她塞进石壁一处背风的岩洞里,随即自己也坐将进去。
      季涯深同样寻到岩壁的裂隙,坐在洞中,静观其变。
      魔君和仙隐现在都不打算出手。
      他们心中有数,纵然武功冠绝当世,意图触怒天威,不异于蚍蜉撼树,自寻死路。
      洞外风雨渐歇,随之而来的却是翻卷滚动的层云和响彻天地的雷鸣。
      当一道闪电从穹顶劈入深谷时,蛟兽化龙的天劫就真正到临了……
      风剑心亲眼见到天穹出现一道碗口粗的雷电,使整座深谷恍如白日。那都不应该叫闪电,那像是一道光柱,径直劈在白鳞金蛟的头顶。
      金蛟顿时发出如牛般的凄厉的吼声。紧接着是第二道雷落下,劈在白鳞金蛟的身躯。扶桑巨树下的沙洲随即土崩瓦解,沉没入湖底,惊起滔天巨浪。这天劫之威,可见一斑。随即第三道第四道雷击接连而至。轰隆轰隆,整座深谷都在摇晃。每次雷鸣响起,紧接着都是白鳞金蛟痛苦的嘶鸣。金蛟不断向着天穹咆哮。
      风剑心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直到九声雷鸣过去,只闻雷声,不见闪电。
      风剑心连忙望向沙洲,见那金蛟虽已通体焦黑,却还在湖中腾游,登时喜道,“姑姑,已经结束了吗?白灵它……”
      上官逢道:“我也从未见过蛟兽化龙的天劫。只在书中曾有记载,人若渡劫成仙须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妖兽则更甚,比人还要多一道,须八十二道天雷方能功德圆满。刚刚只有九道雷光,想来应该是第一轮雷劫。”
      见她瑟瑟发抖,心惊胆战,上官逢将她抱进怀中,让她不必亲眼见到她的“朋友”历劫受苦,再封住她的听穴,使她不再受惊雷所扰。
      风剑心但觉被一股温暖的馨香拥入怀里,耳边万籁俱寂,洞外轰鸣的雷声也渐渐的不再那么骇人。上官逢轻轻的在她耳后按揉,风剑心只觉意识飘远,昏昏欲睡。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雷声震震,风剑心的听穴在慢慢解开,那雷劫已然不知多少时辰。
      这时忽听上官逢说道:“终于,要结束了……”
      风剑心急忙坐起身急向洞外看去。穹顶的天空漆黑浓厚的像是要塌下来,狂风暴雨渐渐消歇,然而那股属于天地的威能却愈来愈盛,半点没有让人喘息的机会。就像是蓄能的最后一击,压抑的宁静是毁天灭地的前兆,风剑心惶惶不安。
      那头金蛟早是苟延残喘,气息奄奄。妖兽通体鲜血淋漓,像是红白相间的斑纹,而那株扶桑神木也早在不知道第几轮雷劫中灰飞烟灭。金蛟的身躯在湖面漂浮着,像是一具死去的尸体,此刻已然失去生机。
      随着云层翻卷越来越快,滚动的雷声越来越响,就像是天地对万物发出的蔑视。金蛟突然抬起头来,向着穹顶发出最后的咆哮,那声音仍然震撼如雷。
      一道两人合抱那样粗的天雷劈落,径直击中白鳞金蛟的蛟首。那威能深不可测,就像有无形的巨掌,直接将蛟兽巨硕的身躯推向岸边。
      轰隆隆——
      雷光消隐,烟雾散去。露出那头蛟兽现在的姿态。
      白鳞金蛟倔强的试图抬起头颅,无奈脑袋都被打得稀烂,最后失力,沉重的倒在湖岸,再也一动未动。
      失败了?
      小姑娘心间倏然凉透,不敢相信。
      正在她恍惚之际,季涯深忽然从对面岩洞跃落,直奔金蛟而去。
      上官逢早有意料,随即身形缥缈,如谪仙那般降落。
      魔君神色肃穆,眼神冷厉,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他所使的兵器不再是往日惯用的瑶琴,而是一柄幽蓝的长剑。锋芒锐利,削铁如泥。
      季涯深先发先至,利剑直往白鳞刺去。上官逢身在半空,右指捏成剑诀,往季涯深劈去。但听真气嗡鸣,一道通天剑芒如有实质,磅礴浩瀚的剑气后发先至,将季涯深拦在半空,幽谷深湖都被她的剑芒一分为二,这般骇人的威能,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季涯深不敢直撄其锋,借势落到东岸的残树断桩处,遥遥对峙。
      魔君赞道:“昆仑剑道,果然名不虚传!逢姑娘剑法之高,季某生平仅见。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上官逢道:“神玉可以出世,但不能落到你们沧海这里。尤其是你,季尊主……你想要,就要凭本事来夺!”
