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15、如履薄冰-6

　　徐梦蝶在听他们讲话的时候，将一整杯的水都喝完了，她看距离十二点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便慢悠悠地又去打了一杯水。

　　海岭也来打水，跟她打了声招呼，徐梦蝶问：“你今天没有课吗？”

　　“我不用上课的啊。”海岭笑道，“我不是老师，我也是助教。”

　　“你也是助教？”

　　“对啊，我跟你一样的，只是比你早进来半个月而已。”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也是老师。”

　　海岭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吧，边吃饭边聊？”

　　徐梦蝶说：“好。”

　　海岭不是老师，跟徐梦蝶便是一样的地位，徐梦蝶跟她交往的时候，便不需要太过谨慎，害怕说话不得体，或者祸从口出之类的事情。

　　海岭和她走出了机构：“隔壁就是万达广场，万达广场后面是一条小吃街，去万达吃饭比较贵，去小吃街吃饭性价比会高很多，你想去哪里？”

　　“我吃小吃街就好了。”徐梦蝶也不想去商场吃饭，食物的区别其实不大，但是价格昂贵了不少，交的多是环境费和服务费。

　　海岭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小吃街好吃不贵，就是有点远，还需要过个马路。”

　　过条马路其实也没多远，但在南方夏天的中午过马路，分分钟就能热出汗。

　　阳光直刺进眼睛，徐梦蝶只能眯着眼睛，打听机构的消息：“这里只有Blair和Phoebe两个老师吗？”

　　海岭说：“只有他们两个常驻老师，其他的老师都不会坐在办公室，都是有课就来，下课就走。”

　　“那Jade是做什么的？”这个人在机构群里，但徐梦蝶今天早上没看见她，“她今天休息吗？”

　　“应该不是休息，她每天都来的，不过什么时候来不确定，Jade是Chris的老婆，就是老板娘啦，她主要管排课和财务，不上课的。”

　　“这样啊……”原来还是夫妻合伙做生意，徐梦蝶挺反感这种形式的，工作捆在一起，家庭也捆在一起，日日夜夜都对着同一个人，真是太过可怕了。不过那不是她自己的事情，所以可以一笑置之。

　　“你也是刚刚毕业吗？”海岭问，“你看起来很年轻。”

　　“我是刚刚毕业，你也是吗？”

　　他们来到了一家蒸饭店，海岭点了酸菜鱼，徐梦蝶点了鱼香肉丝。

　　海岭说：“对啊，我也是应届生，来这里打份暑假工。”

　　“暑假工？我以为你是全职。”

　　“不是，我有自己的工作，我九月份要回老家当老师，暑假的时间没事做，所以找了这份兼职。”

　　“你是师范生？”

　　“对啊，我是英语师范专业的。”

　　“难怪你来这里兼职，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海岭苦笑一声：“英专生的选择范围其实很小的，更别说我还是师范专业的了，我要是不去当英语老师，基本上没别的出路了。”

　　徐梦蝶想说，不会啊，学好英语还是有很多职业可以选择的，但她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海岭是英专学生，她肯定比自己要了解行业内情，她都这样说了，想必是碰过跟头的，自己何苦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自以为是？

　　海岭问：“你是什么专业的？”

　　“我是学管理的。”

　　“啊？”海岭很惊讶，“你学管理的，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

　　“因为找工作很难啊，要是找工作还要挑专业相关的话，那就更难了。”徐梦蝶总不可能给管理学专业立个贞节牌坊，说哪怕我饿死了，也要守卫这块牌坊，那是坚守和荣誉的象征？不不不，她还没有那么傻。

　　“现在的就业形势确实很差，唉，要不是我学的是刻板印象最严重的专业之一，我也想找找别的专业的工作。”

　　“你不想当老师吗？”

　　“不是很想，当老师的工作时间太长了，现在朝九晚六我都觉得好累啊，当老师可是要七点多上班的，下班的时间也不会更早，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住。”

　　“等等，朝九晚六？这里的上班时间不是十点吗？”

　　险些忘却的问题再次浮于水面，终于有个可以放心大胆问的同龄人了，徐梦蝶怎么能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我的上班时间是九点半，Blair和Phoebe也是九点半上班。”

　　“可Chris跟我说的是十点上班。”

　　“那没关系啊，Chris是老板，他说你是十点上班那就是十点。其实九点半上班也没什么事做，晚点来也好。”

　　徐梦蝶能少上半个小时的班，她原本是高兴的，可一想到这种“优待”只有她一个人享受，她又觉得不安起来。她不懂Chris是怎么想的，可她当初在招聘软件上面看到的就是十点到六点，这回她还特意截图保存了，不可能有错。

　　也罢，反正她有证有据，Chris也不能反口，以后如果能转正，她可以考虑九点半上班。现在不过是三千块一个月的工资，别想让她主动加班。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海岭刚好问：“Chris给你开了多少的工资？”

　　徐梦蝶实话实说：“三千一个月。”

　　“喔，那跟我差不多，不过我不是按月算的，而是按天，一百二十块一天。”

　　“算下来确实差不多。”

　　“我算算到底差多少。”海岭打开手机的计算器，“我算一个月二十六天好了，一百二十乘以二十六等于3120，诶，我的工资还比你的高一些。”

　　“不对，为什么要算二十六天？这里不是双休吗？”

