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昀归》此静

5、第 5 章

　　建德五年四月二十八，十二岁的裴叔言洗漱穿戴整齐之后，骑马前往皇宫。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他的父亲虽贵为顺宁伯，却是没落勋贵，若是他这一辈再没什么功绩，这伯位不保是迟早的事。

　　是以当前几日有内侍到家中传话，说太子点了裴叔言当伴读时，全家人都惊住了，要知道别说是太子了，就是其他皇室子弟他们也是难得见一回的，这就好比一个巨大的馅饼“咣当”一声咂在了裴叔言的头上，顺宁伯府的人都懵了，及至反应过来，一家人便忙忙地给裴叔言这位幸运儿准备衣物、笔墨，叮嘱他好好跟着太子，伺候好太子，将来混个一官半职也好重振伯府，帮衬弟妹。

　　裴叔言自然也是兴奋不已，但他想的却不止这些，自六岁开蒙，每日勤学苦读，到今年十二岁，家中的存书几乎翻遍了，如今居然能进宫读书，别的不说，光是各种书籍古本够看一辈子了吧。

　　进入皇宫后，在内侍的带领下，裴叔言来到了资善堂——宫里专门供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资善堂外专门修建了一个小型武厅，周遭摆满了各式兵器，看来是供皇子们习武用的。
　　而进入资善堂，则更令人目眩神迷，不说装饰摆设如何奢华，光是连接到屋顶的高大书橱便让人叹为观止，上面排列满了各种珍贵书籍，令人垂涎，裴叔言不敢随意翻看，颇为拘谨，这时有内侍提醒他道：“公子何不去门外，太子殿下应快到了。”

　　裴叔言汗颜，心想今日太过激动，来早了许多，反倒忘了礼数，忙道谢后走至门外，恰此时几位少年迎面走来，当先一人身着红色圆领衮龙常服，白色护领，肩膀处绣着蟠龙，玉带束腰。

　　裴叔言只看衣着也知这是太子，心道太子果然如传言所说英俊不凡，令人一见忘俗，忙上前行礼。

　　霍昀看了看裴叔言，笑道：“你是顺宁伯家的吧，这两位是成国公、寿宁侯家的世子，他们两个早来两年，你不必拘束，以后咱们一块读书。”

　　旁边一们蓝衣少年道：“我叫王现廷，是成国公家的，他叫兰恩豹，是寿宁侯家的。

　　裴叔言一一见了礼。

　　霍昀道：“今日崔少傅被皇上叫走了，不用背书，不如让窦师傅教咱们几招拳法，下次恩豹再上街，也不用被欺负了不是。”

　　王现廷听了哈哈大笑。

　　兰恩豹黑脸一红，佯怒道：“不够意思了吧，说好了不再提的，现廷你有本事笑，敢跟你哥哥我过两招不？”

　　王现廷也不答言，把外袍一甩，恶狼一样扑了过去，两人瞬间扭打在一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武厅四周几个专给皇子们陪练的侍卫也围上来起哄。

　　霍昀待二人打累了方拍手制止道：“像你们这样一味地使蛮力，赢了也要累死，窦师傅平时教的你们总参悟不透。”
　　说罢向裴叔言招手道：“你来。”

　　裴叔言闻言上前，尚未站稳便有一拳迎面而来，他急忙侧身躲过，伸手去抓霍昀的手腕，却被对方滑了过去，愣了一下刚要出招，霍昀一记飞腿扫了过来，裴叔言甚至没反应过来便飞了出去。

　　这一脚并不重，裴叔言从地上爬起来，心中不由服气，早就听说当今太子文武双全，乃是天造地设之材，初时还颇不以为然，觉得是人们夸大其词，捕风捉影，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当下佩服不已。

　　裴叔言就此开始了他的伴读生涯，霍昀的几个弟弟还小，资善堂里大部分时间只有太子，王现廷、兰恩豹、裴叔言四人。
　　每日清晨习武，休息片刻后开始读书，讲学的也是朝中最有学问的名士大儒，课业直到午时方散。

　　散学后太子有时会随皇上学习处理政务，有时和裴叔言等三人或在宫中下棋、习字，或出门游玩、射猎。
　　当然射猎是在炎热的夏天结束后。

　　这一日课后，霍昀见裴叔言忙忙地要出宫，便问要去哪里，裴叔言道：“我母亲去了我姨母家，就是兵部许主事家里，姨母前年去世了，我母亲挂念姨母留下的两个孩子，经常去看望，我现在去找表哥，顺道接母亲回家。”

　　“你表哥多大？”霍昀问道。

　　“比我年长一岁，倒是和太子您同岁。”

　　“那正好，我也无事，倒不如随你去逛一逛，听说你表哥书读得不错。”

　　裴叔言疑惑，这是从哪听说的，没觉得许晋卿那小子有什么名头啊！

　　“这个……是不是提前让我姨丈准备一下？”

　　“那多没劲。”霍昀道：“我化名去，就叫……霍昭吧，你就说我是你刚交的朋友。”

　　“那我们俩呢？”兰恩豹在一旁听半天，插话道。

　　“有你们什么事。”霍昀笑骂道：“崔少傅布置的课业你背完了？滚回家背去，明早背不上来打断你的腿！”