      季涯深和上官逢剑拔弩张,风剑心却看得心惊胆战。
      想不到逢姑姑年纪轻轻,武功居然如此高世骇俗,难怪这些年季前辈始终拿她无可奈何。就先前那道巨大的剑气,莫说是剑宗的师叔们,就是老祖宗们也未必能有这般神通。
      她怔在当场,心驰神往。
      那边已经正式开始交锋。
      上官逢知道魔君所使之剑绝非凡品。她暗忖昆仑沧海,武功不相伯仲,此时不敢托大。随即右掌后翻,五指张开,从岩壁之中忽有一物破壁而出,准确无误的落入她的手中,犹自泛着青碧寒光。
      季涯深神情凝重,暗道:“这就是……昆仑的,青霄剑?”
      这两人此时亮出兵刃,显然之前的琴箫相斗不过是小试牛刀,现在才是真正的决斗。
      两大绝世强者隔湖相望,遥遥对峙。
      风剑心屏气凝神,半点不敢轻动。
      忽有残叶飘落在湖面,漾起细微波纹。就在这瞬间,季涯深和上官逢的剑就已经开始交锋。
      比起江湖搏杀的野蛮粗暴,他们之间的对决当真风雅至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飘渺如仙,若即若离。然而当剑锋交错的瞬间,深谷犹如惊雷骤响,湖面激起骇浪,两股雄浑磅礴的真气激荡爆裂,震得整座幽谷天摇地动,穹顶摇摇欲坠。
      风剑心初次这样直面绝顶强者之间的战斗,不曾想居然会如此震撼。
      青白身影纵横交错,绝不纠缠,然而两剑交锋时,俱有摧山裂海之威,震天撼地之能。一时间,湖面激起惊涛骇浪,岩壁满布交错的剑痕,真气乱流暴走四溢,飞沙走石,烟尘滚滚,草木松柏都如摧枯拉朽般,在他们的威能中匍匐在地。
      深谷岩壁狂抖如筛,落石纷纷,眼见那穹顶都要被他们的剑气削平!
      风剑心原本还不信真有人的本事能通天彻地,移山倒海。可如今这般惊骇的景象,再打下去,这座深谷非叫他们毁灭不可。
      这两人武功之高,简直如是鬼神,绝非人力可为。以往自己遇到的那些武林高手在他们面前实在不值一提,而她这种的初出江湖的无名小卒更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季涯深和上官逢交锋半日,这深谷都已经被他们毁去大半,他们居然还未露颓势。季涯深忽然纵身跃起,借着穹顶垂落的藤蔓,随即扶摇直上,跃出天外。这等轻功当真骇人。然而上官逢的身法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拔地而起,都不需借助藤蔓,就在半空腾跃,已然直接跃出穹顶之外。
      风剑心看的瞠目结舌,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真有御风腾云的仙法,难怪季前辈称她“仙子”,若不是仙子,岂有这等神异的妙术仙法?
      耳边轰鸣阵阵,无休无止。想来两人已经在穹顶之外决斗起来,一时半会,怕是难分胜负。
      风剑心这时才敢去看那头倒在岸边的金蛟。虽说认识相处的时间很短,金蛟虽有灵性,然不通人言,可白灵对她却有救命之恩。
      “朋友”身死,风剑心眼底微热,心中酸涩,不由的感到难过。
      忽然,白鳞金蛟的右前足像是在微微抽搐。风剑心还以为是她看错,忽见金蛟勉强将尾巴抬起随即又倒落在地。风剑心登时喜不自胜,连忙顺着岩壁的突起和附着的藤蔓攀爬下去。所幸上官逢选的岩洞位置不高,风剑心很快就落到地面,急忙跑向那头金蛟。
      这头巨兽如今通身都是焦痕和血污,身躯近乎破烂,风剑心嗅到的焦臭和血腥的气味,可能白鳞金蛟真的已经是苟延残喘,危在旦夕。
      蛟兽张开巨吻,呜呜作响,仅剩的那只黄澄澄的眼睛流出浑浊的血泪,却还在坚定的仰视苍穹,断裂的四肢徒劳的挣扎着。风剑心恍惚之间像是明白,蛟兽化龙的渴望和失败的不甘。于是,她也忽然感同身受的绯红眼眶。
      难道,就没有什么是她能做的吗?
