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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动 ...


  •   昭元十二年三月十五望日清晨,小表弟高高兴兴地离开虞府,顶替声称“旧病复发”其实只不过是到了朝参的日子却不愿意一大早离开温暖的被窝的表姐去大明宫上早朝,却发现人们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慈悲得十分可疑。当他本着睦邻友好的精神决定和同僚们一起将八卦发扬光大时,却发现同僚们的窃窃私语每每在他脚步接近三尺时突然停止。

      第一次,他以为是巧合;第二次,他怀疑是自己年龄太小被同僚们排斥,开始大声地讲一些“只有大人才懂得的笑话”;第三次,他确信是表姐毒舌无意中得罪人而不自知;当他发现刘学士在同僚中其实是个绝对天才偶尔有些迷糊、绝对能干、绝对风趣、说话绝对让人受用、在大明宫受到大多数人欢迎的人物时,他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个性不讨人喜欢。。。

      终于,一两句揶揄在一堆噪音的陪衬下飞进了他的耳朵,让他满头发丝跟跟向上。在一连做了十八个深呼吸并顺藤摸瓜跑到某茶馆进行实地验证后,刘玄寄气急败坏地回到韶园。

      “虞璇玑!你这个坏女人!”

      “男子汉大丈夫在外面受了气,是不应该回家迁怒女人的。青瓜,你这样很没有风度啊。”始作俑者在秋千架上慢慢地晃着,懒洋洋地聆听七弦琴美妙的琴音,一幅沉醉的模样。

      “你,你。。。”

      “你听,这琴声,简直是天籁。我好像看见了天风吹拂,群仙在云雾中飞翔,衣带飘扬,佩玉琼琚叮当作响。。。唉,看梨花飘落,听四哥弹琴,实乃人生至乐也。”

      “你还有心思听琴?”玄寄瞪着这个没有一点罪恶感的罪魁祸首,“你知不知道长安城里大家都在说些什么?”

      “长安城?不就是说。。。得了一种怪病嘛,阿福前天就已经说过了。”真是的,就连她这颗冰雪冷酷的心都有点感动呢。

      “怪病,表姐你说的好轻松!堂堂男子汉,被人说得了那种,那种怪病。将来我要是娶不到娘子,你得赔我!”

      “赔你?要赔也是赔贺兰小,润玉吧?”

      琴声嘎然而止,梧桐树下,一双野山寒潭般的眼睛冉冉升起,声音清泠泠如敲冰玉。“菠萝又闯祸了吗?”

      小表弟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四表哥,你来评评理。表姐她,她让我被人说。。。被人说。。。被人说。。。不能娶娘子。”难堪啊,打死他下次也不去大明宫了,刘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清明澄澈的眸子转向璇玑。

      真是见过了虞家四郎,才知道什么是月白霜清。所谓林下之风,说的就是四哥这般人物吧?

      “菠萝,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呵,是这件事啊。”璇玑的眼珠心虚地从左边移到右边,再从右边移回左边,“都。。。都块一个月了,怎么还在传?”不是说,有了新的流言,旧的流言就会自然失宠吗?西京人什么时候开发出名叫忠贞的美德了?

      玄寄的头发再度根根炸起:“竟,竟然都一、个、月、了!”

      “不要这么认真嘛!反正流言传过七七四十九天后就会自动消失的。好吧,起码在下一次被人提起前。其实我也是为你着想啊,要知道,开头容易,收尾难嘛。你不是一直烦恼没有理由推辞裴家的提亲么?现在是人家说八字不配,把庚帖要了回去。还是。。。表姐猜错了,事实上你很想做裴家的女婿?倒也是,一个是已故丞相的亲孙,一个是现任宰相的爱女,门当户对,还承上启下。”

      嗯,少了人来烦,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代价未免高了些。。。“不要转移话题!裴家是拿回庚贴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送庚贴来了。”

      “看来是菠萝的错。”虞家四郎微笑,眸光清深而又缥缈,“菠萝,你不考虑一下应该如何收拾这个残局吗?”

      “大不了我赔他一个夫人啰。”真是失策,大哥没见到,四哥倒从洛阳追了来。

      小表弟却心情大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将来可别又赖帐。”

      “怕我赖账现在兑现也可以啊。萼绿够好了吧?再不然,多加一个?”

