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Chapter.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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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那好像是一个极其寻常的中午，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树影还在摇摇晃晃，河流仍然奔腾不息，段千载也仍然一如往昔。
然而此刻，他正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吃着火锅，一边无聊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牛肉丸，一边在通讯界面上猛戳着桑悠悠的头像，喋喋不休地嚷着：“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慢死啦慢死啦……”
【我遇到宋山月啦！】
【好巧喔。】
【喜羊羊好像出新的大电影啦，我们要不要什么时候去看看啊——】
段千载捧着手机，正在绞尽脑汁思考下一句该怎么接。
欢……欢开头的接什么句子啊？
“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做手术啊。”
邻桌传来男人不满的声音：“因为你这个眼睛，我已经被弟兄们嘲笑好多次了。怎么这么丑啊你这个眼睛。”
“对……对不起。”女人有些委屈地说，“我这个眼睛是天生的。”
“就你这样还当导游吗？难道游客看到你不会先被吓一跳吗？”很显然，男人脸色通红，已经是有了些许醉意。
“哇兄弟，你这叫PUA。”段千载趴在隔开两张桌子的栏杆上，朝着那位姑娘友好地一笑，温声道，“姑娘，我就觉得你眼睛很好看。超级有特色！真的，比那些什么网红的都要好看多了！”
“啊？真的吗？谢谢你啊。”她温顺地低头，又有些腼腆地抬起头。
“啪——！”玻璃瓶被猛得扣在桌上，男人幅度极大地站起身，颤抖的手指艰难地举起指着段千载。
“不是，这他吗跟你有什么关系啊——”男人看起来正要发飙，“吗的……”
那名女子像是也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一震。
段千载也吓了一跳，他到底是个外人，没办法参与别人的关系。他这才连忙把头探了回去，开始无聊地咬筷子。戳戳这个肉丸子，又戳戳那个肉丸子。
网络上常常会用动物来形容帅哥。
段千载，大抵是属于猴系帅哥吧。
“唉——”段千载正在长吁短叹，有些悲伤地望着满桌子菜。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宋山月那桌已经开始收拾了。救命人家都已经吃好了桑悠悠这个笨蛋还没来——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啊——
段千载正要和宋山月打个招呼说声“再见”，就见娇俏的少女被她的网友公主抱在怀里。而她那网友隔着茫茫人海，似乎是看了段千载一眼。但眼神确实，有点奇怪，让段千载心绪不宁。
慕了。
读书时候，宋山月从来就像个只会读书，但是也总会磕到桌子的小机器人，什么时候见过她和别人靠得这么近啊。
没想到转眼间，小机器人都有对象了。唉，他都不敢跟桑悠悠说喜欢他好吗？
“客人，水快烧干啦，需要加水吗？”服务员望着呆愣愣的段千载，热情地问道，“您等的客人还没到啊？”
“我靠，宋山月睡着了——”段千载猛地拍案起身。他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醍醐灌顶。
服务员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连声问道：“啊？客人，客人您需要——”
“我等下回来，要是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很快回来。我外套放这儿了啊——”段千载一边说着一边跑出了火锅店。他跑得极其匆忙。
宋山月……
段千载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但是总觉得有些紧张。好歹高中也当了三年同学，他总得确认一下宋山月的安全吧。
……主要还是她那网友看过来的一眼有点怪瘆人的。
他一边跑着，一边用手机寻找联系人，拨打着高中同学的电话。
