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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如履薄冰-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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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探完第三家机构某街的情报后,徐梦蝶回到办公室,海岭不在,Chris坐在Jade的位置上。
徐梦蝶吐出一口长气,“克”的口型刚做出来,Chris察觉到有人站在门口,转椅一转,犀利的目光盯向了徐梦蝶,徐梦蝶一愣——这人不是Chris,虽然也穿着Polo衫,身高身形差不多,发型脸型差不多,甚至连佩戴的眼睛都大同小异,可他不是Chris。
不过徐梦蝶很快就想到了,这人应该是Jake。
“Hi。”徐梦蝶扯出笑容,跟他打了个招呼。
“Ember?”Jake的语调有些不确定。
“对,我是Ember。”
“噢噢,我是Jake,就是在招聘软件上跟你沟通的那个人。”
“嗯嗯,我知道。”
Jake问:“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徐梦蝶感觉很糟糕,但那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她想了想,找了个问题随意问道:“挺好的,但是我有点不明白,我应聘的明明是助教的工作,但我的工作内容好像跟助教没有任何关系。”
Jake泰然自若道:“是正常的,因为你才刚刚进来,对教培行业的了解也不多,所以现在就是什么工作都会让你尝试一下,算是熟悉业务吧,等你对这一行的了解足够多以后,就可以轻松胜任助教的工作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
“看群里的消息,你这两天是去市场调研了?”
“是的,刚刚去了某街。”
“感觉怎么样?”
“他们可能不太信任我吧,没有跟我说太多的事情,一直叫我把我弟弟带过去试课。”
“你看起来太年轻了,也难怪他们不信任你。”
徐梦蝶想,她不是看起来很年轻,她实际上也很年轻,当然了,那仅限于外表,如果看的是心理年龄,她已经垂垂老矣。
她“嗯”了一声,不是很想继续跟Jake说话,但Jake好像不想让场面冷下来,便继续问:“基础的信息呢?你问到了什么?”
“他们用的是自己的教材,我没看到教材,也不知道专不专业。他们比较特别的地方在于交钱方式吧,可以每个月初交当月的学费,这样家长就不用一次性拿出一大笔钱了,而且觉得不合适的话也可以随时停止交费然后退课。”
徐梦蝶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点很好,比起很多机构一次□□几个月、半年甚至一年的学费,某街的做法算是很厚道了。教培行业的名声其实很烂,不管是大机构还是中小机构,上网一搜全是黑料(说好话的基本都是广告),这家交了钱但是在上课之前校区倒闭了,血本无归;那家交了钱但是上了两次觉得太烂了,想退课退钱的时候机构人员一百八十度转换态度,冷冰冰地说合同上写着提前退课是不会退钱的;还有那家说是说免费试课,但是试课完之后五六个销售围着你和你的孩子,不买课的话基本没法离开机构,严重一点可以说成是变相软禁了……总而言之,这些机构的黑料全网飞,但永远都能吸纳新的客户,不会真正地倒闭。
Jake有些傲慢地评判:“他们用的是自己的教材,那就已经不够专业了。”
徐梦蝶含糊表示同意,她可没有跟Jake搞辩论的精力。
Jake又问:“你就问到了这么多东西吗?”
这下就是在怀疑徐梦蝶的能力了,她只好又说了一些某街的基本信息,但她觉得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基本信息在网上其实也能搜到。
Jake应该是很无聊吧,他来少儿校区也不知道做什么,徐梦蝶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在玩手机,估计他今天也是等下班的,所以才这么没事找事,没话找话。
“要是你真的有个弟弟就好了,把弟弟带过去,肯定能问出更多的东西。”Jake笑着说。
徐梦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哪怕她真的有弟弟,她也不会带弟弟去出卖良心演戏的。而且,教培行业的水这么深,她才不会让弟弟踏进去,她也不想不买课就出不了机构的门口,那真是太可怕了。Jake这个提议就是在推人进火坑,徐梦蝶现在很讨厌Jake,就像讨厌Chris那样。
这个时候,海岭回来了,徐梦蝶松了口气,小声地问:“你刚刚去哪了?”
海岭说:“去看自习班了。十二点了,我们去吃饭吧。”
“好。”徐梦蝶连忙跟着海岭溜走了,老天啊,她真的不想再单独跟办公室里面的任何人相处了——除了海岭。
海岭问:“怎么样?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徐梦蝶说:“没有收获,只有疲倦。对了,Jake今天怎么过来了?”
“因为Chris和Jade去外地参加什么聚会了,所以Jake这两天都会在少儿校区坐镇。”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徐梦蝶很高兴,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徐梦蝶的心又沉了下来,幸好下午还有外出的理由,然后明天休一天假好了,这样就可以完美避开Jake了。
海岭说:“你是不是不喜欢Jake?”
“谁会喜欢Jake啊,他长得跟Chris差不多,讨人厌的程度也跟Chris差不多……”徐梦蝶将Jake的提议说出来了。
“天啊,幸好你没有弟弟,不然他们恐怕真的想拖你弟弟下水。”
“是吧,真的很讨厌,他们完全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只会想怎么从中得到利益。他们身上都有一种精致主义的傲慢,也都是完美的利己主义者,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得时时刻刻准备好呕吐袋,不然就得随地大小吐了。”
“哈哈哈哈哈,看来他们是真的把你恶心到了,其实我也挺恶心的,不过我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不多,主要是跟Blair打交道,而Blair也是打工人,所以情况比你好一点。”
“除了你之外,Blair是我在办公室里面最喜欢的人。”
“为什么?你跟Blair几乎没有交集。”
“就是因为没有交集,所以才喜欢啊,工作上要是有交集,那么必然会存在利益冲突或者观点矛盾。所以没交集就很好,要是有一个人也可以做的工作,并且我可以靠那种独立工作养活自己的话,我一定会拼了命地去做。”
“你说得好有道理啊,可是这个社会是集体社会,几乎没有任何工作不需要跟人打招呼,唉。你测过MBTI吗?你应该是I人吧。”
“我是I人,我测过好几次,后面的都有过变化,只有I恒定不变。”
“我也是I人。”海岭说,“我应该比你更I一点,如果Chris让我去做市场调研的工作,也许我现在已经辞职了。”
“也许不单单是这个原因,我觉得还是因为你有退路。你九月份就可以去当老师了,现在哪怕没有这份工作,也只是损失一点钱而已。”
徐梦蝶要是有这样的退路,当然也会更有底气,在感到良心一点点被消磨的时候,她也会生出离开的念头。
海岭笑了笑:“你那个Boston宝宝学习群怎么样了?”
