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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缘分天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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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张有德不喜欢的,是他三哥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亲侄子,他三哥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死得早,现在这个是老三。
老三的脾气秉性跟他亲爹二样不差,脑瓜子挺好使,可就是不学好,张有德帮他进了学堂,结果只待了一个多月就跑了。
他要是能出去自己闯一闯,或者老老实实当个学徒学点手艺,将来有本事能养活自己也行,可他跑去跟一个兽医学怎么给马治病,可把张有德给气坏了。
有一次这个侄子来家里借钱,不仅挨了他一顿骂,还让恨铁不成钢的他踢了一脚,结果这个侄子就记了仇,从此再不登门,弄得张有德也后悔自责不已。
尽管这个侄子再也不来了,他还是隔三差五的打发人,去三嫂家里送钱送东西,东西倒是没多少,也就是个温饱而已,他也不为别的,图个让自己心安。
等到后来满清没了,他没什么靠山,很快被开革回家,从那以后就没了进项,本就不是十分富裕,坐吃山空没两年,就有点挺不住了。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年那个让他半拉眼睛都没看上的大侄子,先当兵后从匪,后来又走了水泊梁山的路子,被朝廷诏安,成了正儿八经的巡防营官军。
再后来又得了前后两任东三省巡阅使的看重,那官升的让他这个老叔看着都眼晕,特别是现在这个大都督张锡銮到任之后,更是信任有加倚重非常,让他这个前清的秀才也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世风日下。
看不惯归看不惯,现在除了这个大侄子,他也实在没人可求了,犹豫再三之后的一天晚上,张有德拎着两包点心,敲开了这个大侄子的门。
结果让他着实有些意外,这个大侄子一点都没难为他,满脸笑模样,一口一个老叔的叫着,说自己过去年纪小不懂事,对他这些年的接济再三表示感谢。
还装模作样的,差一点就跪地上给他磕一个,唬得张有德忙不迭的把他这个大侄子搀扶起来,他是来求人的不是来得罪人的,要是让这个大侄子跪下给他磕一个,那可就真把人得罪死了。
虽然没当过什么官,这么些年他可一直都在衙门里边混,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这种多半是表演的把戏他见的多了。
这个大侄子对于张有德求职的要求一口答应下来,没几天就让他进都督府做事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文书,薪水也只有十五块大洋,已经让他很知足了。
这是四年前的事情。这几年他在都督府里做事,对于这个大侄子与张锡銮张大人之间的关系,慢慢的也就了解了许多。
当年他能进都督府,是因为张锡銮需要借重他这个大侄子的兵,安抚地方平叛剿匪,关系当然很好,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问题是最近这两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张有德的大侄子觉得自己的羽翼丰满了,就不那么听张锡銮的招呼了,有的时候还会故意给总督大人找点麻烦。
对于外边这些人和事,张有德虽然没有参与,对他的影响却很大,一阵风吹过来,树都没怎么晃,草就直接趴下了,要不怎么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张锡銮与张有德的侄子之间的远近亲疏,都会直接反应到张有德的身上,很快他在都督府里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不管大事小情动辄的咎,不是扣钱就是挨罚。
上个月,他的薪水被扣光了还不够,即便如此他也不肯自己辞职,他当然明白胡秘书长的意思,就是想让他自己辞职,免得在他大侄子那里落下什么口实。
可他觉得,自己要是在都督府多留些日子,或许能给自己的侄子了解到一些重要的消息,特别是眼下这种非常时刻。
这一次给卓立仁腾房子的事,其实跟张有德一点关系都没有,在衙门里混迹几十年,已经办老了差事的张有德,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都督府往外边租房子这个事倒是归他管,他也是按照那位胡秘书长的吩咐,去跟那个日本人谈的,已经答应了日本人退还剩余的租金。
可日本人却得寸进尺的要求赔偿,一张嘴就要1500块大洋赔偿金,别说是胡秘书长没答应这个事,张有德也不可能答应日本人的要求。
当年因为有言在先,只要房东有用,可以随时要求租客离开,所以这个小二楼一年的租金才200块大洋,这个价钱连市场上的一半还不到。
日本人已经租了四年半,还有半年到期,大不了把剩余的租金退给日本人就是了,要是按照日本人的要求,他们这四年多白用不算,还得倒搭几百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日本人在东北的嚣张跋扈可见一斑。
酒至半酣,张有德脸上红扑扑的,说起来刚才那个胡秘书长对自己的指责,张有德也是一脸的无奈。