      “你不要打绿华的主意。她是我的。”

      真是的,四哥到底是真盲还是假盲啊?她只不过是看了一眼嘛!

      “我们是孪生兄妹。你在想什么鬼主意我不需要看就可以猜到。”

      “怎么,小妹又在想鬼点子整人了?”沉实温厚的笑声破门而来。璇玑大喜,一个纵跃,从秋千架上跳下了来,“大哥回来了。”

      魏国公虞无忌的长公子金紫光禄大夫御史中丞虞璨今年不过二十,却是大明宫殿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此时,他刚刚结束了长达三十五天的幽、魏、邢、青等六州宣慰,带着一身风尘回到长安。

      “在扬州听人说新进士智挫波蛮使者,我就猜是表弟。到了东都,百戏场上已经开始上演洛阳公子和波蛮公主一见钟情、与企图阻止他们的使者斗智斗勇的传奇。回到长安才知道你连免死牌也诳了来。可不要有恃无恐,变本加厉啊。”
      “玉会碎,誓言也可以成空。一块玉牌,一句口头承诺,做不了倚仗的。”虞家四郎又是一句冷冷清清的话语。

      虞璨微笑,视线继续停留在妹妹的脸上:“这也是青瓜和陛下投缘。三郎和六郎从小在宫里长大,如同陛下半个儿子,却也不曾有幸得到这么一道护身符。”

      “也许陛下知道他们不需要。”

      “难道青瓜就需要了么?我记得外号西京小霸王的好象是三哥。”璇玑昂然立在风口,在春风的吹拂下,衣袂飞卷,倒也有点翩然若仙的意思。想她洛阳才女,不,洛阳公子,好歹也是一代俊彦,聪明儒雅,风度翩翩。。。比不上四哥漂亮也就罢了,难道连脑袋也要输给三郎那样的白痴和六郎那样的小屁孩?

      虞珩笑而不答。泠泠的笑意衬得一张精致的脸越发清华。时正阳春,梨花白,晚樱绯。暖风吹过花树,吹过雕栏,将绯红浅碧点上月白的春衫。一片雪白的梨花瓣飘落在七弦琴上,他感知了,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拂,很准确地将花瓣拈了起来。

      简直是。。。倾国倾城。唉,这样的画卷,就算是兄妹,也无法熟视无睹啊。“真是不公平,明明是一个娘生的,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起码,我的衣服比他漂亮!”璇玑低低地咕哝一句,却听“喵呜”一声,有“人”表示赞同。“啊,好漂亮!”

      通体雪白的波斯猫微微睁了睁碧绿的双眼,毛茸茸的脑袋向左看一眼,再转向右方,然后腾地一跃,跃在七弦琴上。冷玉雕成的手轻轻合拢,波斯猫动了动,在虞珩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再也不肯动弹。

      “哼,没有眼光的臭猫!”璇玑悻悻地收回伸出去的双臂。

      “嗤!”

      死玄寄,还敢笑!

      “这个才是你的。”虞璨微微一笑,将一面周边刻着宝相花纹的铜镜交到璇玑手中,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将铜镜轻轻抬起。一圈淡淡的宝相纹影出现在白色的院墙上,中间还有一幅美丽的水边少女图。“小妹,生辰快乐。”

      “咦?”璇玑眨了眨眼,立刻将铜镜翻转过来,果然看见一幅同样的缩小的图画,“是透视镜?”

      “是不是很像小妹?”

      “呃,大哥,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最好的大哥?”

      “说过,而且是六合八荒独尊、九州四海绝伦,上穷碧落下黄泉,彼岸凌霄皆难见。”

      “我记得这句话是七七的口头禅。”抱着波斯猫的孪生兄长轻轻地落下一块石头。

      “四哥!”