　　“谁跟你说的双休？”海岭疑惑地挑起眉头，“不是双休啊，我和Blair和Phoebe都不是双休，我是每周日休息，而Blair和Phoebe好像是月休六天吧，她们都是根据排课表轮休。”

　　“Jake跟我说的双休……我不知道他是谁，就是在招聘软件上跟我沟通的人。他说不是周末休息，但是可以在周一和周五间选择两天来休息，月休八天。”

　　“Jake是雅思校区的员工。嗯……他跟你说了是双休，那就是双休吧，你一周休两天也好，反正你是按月来算工资的，不休白不休。”

　　怎么上班时间和休息时间都不是统一的？而且都只有她一个人是另类？徐梦蝶有些恍惚，她悲凉地想，自己该不会又被骗了吧。

　　Jake和Chris不会就想着先把她骗进来，之后再慢慢将她的标准调成跟其他员工的一样，上班时间少了，休息时间少了，而工资不变？真是岂有此理，徐梦蝶的心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可她才刚来半天，总不能现在就一走了之。

　　徐裕鹏和庄晓美因为她找到新工作而那样高兴，她不能那么快就毁掉他们的高兴。

　　徐梦蝶转移话题：“Chris每天都会来少儿校区吗？”

　　海岭说：“不会，他隔一两天来一次吧，毕竟还有别的校区要管，他基本上都是有家长过来咨询的时候才来。不过有的时候是Jade和Phoebe去接待家长，也不总是Chris在做这个工作。”

　　“你听过他跟家长讲话吗？”

　　“没有。因为我就是一个兼职的，做完这个月就要走了，他没必要让我和家长接触。”

　　“对了，你为什么没进群？”

　　“进什么群？”

　　“少儿校区的群啊。”徐梦蝶将手机拿出来，打开群聊界面给海岭看。

　　海岭说：“Chris没将我拉进这个群，他拉我进去的是另外一个群。”

　　“什么群？”

　　“实习生群，应该都是做兼职的，几个校区的实习生都在里面。”

　　“原来如此。”徐梦蝶点点头，“你平时上班都做些什么啊？”

　　“我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帮Blair做课堂笔记，Phoebe的课堂笔记都是她自己做，不需要我帮忙。课堂笔记就是整理一下课后的笔记，单词、词组、语法等等，属于整理性工作吧，挺无聊的。”

　　“你一天到晚都在做课堂笔记？”

　　徐梦蝶想，那确实是够无聊的，但也没什么关系，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很无聊的事情。

　　海岭说：“是啊，然后还会打杂，烧水啊，偶尔被叫去帮学生听写啊，或者改一下他们的作业，帮老师打印一些资料……反正我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我跟你一样，我们是两块砖。”

　　“你跟我不一样，Chris是把你当正式员工培养的，不然也不会叫你去听和家长的对话，他想让你跟着他学习。”

　　“可我不想跟着他学习。”徐梦蝶叹了一声。

　　“为什么？”

　　“我只想当助教，我不想当销售。”

　　“也不算是销售吧，能进来这里咨询的家长都已经是有买课的意愿的，你只是负责推他们一把，帮他们下定决心而已。”

　　“虽然也可以这样说，但归根到底，本质上还是销售，用一定的话术将课程推销出去。”

　　“确实，不过这已经比你主动出去找客户简单多了。”

　　“也对。”

　　两人吃完饭，海岭说：“我们回去吧。”

　　徐梦蝶说：“好，你们中午会关灯睡觉吗？”

　　“不会的，因为她们几个可能会在中午工作。”

　　“啊？那中午在哪里休息？”徐梦蝶不是很想回办公室，那个地方太小了，如果别的员工还在休息时间工作，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会让她觉得很烦躁。

　　“我们一般都不休息，如果你实在想睡觉的话，可以找个没人的教室睡一会。”

　　“……好吧。”

　　海岭说：“不过中午的时候通常都能听到很多八卦，你知道Chris和Jade的故事吗？”

　　“不知道啊。”徐梦蝶连Jade都还没见过呢。

　　“Chris和Jade都有留学经历，Chris去的是哪里我不知道，Jade去的是英国，不算是很出名的学校。Jade回国之后去了国际学校当招生老师，Chris回国之后想创业，就开了这家机构，他们好像是在留学圈子里面认识的，Jade很快就辞掉了招生老师的工作，跟Chris结婚生子了。不过Jade之前在国际学校留下的人脉还是很广的，所以能给Chris的事业带来很多帮助，阴谋论一点的话，谁知道他们的结合是爱情的结合还是利益的结合呢？那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事情了。”

　　揣测别人的故事其实是一件不太道德的事情，但因为徐梦蝶已经对Chris毫无好感了，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负担。她觉得海岭的猜测是对的，Chris看起来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如果Jade不是做国际学校的招生老师，他们还会结婚吗？

　　徐梦蝶是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在她眼里，爱情只存在于爱情小说中，而“爱情”是少年人愚蠢的幻想，是待价而沽的货物，是我想占你便宜但你别想占我便宜的精心计算，是所有悲剧的开始。

　　徐梦蝶早已厌倦了谈论爱情，也厌倦了谈论交易和金钱，比较新鲜的幻想是去找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流浪，冒险，暴晒，干枯，望梅止渴，然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