他告诉卓立仁,府里每年小年那天封账都是惯例,胡秘书长让他去通知日本人腾房子,是在小年前三天,如果按照这个惯例执行,他完全有时间从账房把钱取出来,退给日本人。
谁知道他去账房取钱时,管账的告诉他,胡秘书长提前五天就告诉封账了,他很怀疑是胡秘书长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让他犯错,好辞掉他。
对于官场上这些狗屁倒灶勾心斗角的勾当,卓立仁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张有德虽然一直没说他这个大侄子叫什么名字,这人的名字在卓立仁的心里,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1915年的奉天,姓张,手握兵权被张锡銮器重提拔,现在又与张锡銮因为权力倾轧而勾心斗角,除了后来被称为东北王的张作霖,就没别人了。
当然啦,这位后来的东北王,现在还只是一个27师师长,别说是东北王,离着他成为奉天督军都还远着呢。
他的那个把兄弟冯德麟,也就是28师师长的实力地位,一点也不逊色于他,也在觊觎着奉天督军这个东北最重要的位子。
卓立仁不仅在心里感叹这个世界太小,而且造化弄人,自己一直琢磨着,如何找一个机会与那位东北王结识,一直没想明白怎么入手。
结果现在误打误撞的,却把张作霖的亲叔叔,弄到了自己的东北农林开发署来了,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
卓立仁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跟张有德把这个话说开,却听见张有德的呼噜声,扭脸一看他就乐了,原来张有德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卓立仁想乐是因为他知道,一般的东北人都挺能喝的,特别是像张有德这样,在衙门里头做事的人酒量都不小。
他与张有德两个人,加起来还没喝到半斤呢,就算是度数挺高的东北小烧,也不至于就喝醉了,这个张有德既然没喝醉又装醉,往小里说是心疼钱,不想结账。
可卓立仁刚把他弄到自己的开发署工作,还给他开了二十块大洋的薪水,说他心疼这几块钱的酒钱,卓立仁才不信呢。
既然与酒钱没关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应该是猜出来卓立仁接下来想说什么,却不想搭这个茬,或者是不知道卓立仁会让他干什么,故意装醉回避话题免得尴尬。
卓立仁笑着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滑头,也不去点破,只是叫来伙计,让他在后边给张有德安排一个房间休息。
过去的东北,冬天因为天气特别的冷,要是客人喝醉再没人陪着,自己出去容易出问题,弄不好就会冻死,比较好一点的酒店饭馆,都会准备几间客房,给醉酒的客人临时休息。
安排好张有德之后,卓立仁带着何大勇,坐上酒馆伙计帮忙叫来的马车,回到火车站对面的远东大旅社。
那个小楼还不能住人,再说那些日本人刚从里边搬出去,卓立仁嫌弃那里可能会有日本人的骚味,在小楼外边站了那么长时间他连一步都没进去,就为了这个原因。
其实这也是他的心理作用,说日本人有什么毛病都不冤,就是说他们身上有味,他们觉得抱屈,只要是条件允许,他们几乎是天天都洗澡,就怕身上还留着他们祖先那种海蛎子的腥味。
毕竟都是渔民的后代吗,虽然有点没进化好长歪了,多少还有点□□返祖那意思,至少洗的挺干净。
张有德确实是装醉,刚才在饭桌上,都是他在说卓立仁在听,本来他还想着拿话勾搭着,让这个年轻人多说说自己的事,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就让人家牵着走了。
别的事情差不多都说完了,再说恐怕就得说说自己那个大侄子的事了,别看他在酒桌上什么都能聊,就是不想聊这个大侄子的事,为什么呢?两个字——尴尬。
所谓自家事自家知,他在酒桌上跟卓立仁说的,关于那个大侄子的事,都是他捡着能说的那些讲的,还有一些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为情的事,就没好意思说。
比如说那一次,他这个大侄子介绍他进了都督府做事,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说的很清楚,好歹就是这一回了,过去那点恩情,恐怕也就值这么多了。
他在心里倒是一点都没有埋怨这个大侄子,到了都督府做事以后,慢慢的也了解了很多,关于他这个大侄子的事,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先干保安队,给附近的富户看家护院,再帮着俄国人跟日本人开干,后来被日本人抓了,为了保命,又帮着日本人给俄国人捣乱。
等到日俄战争结束,他又做了土匪,再然后就是被朝廷招安,做了巡防营,因为善于经营巴结上官而平步青云,又得到了东三省最大的官看重。
他手底下的兵越来越多。今天的地位都是真刀真枪拿命换来的,这种人是最可怕,也是最没有人情味的,除了利益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如果他今天还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自己以前对他家里的那些照顾,可能对亲情还有点作用,可人家现在是手握重兵的一师之长了,位高权重而且财雄势大,自己以前的那么点‘情义’,根本就不会被看在眼里,现在还能叫你一声老叔,你就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