      浩泰和润玉恰在此时踏进韶园。看见金黄的夕阳从梨花树上跌落,轻烟般落在那个欢笑着和兄长追逐嬉戏的少女身上。许多年后,他们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昭元十二年三月十五。

      昭元十二年春,波蛮使者伊斯曼向□□皇帝提出请求,希望皇帝能够将一位上国公主许配给波蛮国皇太子、仁德智慧的杜尔王子。作为回报,波蛮国将继续与□□结盟,作为□□西北的屏藩。天子穆昭答应了伊斯曼的请求,令宗正寺协同礼部和鸿卢寺办理与和亲有关的一切事宜。

      宗正寺查过四百多名宗女谱牒后,选出兰陵、乐安以及乐仙三位郡、县主。不想名单还没有交到礼部,江州王先得知了消息,立刻奔向大明宫,向天子表示坚决不同意让兰陵去和番。有了江洲王的先例,清河王也呈上奏表声称乐安身体不适,正在延医治病。乐仙呢,则已经正式带上女冠,到玉清观修道去了。

      天子只得再次下旨令三品以上大臣的女儿一起参加和亲公主的遴选,事实上等于默许了宗室们的消极抵抗。毕竟:抛父别母远嫁西域对妙龄少女已经足够残忍,更何况,此次求亲的并不是国王,仅仅是一个太子而已。

      两天后,经过吏、户两部验证过的名单交到了鸿卢寺,排在第一的就是陇右道节度使遥领安西北庭都护开府仪同三司魏国公上柱国虞无忌长女虞璇玑。

      每月逢十,是宇文府七仙女约定回娘家的日子。所谓回娘家,其实也不过是抬抬腿走进对门、隔壁,或者对门的隔壁、隔壁的对门而已。只不过,今天她们既没有吟诗,也没有作画,而是聚集在观止阁楼上,遥望对面花园里的元春亭。

      “你们说,老八在看什么呢?都半个时辰了,怎么一动也不动?”

      “可能是下棋输了,回来复盘。”二小姐浩祺遥望着亭中的石坪,自动生成一幅生死连环的残局。

      “总之不会是看花。那几颗梅树,起码还有八个月才会再开花。”五小姐浩诗计算着花期。

      “那也不一定。所谓心中有佛,则观看万物皆是佛。五姐非八弟,焉知八弟不是心中有花?”六小姐浩茗习惯性地和同年姐姐唱反调。

      “看花也好,画花也好。问题是他这一坐,到底会坐到几时?”大小姐浩秦看了看浓云密布的天空。

      “要不要下注?我押半个时辰。”七小姐浩茵脱下腕上的玉镯。

      “我做庄。”浩祺招呼丫鬟,拿了只托盘出来。

      浩诗笑,也抹下腕上跳脱放在盘上,“我跟七妹。”

      “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浩秦丢下一只白玉钗。

      “都押半个时辰,岂不是没输赢?”浩祺转头问三浩淑和六小姐浩茗,“你们两个押哪边?”

      浩茗站起来:“我去煮碗皮蛋瘦肉粥。”

      总算是有人关心一下八弟了,浩淑正感动,却听“叮”的一声,一朵珠花颤巍巍地扎在托盘上:“一家对三家。三姐,你要不要和我站一边?”

      浩淑还没反应过来,浩祺先拉住了浩茗:“记得加碗馄饨。”

      “加碗莲子羹。”

      “加碗木瓜盅。”

      “加碗酒酿汤圆。”

      原来这粥不是为八弟煮的。。。浩淑一跺脚:“你们有没有兄弟情啊?八弟这么反常。。。”

      “反常?浩祺,你有看出来吗?”

      “秋士易感,春女多情,很正常啊。”

      “不错,起码他还没有沦落到去葬花。”

      “也没有出家的念头。”

      “要说反常,也就是季节、性别不对。不过,性别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季节嘛,暮春和仲春也没有什么大差别。”

      “你们、你们、你们都知道。。。”浩淑手指颤动着,不敢相信这些没良心的怪胎竟然是自己的姐妹。

      浩秦过来,将她的手握住,慢慢放下来:“小弟怀春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从上个月,不,上上个月开始,就是这个样子的啦。我们打赌也赌了不下十次,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不过,老八这么样下去也的确不是办法。”浩祺回忆着,“从终南山回来的时候,他不过是坐在书房,对影独含笑;偶尔看看花树,折花望远道。可是这两天,动不动就一坐半个时辰,一会儿喜,一会儿愁,一会儿偷笑,一会儿叹气,好像入魔了一样。”

      “唉,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前缘注定,就算是天涯海角,地老天荒,也根本无法挣脱啊。”浩茗叹气。

      “我们不该笑话老八。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也不过是得一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浩茵幽幽道,“可惜,人总是要经过失去,才懂得珍惜。”

      “所以,就要我们帮他们了。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个男人若是被一个容貌不俗也还年轻的女子注视着会是什么心情?想必有些欢喜,也有些得意。但是如果这名女子,不,一群女子,是以看另一名女子,还是她心目中未来的弟媳、的眼光来看呢?