“诶，段千载？大忙人么，怎么，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喂，赵丽萍，你高中时候和宋山月挺要好的是吧？”
“阿月啊，我昨天还和她发消息呢哈哈。我俩还每天都聊天呢！”
“那你听说她有对象了吗？”
“……啊？”
段千载喘着粗气，着急地问着电话里的那一头，他看着男人抱着宋山月往……往酒店方向走？
“不可能！”电话那头，赵丽萍信誓旦旦地保证，“就阿月那小丫头，怎么可能找着对象，她昨天还跟我讲她要考研呢。段千载，你问她做什么？我告诉你啊，不要心怀不轨啊……喂？喂！”
“帮我报警。地址是外环路金隅酒店。”
“啊？”
“报警！”
好遗憾。
——遗憾没能在这个午后，和我的爱人吃一顿火锅。
“这才是故事一切的起因。”一道白色的人影从虚无中出现，“你好啊江星稀，你可以叫我上帝。你从这个故事中获得了什么启示？”
上帝笑了笑：“提示一下喔，在火锅店宋山月和段千载打招呼的时候，网友在宋山月的杯子里放了药。白色的粉末很快溶解在了饮料之中。”
所以段千载进入朝阴医院从来都不是因为什么——从马上摔下来。而是因为救失足少女，被硬生生得，让那个网友敲断了腿。
“据我所知，网络上专门有着这批人。”上帝弯眉，即使白色的光是看不出五官的，“他们隐藏在网络背后，欺骗少女。”
“那这群人，手里的药，又是哪里来的？”江星稀面色冷凝。
“他们专门有一个群聊，只要成功在群聊里直播强‖奸少女，就能和群主要到，你们人类特有的药啊。”上帝说起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并无波澜，“你想的当然没错啦，是直播——当然不会打码。不雅视频就这样流传在群聊之中，他们不会在意会不会有这些姑娘认识的人看到会怎么想这些姑娘，也不会在意这些姑娘们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上帝语气上扬：“江星稀，你处理过很多异端吧，你的荆棘刀在处理异端上无往不利。那么，你的荆棘刀处理过人心吗？这就是你想要待的现实世界吗？”
画面缓慢流转，江星稀看着段千载被花臂男人拖入小巷中。卷毛青年气喘吁吁，不不停挣扎，可当他看到花臂男手中的铁棍时还是忍不住瞳孔一缩。
“沈吟风。”江星稀哑然，讥讽一笑，“这就是你的上帝视角吗？”
“当然不是啦，这只是跟你科普一下你的世界的某一类人。”白色的光散去，沈吟风跃至江星稀的身旁，笑吟吟地说，“上帝视角……上帝视角当然是让你知道前因后果，又让你做出选择呀？朝阴医院段千载的结局你知道不是吗？可是现在就有一个能够改变结果的选择摆在你面前。我——”
沈吟风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定定地望着江星稀：“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选择？你当然可以选择让段千载去救，那么他就会进入朝阴医院，最后七月七日的大火引起全社会关注。可如果选择让段千载不去救，宋山月……这个据我所知，和你很重要的一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或许就结局凄惨？”
“喔，我猜你可能会想，难道没有折中方法吗？——当然没有，凭正义总会迟到。至于为什么是朝阴医院，当然是因为它近呀，如果是远一点的医院，以段千载的伤口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因为他是阎罗，是异端。所以他无法感受到人类的喜怒哀乐。
他当然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因为他并非人类。
可是玫瑰小镇之中，神明浩瀚，而人类渺小。渺小的人类却能弑神。朱门之中，纵然有背信弃义，却也有坚贞不屈。
偏生人类之中总有几个人渣成为败笔。江星稀想要否认，却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渣同样是人类，是千千万万拥有者美好品质人们的同类。
“沈吟风，这是你……对于人类的看法吗？”江星稀忽地问道，“贪婪自私、唯利是图？”
沈吟风一顿：“当然不是。怪物之中尚有好坏之分，人类之中自然也有。就比如说段千载，再比如说你。不过我认为，贪婪确实是人类特有的品质。”
段千载——
是就算遇到了再多的苦难，也依然能保持赤子之心，对世界心怀热忱的段千载。
江星稀沉默地低头。
“我做不到。”良久，他才恍然地抬头，自嘲一笑，“我不是段千载，我做不到经历这些以后还能保持一腔赤子之心。”
