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11、如履薄冰-2

　　徐梦蝶问邓文：“什么时候发工资？”

　　邓文说：“9月10号之前。”

　　无数的沉默木头堆积起来，被邓文一把火点燃了，徐梦蝶咬牙切齿地打字：“您知道今天是几号吗？”

　　邓文没有回话，没错，他是个很懂得在对话中偷懒的人，他只要完成了自己的表达就行，别人的表达可以完全不理会。

　　“言而无信真是够够的了，说好了三点钟见面又说我迟到，说好了五点半下班其实是六点，说好的偶尔加班实则是天天加班，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就加班。邓文，有中年痴呆症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病而不自知，有病而不去治，我建议你这几天找时间去医院查查脑子，别转眼间恶化成痴呆晚期就惨了。还有，我相信因果报应，现在你和尹春香怎么对待我和别的员工，以后你们的孩子就会怎么被对待，是你们让这个世界变得烂透了，你们的孩子必然也会吃这世界的苦。”

　　“还有，十几天的工资还要拖到一个多月之后才发，真是可笑至极。邓文，你真是一点当老板的魄力都没有，建议趁早把公司关了，还能留点钱当棺材本。”

　　徐梦蝶骂邓文的话都是真心的，起码她没有在网上搜索骂人模板，再将邓文的名字套进去，而是有真实的事例和缘由，句句发自肺腑。

　　可邓文对此的回应十分简单，他说：“我付工资给你就有公司的要求，你不合适我们公司用人基本原则。”

　　还是套话，还是废话，什么要求不清楚，哪里不符合更不清楚，徐梦蝶只清楚一件事情，邓文就是个奸诈、狡猾、自大、丑态毕露的商人。

　　她引用了邓文最后发的那句话，缓缓地打了一个“？”发过去。

　　屏幕上却弹出了一个红色感叹号：邓文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邓文把她给删了。徐梦蝶怔了怔，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她只能在发送好友申请的备注框里骂邓文：“你有病吧？你没有我的银行卡号，又把我删了，你想怎么给我发工资？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想给我发工资？？？”

　　邓文：“1519******@□□.com。”

　　徐梦蝶：“？？？？？？？？？？？”

　　邓文：“把今天的表格做好，明天六点前发到我的邮箱。”

　　徐梦蝶：“您是真的有病，您的三观不符合人类规范，这边建议您回炉重造。”

　　邓文没说话。

　　徐梦蝶：“表格我是不会做的，工资9月10号前我要见到，不然我会走法律程序。”

　　邓文：“随便你去折腾。”

　　徐梦蝶：“你等着，我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邓文没再说话，他应该是没把徐梦蝶放在眼里，一个刚刚毕业的穷学生，拿什么去跟他讲天理、公道、正义这样的东西呢？邓文瞧不起徐梦蝶，也不认为她能翻出多大的风浪，也许她跳进海里的举动，只能把自己淹死。

　　徐梦蝶气得浑身发抖，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邓文，邓文，邓文，如果一直咀嚼名字可以把人千刀万剐，那么邓文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

　　她试着跟尹春香说话，惊讶地发现尹春香居然没有跟着邓文，后脚也把她删了。

　　很好，怒火有了转移的对象，徐梦蝶将自己跟邓文的聊天截图发给尹春香，问：“请问工资怎么发？知道我的银行卡号吗就这样删了我？打工人很好欺负是吗？”

　　尹春香没有立刻回复。

　　徐梦蝶继续说：“我查过法律了，试用期不签劳动协议，违法；试用期不交五险一金，违法；转正后不交住房公积金，违法；这十几天的工资不发给我，违法……你也是被邓文压榨的一员，如果你还选择站在邓文那边替他说话，那只能说明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样恶心，难怪能用同一个杯子喝水。”

　　尹春香回复了：“请你理性说话，再这样我也无法保留你的微信了。”

　　徐梦蝶讽刺地笑了：“你以为我很想保留你们的微信吗？现在就把工资发给我，我们马上就可以删得干干净净。”

　　尹春香：“发工资是老板的事情，你找我也没有用。”

　　徐梦蝶：“你们在公众场合都用同一个杯子喝水，私底下有多亲密更不用说，我找你怎么没有用了？难道你承认你在邓文的心里，跟我们这些打工人也没有任何的区别吗？”

　　尹春香：“无凭无据，不要乱讲话，乱讲话可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徐梦蝶：“好啊，我讲合同、试用期、五险一金、拖欠工资的时候你不说法律，现在讲你和邓文的事情的时候你来说法律。看来你对法律的标准是很随意的，恼羞成怒的时候拿法律当武器，该遵纪守法的时候把法律当垃圾，邓文也是这样的吧，所以你们两个臭味相投，一丘之貉。”

　　尹春香：“你这样很侮辱我。”

　　徐梦蝶：“你觉得我说你们是一伙很侮辱你？？？”

　　尹春香：“你真的很侮辱人，我没想过你是这样的人，我以为你是很乖巧的那种姑娘，老板不喜欢你的时候我还帮你说好话。现在我很庆幸老板认清了你的真面目将你辞退，那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徐梦蝶：“真搞笑啊，你什么时候帮我说过好话？你和邓文一起说我坏话才是真的吧。”

　　她点击发送，但下一秒尹春香也把她删了，她什么也发不出去。

　　徐梦蝶累了，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很茫然，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但没关系，总有人知道怎么办，徐梦蝶打开某书，输入“老板不发工资怎么办”，点击搜索，看了一圈之后，总结出了几种方法。

　　打政务热线，去欠薪小程序反馈，去人社局进行劳动仲裁……

　　徐梦蝶决定先试试前两种方法，因为那两种方法可以线上进行，不用来回奔波，但那两种方法的成功率都不太高，因为只能起到调解作用，如果老板足够不要脸，那么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

　　邓文应该是足够不要脸的那类人，瞧他那幅做派就知道了，可徐梦蝶管不了这么多了，现在是晚上，她先去微信小程序说明了情况提交了资料，打算第二天再打政务热线。

　　关掉小程序之后，徐梦蝶陷入了椅子中，她觉得脑子嗡嗡嗡的，好吵，好痛，胃也感觉很不舒服，应该是因为被气到了，那是身体给情绪剧烈波动的反馈和提醒——请你冷静下来，请你平稳情绪，请你保重身体。

　　可徐梦蝶失去了控制情绪的能力，邓文和尹春香说过的话在她的脑海中循环上演，她越想越难受，却无法停下来。

　　她此刻想哭，很想痛快淋漓地哭一场，哭出来就会好很多，可是眼睛成了干枯的井，如果有人将空的水桶放下去，提起来的时候依旧会空空如也，正如这空的、零的、虚无的、没有意义的人生，只有苦难是圆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