      蠢,白痴。玄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后悔屈服在表姐的淫威之下,答应与她互换身份。看吧,心软的结果不但要成为娱乐长安市民的流言主角,还要在本来应该欣赏兰花的时间被一群恐怖的女人当兰花,不,当弟媳妇仔细审查。唉,他不是猴子。

      “几次相邀,五娘都不肯移驾。我们姐妹只好效仿先贤,来就五娘。五娘不会不欢迎吧?”

      “哪里,哪里。七仙女大驾光临,令得蓬荜生辉,璇玑受宠若惊尚嫌不及。”

      不错不错,端庄秀丽,斯文有礼。宇文大小姐浩秦满意地点点头:“前日我在东市买了一幅画,回家后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左看右看,却怎么也挑不出毛病来。不知道五娘能否为我指点迷津?”

      三尺见方的画卷画的是一幅育兰图。烈日炎炎下,短衫窄裙的贫女正在给兰圃浇水。

      “这幅画是宇文大娘特意为考璇玑而作吧?以宇文家七仙女的才识,又怎么会不知道兰花喜阴不喜晒,应该坐东朝西栽种?当然更不会让画中人在酷暑烈日下给兰花浇水。”好险啊,幸亏他虽然不是丹青妙手,却正好是养兰专家。

      “原来五娘不但善于品画,而且精于养花。我给大姐出这个主意,倒是班门弄斧了。”聪明敏锐,善于观察。不过,矜持有余,恶趣味不足。也许这样的女孩子老实的八弟才能压得住。至于恶趣味么,等进了宇文家,不怕培养不出来。

      “不敢当,早听说宇文大娘最善百家书画,摹写兰亭顾画,都可乱真;五娘人称花神,只要经过五娘的手,凡花也会变成神品。”二娘善弈善搏戏;三娘善瑟善茶善烹调;四娘善制乐器最精箜篌;六娘佛理精深还是御食高手;七娘善诗善文辩才无匹。这么数下来,还真是一门子的才女。

      趁着玄寄和浩秦浩诗谈话时,性急的宇文三小姐借着宽大的深衣袖子的遮掩,肆无忌弹地将玄寄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听说五娘精擅茶道,尤其善于以花药入茶,帮助人调养身体。我这里也有一盏茶,想请五娘品尝一下。”

      “哪里哪里。论起制茶之道,三娘乃是西京名师才称得上大师。璇玑这点小把戏,贻笑方家了。”又是一个假装的大家闺秀,不过作假的工夫比表姐差远了。哇,打破了盐罐子吗?

      “如何?味道还好?”

      “这茶茶色明澈,茶香浓郁。只可惜有些冷了。”就算是不挑食如他,也不能下咽啊。。

      沉着冷静,处变不惊。遇到尴尬情况,能够随机应变,体贴他人。很好很好。果然是名满京洛的才女。

      “浩茗也有问题,要请教五娘呢。”宇文六小姐一把纨扇轻轻摇着,“听说五娘曾经在龙门和明法大师辩论,结果,明法大师甘拜下风。可惜浩茗未能适逢其会,不知道五娘能够告诉浩茗,世界上有没有佛,到底什么是佛?”