沈吟风疑惑地歪头。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和段千载一样选择冲上去。”
“那你也会腿断诶。”沈吟风语调上扬。
“就算死了也没关系。”江星稀垂眸，轻声说，“因为我是不死者啊，只要是我能死一次就能解决的事情，那怎么能算是……事呢。我毕竟死不掉。”
自从第一次出任务之后，江星稀就再也没有过队友了。
因为他是『不死者』。没有一个人类，会比他更接近死亡。
他失去了对死亡的敬畏。
“沈吟风啊，你问错了人。”江星稀扬起一个笑容，“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白水，那他一定会很犹豫。就算那姑娘不是他的妹妹，他也会很踌躇。你说的那两个结局，他一个都不想看到。可我不一样——毕竟这两个结局，于我而言，都不过是虚拟。”
沈吟风的面色逐渐冷了下来，声音不免带了几分低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是想知道，我不妨说给你听。就算是我的父亲亲自倒在我身前，我指不定都不会有太大感受。但是卡牌的副作用是共情，让我的情绪有所反应的，不是因为我有多良善，而是因为副作用的存在。”
沈吟风的面容上再没了笑意。他看起来像是有些生气。
画面继续流转，是铁棍打骨折的腿，段千载疼得死去活来，生理性泪水夹杂着尘土被土壤吸附。他恍惚地摸了摸脑袋，却只摸到满手黏腻的血腥。
——可再后来，又是那名网友被绳之以法，官方说这其实是一个反社会分子，但换来的却是段千载躺在病床上的结局。
宋山月起初经常会来看看段千载，后来却被段千载本人勒令不许再来。
“咳咳，本人再三声明，宋山月小姐，并不是你的错，就算那天被带走的不是你，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我也依然会勇敢地冲上去。”段千载被白色绷带绑成了木乃伊，“你看看，我活地好好的呢，活蹦乱跳这个词我占了一半呢。”
“一个活，一个乱是吧？”桑悠悠无语凝噎。
段千载瞪了他一眼，这才朝着宋山月说：“真的——真的不用经常来看我的啦！你要是真想谢谢我，你就安安稳稳去考研，赶紧上岸！你经常来看我，我们家悠悠会吃醋的。嗨呀，我又不是一辈子残疾了是不是？去吧去吧。”
“小智障。”桑悠悠在一旁冷不丁地说。
“你才智障——”段千载炸毛，“桑悠悠，有时候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成哑巴。”
桑悠悠不满地挑眉，随口道：“那可不行。我长这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宋山月听着桑悠悠和段千载一如高中时候的斗嘴，总觉得，好像回到了好多年前。
那时候平平淡淡，总是幻想着长大。就像是那一年的盛夏如约而至。
宋山月一步一步沿着南山的阶梯往上走。南山祈福，山神树上的木牌正被小僧一一拆了下来。
一块木牌恰巧落于宋山月脚边。
【愿我的千载依然幼稚童趣。】
【愿我的千载依然初心依旧。】
原先系着木牌的红绳落入泥潭。
宋山月颤抖着捡起那块木牌握于手心。泥水溅到了手上，她却毫不在意，眼泪夺眶而出。
她仍能回想起少年人心高气傲指着国内最高学府说：“悠悠，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妄想症？”
“错误，这叫凌云志！”少年又指了指自己，“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你叫段千载。”
“错！大错特错！”他轻哼一声，眉间是少年气盛，“我，人间第一流。”
“噗嗤哈哈。”桑悠悠忍不住大笑起来，两人闹作一团。而少年喧嚣，一时间大过林荫蝉鸣。
凌云志，他明明考上了。
可是这样的意气风发少年郎，却死在了这个盛夏。
死在了他的良善之中。
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过错，即使重来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除非有假设。
如果那天桑悠悠早点到，如果段千载和宋山月擦肩而过，如果宋山月没有和网友约见面，如果网友并未怀恶意，如果进的不是朝阴医院。
——如果从未有过极乐世界。
如果人类不贪婪。
作者有话说第56章 Chapter.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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