徐梦蝶说:“我没有回复,假装没看见好了,距离‘我弟’回来还有几天的时间,这几天我应该还能留点清净。”
“嗯嗯,过几天你应该也可以把他们都删掉了,反正Chris总不可能让你多次去查探吧。”
“希望如此吧。”
下午的时候,徐梦蝶骑车去了最后一家某东,她一进某东,就被那里的人数震惊到了,座位上坐满了家长和孩子,某东的员工看起来都忙得脚不沾地。
某东的生意这么火爆的吗?徐梦蝶暗暗心惊,将这个发现也作为了一个信息点记住了。
她去前台问:“这里可以咨询课程吗?”
徐梦蝶习惯了用“请”“谢谢”之类的词语表示礼貌,但她很快就发现,对于顾客来说,这是一个不需要礼貌的世界,如果太过礼貌,反而会被人怀疑她的真实身份。顾客是给钱的人,就应该有被服务的意识,那些礼貌的词语是服务者用的,不是被服务者用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徐梦蝶去做间谍的时候都会刻意地抛弃礼貌,变成精于世故和冷漠的模样。
前台说:“您是想给宝贝报名课程吗?”
“是的。”徐梦蝶这回没有解释说是弟弟,因为这人对她的年龄毫无惊讶,也许是因为这里的客户太多了,应该什么年龄段的都有,见得多了自然不觉得奇怪。
“好的好的,请稍等,阿芬,这位家长想咨询课程,你来接待她吧。”
叫阿芬的人说:“好的,这位宝妈请跟我来。”
徐梦蝶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她很讨厌宝妈这个称呼。
阿芬抬着电脑,带徐梦蝶去到了里间,她问:“宝妈想咨询什么课程呢?语数英还是别的?”
徐梦蝶说:“主要是英语。”
阿芬便打开了一个PPT,开始介绍某东的英语课程:“学英语呢,我们的课程主要是以兴趣爱好为主,而不是为了提高成绩,双减政策改革之后都是这样的……”
她一页页地介绍下来,中间夹了不少问题:“孩子现在多大了?读几年级?”
“七岁,二升三。”
“那这套课程是不错的,性价比也比较高……诶,稍等,我去接个电话。”
“好。”
阿芬的电脑停留在价格表的页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徐梦蝶举起手机偷拍了一张,角度很是奇怪,不过数字都拍得比较清晰,那就足够了。
她偷拍的本意不是真的为了看价格,而是为了回去跟Chris交差——你看,我真的去了,我真的干活了,我连偷拍这样不道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阿芬很快就回来了,徐梦蝶收起手机,淡定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孩子多大呢?我备注一下。”阿芬很快就将问题带到了试课上来。
“黄羽光,羽毛的羽,光线的光……”
在徐梦蝶一次次地讲述中,“黄羽光”的形象越来越鲜明,仿佛说出来的次数多了,世上的某个角落真的有这个人的存在。欺骗塑造了黄羽光,也在塑造着徐梦蝶。
不出意料,徐梦蝶又加了阿芬的微信,并且将自己的手机号卖了,阿芬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后,她就客客气气地将徐梦蝶送走了。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之时,徐梦蝶的感受是很强烈的,但第四次做这种事情之后,她已经没有多大的感觉了,她变得麻木且无所谓,只要没有杀人放火,道德的底线低一点又如何呢?反正她离法律的底线还有那么远,还远远没到深陷泥沼的地步。
徐梦蝶在某东没待多久,出来的时候还没到三点半,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她不敢那么快就坐地铁回家,因为她害怕Chris或者别的人会突然艾特她回去,商场负一楼有麦当劳,她便去了麦当劳坐着。
她带了一本书来看,调了个五点二十分钟的闹钟,打算今天提前四十分钟回家,这就是做市场调查的好处,也是仅有的好处——可以光明正大摸鱼。
徐梦蝶带的书不厚,等她看完整本书的时候,闹钟还没有响起来。在书中,主人公代表了千千万万的年轻人,他有一定的学识,有一个高高跳起来也触碰不到的理想,他渴望着一份体面的、可以让人变得富足的好工作,他看不起老一辈的固步自封,他非常在乎自己不值一提的面子,并且为此而付出过代价……
经历了狂喜和巨变后,主人公的结局依旧是迷茫的。徐梦蝶看完那个故事,也觉得很迷茫,其实不看那个故事她也迷茫,但迷茫的感觉没有那么清晰。
她想,一辈子好长又好短,道理很复杂也很简单,选择看似多得数不清实则只有一条,处处是机遇处处也是陷阱,痛苦深刻而快乐浅薄。人生其实一眼就能看到头,无非是尘归尘土归土,可命运又是那样的曲折,从来时的路望过去,只能看见一片弯弯绕绕,根本不知前方是鸿门宴还是桃花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走几步摔一跤,背上遗憾,孕育煎熬,生出悔恨,丢下昨日,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