      “佛?。。。呵呵,诸位姐姐慢座,璇玑去去就来。”到时间炸玉兰片了,表姐回来要吃的。

      第一盏茶。。。宇文小姐们兴致勃勃评论完了客厅中所有字画。第二盏茶。。。宇文小姐们带着三分疑惑研究完了门楣梁柱上每一笔雕花。第三盏茶。。。宇文小姐们开始研究门帘、帷帐、桌布、巾帕。第四盏茶。。。宇文小姐们回过头来,开始讨论字画的作者、雕花的传说以及丝绸的发展史。第五盏茶。。。

      宇文小姐们站了起来: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姐姐们要走了吗?我的玉兰片刚刚炸好,正拿来请你们吃呢。”懊悔啊,早知道,就躲在小厨房不出来了。

      “五娘,你刚才炸玉兰片去了?”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佛就是玉兰片,佛就是随心所欲,佛就是无所不在。”

      “。。。我觉得如果想骂就应该痛痛快快地骂,想笑就痛痛快快地笑,做人做到口是心非,遮遮掩掩地过日子不是很难受吗?”咦,这,这是。。。七仙女的手!玄寄惊跳。

      “璇玑,你果然是同道中人。就算你做不成我们的弟妹,我们也一定把你拐来做姐妹。”宇文大小姐亲亲热热地拥着玄寄的肩膀,眼睛闪闪发亮。

      他的肩膀,他的童贞,他保留了十四年连表姐都没有碰过的。。。玄寄眼前哗啦啦飞过一片乌鸦。

      刘某与表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早已经互许终身。。。呜,表姐,我不想的,你可不能嫌弃我。

      昭元十二年四月十二,天子颁下有关和亲的第三道圣旨。册封先帝四女穆清阳为宣成公主,改名和,赐百谷种子、丝绸并巧匠随行赴波蛮和亲。礼部侍郎华清禄与鸿胪寺代少卿国舅宇文浩泰分别为正副送亲使。京城百官在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多少有些怀疑这个清阳公主的来历。然而,这件事对贺兰家二公子却没有任何影响。

      润玉的心神不宁完全因另一个人而起。比如现在:某翰林学士正神秘兮兮地把某位刚刚连升十级的国舅找去,两个人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真是的,有什么事情,连我也不能说吗?还一脸钦慕的样子,我也知道浩泰比我强,可是也别这么厚此薄彼吧?”难道他贺兰润玉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就算不值得相信,好歹也别把他排除在外啊,他很不喜欢落单的。

      “哼,又打躬又作揖的,也不用这么谦恭吧,浩泰你当小刘死。。。活神仙拜啊。”我知道你很讲究风度,可是,做到磕头草的地步也有点太过分了。

      这个小刘,“有什么好笑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像女人一样。。。笑得花枝乱颤。”喂,小刘明明是一个大男人,你可别胡思乱想。

      “贺兰,你也当值呀。”某翰林学士神清气爽走过来,“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吃坏东西了?”

      “我没有。”老天爷,他对小刘真的没有歹心。就算他很象女人,很象那个阳光照下来,把她一身都镀上了金的小虞的妹妹。。。

      “忍耐不是美德,是穿肠毒药。”秀气的脸笑盈盈现出一个很深的酒窝。

      “别过来!”惨了,心已经跳到嗓子眼里去了。他不会象传言中的崔九一样,对小刘起了什么不应该的念头吧?难道这就是他讨厌女人的原因?

      “贺兰,你真的很不对劲。”

      “我,我。”豁出去了!润玉猛然跳起来,向。。。浩泰冲去。咦,怎么没感觉?

      “润玉,你在做什么!”

      “我,我中暑了。”某大侠顶着一个大黑眼圈,傻傻地站在太液池畔,与惊若木鸡的西京才子面面相觑。

      大明宫喧声一片。当晚,长安城里又爆出一则粉红色的流言。遂宁郡公家二公子贺兰润玉有断袖之癖,对象就是和他同为羽林侍卫的宇文浩泰。

      听到最新版流言,又从浩泰吞吞吐吐极为难堪的表情中得到了证实,虞三公子立刻把润玉找来,劈头就叱问:“听说你当着朝中重臣的面亲薄浩泰。”

      “我哪里是亲薄他。我只是想确信自己不是真的喜欢男人。”润玉很没底气地为自己辩解,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心房中那颗纯真的少年心好像有点儿开窍了。

      “你喜欢男人?”虞珂为难了,“我不是反对男人和男人相爱。呃,问题是,浩泰不喜欢男人。就算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总要为浩泰着想。他们书香世家脸皮很薄的。”

