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22、如履薄冰-13

　　徐梦蝶一开始按照“小班人数”“选用教材”“师资力量”“收费标准”等等情况横向对比每一家机构，但是Jade在电脑上记录，所以徐梦蝶说一会她就打断一次，说：“等等，xx是什么来着？”

　　徐梦蝶只好放慢了速度，耐心重复。

　　不只是Jade在打断她，Phoebe也经常打断她，让徐梦蝶打消了快些讲完的计划，她连时间都不用看，就知道这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而Chris没有经常打断她，而是一边看手机一边听她说，听到一半的时候，Chris“啧”了一声，说：“你不要这样讲，一下子讲这家一下子讲那家，很乱，你一家一家讲。”

　　徐梦蝶：“……”

　　他听了这么久，如果觉得这样讲很乱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说？非得浪费彼此的时间，而且还是她的下班时间，气死了。

　　Jade也说：“Ember，那你重新说吧，从某思开始说起。”

　　徐梦蝶说：“……好的。”

　　然后她开始一家家讲信息，讲过一次又一次的话再讲一次，她已经疲惫且厌恶到麻木了。而且Chris看起来也没有认真听，他一直用手机回复消息，这让徐梦蝶的怨气更重了。

　　她说到某街的时候，把从他们机构拿的宣传单拿出来了，说：“只有某街是有宣传单的，其它机构都说没有。”

　　这个时候，Chris终于有反应了，他嗤笑了一声：“估计都是有的，只是不想给你，骗你说没有而已。”

　　徐梦蝶心想，对对对，你说得都对，因为我看起来就不像是家长，人家本能地不信任我，但你非得把这个工作安排给我，那能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吗？

　　Chris接过宣传单，瞟了两秒之后就递过了对面，Phoebe说：“这宣传了什么？全是套话，一句有用的也没写，看完之后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Jade说：“是啊，这看起来很不专业。”

　　徐梦蝶说：“嗯，我们可以扬长避短。”

　　Chris打断他们的讨论：“继续说吧。”

　　徐梦蝶看都没看Chris，她把偷拍的某东价格也发出来了，说：“因为是偷拍角度，有点歪。”

　　Jade夸道：“居然还拍了价格表，不错。”

　　Phoebe说：“我怎么看不懂他们写的是什么？这些课程名字怎么这么拗口啊，看完了都不知道教的是什么东西。”

　　徐梦蝶：“他们说他们现在都是兴趣教育，不是以提升成绩为主的。”

　　Chris轻蔑地哼了一声：“说说而已，假话听听就算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赚钱。”

　　徐梦蝶呵笑了一声，她不想接也不知道怎么接Chris的话。

　　Jade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尴尬，出来打圆场道：“而且他们这些所谓的兴趣班也太贵了，不过他们是行业龙头，也可以理解。”

　　Phoebe说：“这样看来，我们的课程是最实际的，什么内容一目了然，标价也算合理。”

　　Jade问：“Ember，还有吗？”

　　徐梦蝶看了一下手中的纸：“讲得差不多了……没有了。”

　　Chris说：“你就调查了这么多东西？”

　　徐梦蝶眼皮一跳：“是啊。”

　　Jade问：“你去一家机构调查需要多久？”

　　徐梦蝶想了想：“每一家都有些区别，如果不算来回时间的话，都在一个小时左右，某东是最短的，因为某东的客人很多，他们很忙。”

　　说出来Chris不得羡慕死？主动来的家长接待都接待不完，根本不需要自己去美团刷好评。

　　Chris说：“我听了你的整个报告，怎么说呢……你调查的东西都太浅了，就是最基础的信息，这些东西我在网络上差不多都能搜到，所以你的工作就显得很没有价值。你没有从多渠道多角度的方向入手，也没有加入自己深刻的思考，总体下来的感觉就是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差劲了，如果要我来打分的话，以一百分为满分，我只能给你四十分。”

　　徐梦蝶没说话，她知道Chris言不会尽于此，他肯定还有一大堆要批评她的话没说出来。来吧，她已经准备好了，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们，这喜欢看人类笑话的老天爷，这受罪的操蛋的人生，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Chris说：“我给了你几天的时间，除了去线下调研之外，还应该花费在线上调研上面的，你应该去网上搜搜这些机构的评论，你会发现那跟机构里的人的言论是很不一样的。很多平台都可以去看了，某乎、某书、某音等等，可是你没有做这项工作，所以你得到的信息是狭隘的……”

　　徐梦蝶忍不住打断了Chris：“我看了……”

　　可Chris根本没因为徐梦蝶的出声而停下，所以他也忽视了徐梦蝶那句“我看了”，也许是故意的，也许是真的没听到，他滔滔不绝道：“除了线下线上调研之外，你还可以去问你的亲戚，问问他们自己上英语机构的感受是怎么样的，那是最深入的了解途径，因为他们是真实体验过课程的，而且对各方面都很了解。”

　　徐梦蝶说：“我没有去读英语机构的亲戚。”

　　她的亲人都是很普通的人家，没有人会花大几千甚至是大几万的费用给孩子报名英语课，他们甚至连买几百块的教材都会觉得心痛至极。Chris懂什么？Chris能懂吗？

　　Chris不懂：“怎么会没有？你的堂弟表弟堂妹表妹都没有去上英语机构吗？”

　　“我没有堂妹表妹堂弟表弟。”徐梦蝶冷冷道，“我爸妈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没有比我小的同辈。”

　　Chris说：“那你的堂哥他们肯定有孩子了，你的侄子侄女他们肯定也会上英语机构啊。”

　　他好像是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时代还有人不去专门学习英语？这可是国际化时代啊，英语可是世界通用语言啊，他可是看准了这个商机才做这行的啊！