      为她的“朋友”……
      对的。水……水玉既然通水,想必水对蛟兽来说是极有用的吧?
      风剑心振作起精神来。她连忙绕到金蛟腹部,以掌抵着巨兽的侧腹使劲将它往湖里推去。然则金蛟身长二十丈有余,体重少说也有五千斤以上,端的是头庞然巨物,就是季涯深和上官逢合力都未必能够撼动,何况是她?
      见金蛟纹丝不动,风剑心此时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险些就要落泪。巨兽低吼呜呜,像是在答谢她的好意,而这样的悲鸣让风剑心更觉难过。
      蓦地她想起什么,径直跑回季涯深的那间木屋去。那小屋早被风浪击垮,已经成为一座废墟。风剑心从里面捡出两片断裂的木板随即再跑回来。
      纵使是使用桔槔法,她和金蛟的体型相距甚远,也绝不可能撬动巨兽的身躯。
      但是,湖边的沙面是软的,风剑心想的,是用木板在岸边的沙面挖掘出一道沟渠引水。
      可惜湖岸的淤泥甚深,沙面覆盖着的是坚硬的卵石。她本来右手残疾,挖出不足两尺深,三尺长的沟渠,就已气虚力竭,颓然坐倒。看着浅浅沟渠和相距七八丈的距离,风剑心不由心灰意冷,黯然失色。沮丧过后,她再次跑向废墟,从里面找到一只木盆。
      风剑心像是找到什么宝贝那样欣喜,捧着木盆跑回湖岸边。她将打来的轻水一盆一盆的浇到蛟兽的脑袋上。白鳞金蛟勉强动了动巨爪,睁开眼睛,像是真的精神了些。
      风剑心见此,大喜过望,于是更加拼命来回两处打水。但是,她的武功低微,体能不继,不过七八回合就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她的右手终究不能持续,腕骨酸麻,木盆落地,湖水当即流个干净。
      季涯深和上官逢不知何时已然住手。任谁都能看出来,白鳞金蛟已然回天乏术,她这般做不过是无用之功罢了。
      季涯深正要上前阻止,上官逢却反将他拦住,“尊主且慢。”
      风剑心坐倒在蛟兽身前,眼泪簌簌而落。她想起那种无能为力的,卑微的感觉,事到如今,难道她还要眼睁睁的看着“朋友”死在她的面前吗?
      最后她索性用左手拖着木盆取水,再艰难的拖到金蛟面前,倒进巨兽的嘴里。这次她刚倒完要走,却忽然被蛟兽的钩爪勾住腿脚。风剑心还正疑惑着,却见蛟兽忽然抬起半身,发出震天的怒吼。风剑心不知道这是巨兽的回光返照,登时欣喜道:“你,你这是要好了?”
      蛟兽低矮着脑袋,发出如牛的叫声。风剑心犹疑着伸出手去,巨兽这回却没有舔舐她的掌心,粗粝的长舌卷住她的手臂。风剑心还不明所以时,却见青蓝的光电或是漂浮着,或是如涓流般,像是满天星河,缠绕着她,顺着她的右臂,流进少女的气海深处。
      风剑心但觉心腔满满胀胀的,那似水似光的事物钻进她的身体,流通四肢百骸,时而清透,时而温热,时而翩跹如鸿,时而沉重如山。
      她难以承受的闭住眼睛。
      “这是……”
      虽然早有意料,但当他们亲眼见到神玉“归藏”的真面目时,还是不禁动容。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当黎明最初的微光照进这座深谷,当最后一缕清幽的光芒流进风剑心的体内,金蛟轰然倒地,瞑目气绝。季涯深竟有八年对手,一朝殒命的寂寥之感。
      上官逢叹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如你所料,她果然是‘归藏’,真正的主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渡劫身陨 万物归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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