　　兰恩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心里却腹诽：又不是只今天没完成课业，以前出去逛的时候怎么不打腿？

　　王现廷笑嘻嘻道：“殿下，我没有课业，我能去的吧？”

　　霍昀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王现廷摸了摸鼻子：“我回家练拳去。”

　　霍昀和裴叔言是骑马去的许府，许大人虽官职不大，但祖上还算殷实，宅子座落在寸土寸金的明礼街上，三进的院落带一座小花园。

　　裴叔言带着霍昀从正门进入，也不用下人通报，直接去了许晋卿的住处，一进院门，便见院中摆了五、六张长桌，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裴叔言立在院中喊道：“许晋卿，许晋卿！你这是要卖书么！”

　　许晋卿从屋内探出头来，见裴叔言带了一个陌生少年，锦衣华服，便问道：“叔言，你带谁来了？”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霍昭，文武双全！”

　　许晋卿从屋内走出来，和霍昀见礼毕。

　　霍昀便问道：“许兄这是在晒书？”

　　“哦，有两本书怎么寻不到，我便全搬了出来，顺便晾晒一下。”

　　裴叔言问道：“我娘来了没，阿容在么？”

　　霍昀闻言看了他一眼。

　　许晋卿道：“姨母早上便来了，这个时候应该去看阿容了吧。”

　　“我去看看。”裴叔言说罢转身出去，不过片刻便又回来，颇为失望道：“阿容不知跑哪里去玩了，她屋子里的那几个丫头不上心，我娘正训话呢！”

　　许晋卿把书摞起来道：“你找她做什么，整天就知道淘气，还不快请你的这位朋友进来喝茶。”

　　许晋卿和霍昀同岁，虽年少阅浅，却也看出霍昀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猜想或是哪个王爷家的世子，说话间便带了几分小心。

　　霍昀却是有意结交，刻意放下身段，两人很快，便熟络起来。

　　一时霍昀告了个方便，缓步出了许晋卿的院子，见一游廊，曲曲折折走过去，经过一个小月洞，便见一座小花园，一处池塘连着一处水榭，水榭之后是几棵桃树，还有一株两人多高的西府海棠，这个季节海棠花是没有了，只剩下了郁郁葱葱的叶子。

　　霍昀行至树下，迎着斑驳的日光望去，果然看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正趴在树权间，不禁笑出声来，招手道：“你在那干什么，快下来，小心摔了。”

　　这个小女孩正是刚满八岁的许云容，她是第一次爬树，没费什么力气，还暗暗得意，结果发现自己下不去了，正不知所措之际，忽见树下一个陌生的好看哥哥叫自己下去，不由红了脸，小声道：“我下不去啦。”

　　霍昀失笑，张开双手道：“你跳下来，我接着你，保证不会摔到。”

　　许云容望了望地面，只觉腿又软了几分。

　　霍昀又鼓励道：“你放心，我有力气，你只管闭眼往下跳。”

　　许云容果真闭上了眼睛，右腿蹭着树枝缓缓移动，偏在此时忽听远处有人喊道：“阿容，阿容，你在哪……”

　　许云容手一哆嗦，不及反应，人已滑了下去，不由惊呼出声，只觉眼前一花，已落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

　　小女孩有些惊慌，刚要挣扎，只听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别动，你若被人知道爬树，怕是要挨训了。”

　　许云容果然不敢再动，乖乖地缩在霍昀怀里。

　　八岁的许云容很轻，小脸白瓷一般，透着红润，一双大眼睛黑曈曈的，清澈映出霍昀英俊的面庞。

　　霍昀的这一世终于有了些许真实的感受，像是浮萍遇到了根，一时有些不愿放手，直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怀里的女孩儿微微有些挣扎，他才不舍的放下。

　　许云容甫一落地便迈着小腿蹬蹬地跑了。

　　霍昀有些失望，没想到不过片刻，她又喘息着跑了回来，脆生生地问道：“你是哪里的哥哥，你从哪里来？”

　　霍昀笑道：“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就住在京城。”

　　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又问：“那你来的时候，那个卖香糖果子的货郎还在吗？”

　　霍昀一时有些心酸，想着女孩儿家本就出门不多，许夫人一死，许云容更是要终日待在这深宅大院了。

　　“你想吃香糖果子？还有别的什么想吃的吗，哥哥去给你买来。”

　　许云容呆住，她其实并不知道香糖果子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只是每天听到外面有人吆喝，就极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物件，此时听面前这个好看的哥哥说可以帮她买来，又忽然觉得不妥，复又什么也不说“哧溜”一下跑了。

　　霍昀知道这次小丫头不会再跑回来了，便慢慢往回走，对于许云容，霍昀其实早就盘算好了，大部分还是按照前世的轨迹正常成长即可，唯一担心的是身子骨太弱了，脾胃虚气血不足，每个月来小日子都是磨难，是以他花了不少心思觅到了一个家世清白，有武功根基的女孩，教其识字、学简单的医理、辨人断物等本领，就差一个机会送到许云容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