　　徐梦蝶已经不想给Chris半点礼貌了：“不好意思，我们这一代的人跟亲戚都不怎么熟，我们很少跟亲戚来往的，所以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去英语机构。”

　　Chris锲而不舍：“你的朋友的孩子呢？朋友总该来往了吧？”

　　徐梦蝶沉默几秒，露出无语的神情：“我的朋友们都跟我一样大，我才二十二岁，正常年龄连结婚都早了，怎么会有孩子？”

　　而且，她根本没几个朋友，要不是因为工作，她甚至没有打开微信的必要。

　　Chris也面露无语，好像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徐梦蝶这样的人，他用最刻薄的话总结了徐梦蝶的人生：“家人不联系，朋友也没有，唉。”

　　“亲戚”替换成“家人”，“朋友没有孩子”等同于“没有朋友”，Chris的阅读理解和表达能力都让人堪忧，徐梦蝶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可她没发出声音，没有人知道她生气了，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可以揉搓的软柿子。她确实只是软柿子，因为没有金钱为柱，权力为骨，天赋为根，所以没法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徐梦蝶当然是不会接Chris那句话的，但没关系，Chris问：“朋友的朋友，是不是也没有？算了，估计你也是没有的。”

　　徐梦蝶：“……”

　　Chris又问：“你去调查的时候，是不是每次都说是弟弟？”

　　徐梦蝶说：“前面的都是，最后一次去某东的时候，那人默认了我是家长，我也没否认。”

　　Jade和Phoebe已经完全不说话了，她们好像是观众，静静观看Chris和徐梦蝶的表演。

　　Chris又问：“你以前实习的时候是不是都很闲啊？是不是天天都没什么事做的？”

　　徐梦蝶说：“……不是啊。”她有一段实习忙得要命，明明只是实习生，却每天都跟正式员工一样加班加到吐，所以她刚毕业的时候，一心一意地想找双休不加班的工作，然后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Chris说：“我们请人回来做事情，肯定是想让每个员工都发挥出最大的工作效果的，用最短的时间做最多最好的事情，这就是我们请人回来帮忙的目的，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我没看出来你的工作效果，说得难听一点，我在你的身上看不出多少的价值。”

　　徐梦蝶心想，别装了，别假惺惺地预告了，累不累啊，在你说“说得难听点”这句话之前，你说的话已经特别难听了。

　　Chris什么也听不见：“我发现你这个人身上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做事情很不积极主动，你从来不会主动找活干，都是别人叫你一下，你才转一下。你自己不会转，这样是不对的，全然被动的工作，效率是不可能高的，而且也不会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这样的员工我是最不喜欢的……我今天特意试探了你，没给你布置多少事情，然后你就闲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了……Phoebe，Ember是不是没怎么做过助教的工作？”

　　Phoebe回想道：“不是的，Ember有帮忙给孩子听写过，也有做过一些课堂笔记。”

　　徐梦蝶说：“我也想做助教的工作，但我才来几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市场调研上面了。”

　　她还做了一份字数颇多的新媒体报告，可是无人提起，无人在意，她做了等于没做，那就是白做。

　　Chris说：“那你说说，对于拓展我们的销售渠道，增加客源，你有什么思考和建议？”

　　“嗯……首先我觉得，现在是新媒体时代，线上运营肯定是必备的，某乎某书某音等媒体都可以运用起来……”徐梦蝶说了一堆线上运营的方法之后，也提了一嘴线下，“线下的话得看你的预算有多少，要是多一些免费体验课的活动，吸引附近的家长带孩子过来上课，然后报名体验，接下来再在家长群里面提升口碑……效果也是不错的。”

　　Chris继续找茬：“可是你说的这些都是很多人试过的方法了，没有什么新意，有没有一些特别点的，思考更加深入、而且更加有用的途径？”

　　徐梦蝶想，神经病啊，人家总结好的大套路，走过确认没问题的路你不走，非得搞创新，走别人都不走的路？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这么多，几乎所有有用的路都有人走过了，结果你觉得人家不够新颖，说人家老土，落后，够不上你的标准？徐梦蝶忍了一会，才将反驳Chris的话压下去，说：“没有了。”

　　Chris很失望：“你这几天再好好想想，想到了再告诉我。”

　　徐梦蝶说：“好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来去看一眼时间，七点十分，距离原本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十分钟。她不知道Chris还要多久，还有多少要pua她和嘲讽她的话以及废话，时间拖得太久，她反而觉得无所谓了，已经超过了心理预期的事情，再烂也无所谓了。

　　Chris又说了一会“好员工的标准”，问了徐梦蝶几个毫无意义的问题，然后才问：“Jade，你对Ember的工作还有什么问题想说吗？想说的话就说出来，今天一次性把问题说完，让Ember回去反思一下。”

　　Jade说：“啊，我没有啊，我觉得Ember挺好的，我没什么问题。”

　　Chris又问：“Phoebe呢？”

　　Phoebe好像在发呆，被点名之后愣了一会才说：“我也没什么问题，从明天开始我会带Ember慢慢适应助教的工作，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吧？”她也想回家了。

　　Chris说：“哦，时间有点晚了，Ember回家吧，明天想想应该怎么做才能把工作做好，积极主动一些。”

　　“嗯。”徐梦蝶连“好的”都不想说了，她抓起早就收拾好的包，也没说再见，推开办公室的门，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她知道身后的几个人肯定会议论她，但她不在意，她只想往前走，愤怒出膛，被晚风一吹，留下一些焦黑的痕迹。她走啊走，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像叹息和哀愁那样长，比吉尼斯纪录留得最长的烦恼丝还要长，但影子在身后，徐梦蝶看不见，只觉得自己拖了些很沉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