      “我跟浩泰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就算喜欢也不会拖到今天。”润玉闷闷不乐抱着头,“我,我可能喜欢上小刘了。”

      “小刘?”更糟,连他也有干系了。“他也是男的。”好半天虞珂才极其为难地接出一句。

      “我知道。可是一看他笑呀笑的,笑得比我师傅抖出的剑花还耀眼;笑得比我的青虹宝剑还漂亮,我就管不住心跳了。”又不是他要动心,是小刘先招惹他的。掐他,拧他,还要他抱。跟女人一样娇气,生病也要生女人一样的病。就连相貌也和女人那么像。

      “你说你喜欢小刘的笑?”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应当负起责任,把好朋友从危险的断袖迷途中拯救出来,虞珂很快想到了办法,“那就简单了,我家五妹和小刘长得很象。你会喜欢小刘,就一定会喜欢五妹。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

      “我想你五妹不会喜欢我这种声名狼藉的人。”心情还是郁闷。

      “五妹的确比较爱憎分明,但是脾气并不固执。”和大哥四弟比起来,简直可以说非常随和,“而且,女人家心肠软,你多说几句好话,投其所好,她会喜欢你也不一定。”

      “你是说吟诗做画?”

      “呃,这的确有点难为你。对了,你可以教她下棋。她下棋很臭,偏偏还喜欢下,下不赢还要赖皮,哈哈,就连十郎都不愿意做她的对手了。怎么样,让她两盘?”

      “我可不可以教她打暗器?”开玩笑,虞十才九岁。

      “那弹琴?”

      “我会速成魔音神功。”不明白弹琴人为什么那么崇尚一个慢字一个淡。

      “插花?”

      “你不觉得剑花更漂亮?”

      “烹茶?”

      “。。。不会喝死人吗?”

      虞珂一把纠住了润玉的衣领:“如果是毒水,你就自己喝下去!”

      茶,是剑南雅州的蒙顶石花;水,是南山清泉中的泉水;小亭中亭亭然玉立的是清雅秀丽的少女。一把紫金泥折扇悠悠然展开,遮住了少女玫瑰初绽的面颊。

      噫?这,这扇子。。。

      “贺兰公子要学茶道?”糯孺的尾音微微有些拖长,带点矜持带点傲慢。
      “润玉的母亲最近胃口不好,听说五妹善制橘花茶,可以开胃消食,所以特意来向你请教。”先开口的是好脾气的狼。

      折扇微微前倾、再微微后移:“男女授受不亲。三哥,我不能教。”

      “假,真假呀。”狈喃喃低语。不知道在说虞珂的借口假,还是说某人架子虚伪。

      少女的眼乜斜了一下,立刻又恢复成淑女该有的模样。纸扇一升一降间,饱受折磨的少男心咚地又是一声。这,这,这分明是小刘的眼啊!不必虞珂在腰间狠捅,润玉已经自发自动地开口,“从前有一个人,在地里埋了三百两银子。然后在墙上写上七个字,此地无银三百两。”

      璇玑纳闷,怎么突然说起了成语?

      “当天晚上,银子被偷了,地上却多了张纸条,写着隔壁阿二不曾偷。师傅,您知不知道银子是谁偷的?”

      “自然是那个阿二。”小孩子都知道了。

      “那个人也是这么想,于是就跑到阿二家去找银子,找了一整天,什么也没有找着,他就纠着阿二去告官。结果一问,原来偷银子的是他家对门的阿四。阿二哭着说,我早就说了隔壁的阿大阿三和我都没有偷,就是说偷银子在对过。”

      这个莽夫,连说个笑话都说得这么没趣。纸扇后露出一丝莞尔。

      挡住了,没看见酒窝。润玉暗叫可惜:“师傅笑了。对陌生人乱笑也有违礼法,可见是愿意收我做弟子了,弟子就不是外人了。”

      “贺兰公子穷尽法宝,无非是想跟我学习茶艺。以遂宁郡公的身份和西京大侠的惠泽,找一个师傅应该不是难事。”润玉心中一沉。“好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橘花茶我就传授给你。”

      “首先码碳。”银丝碳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码进红泥小火炉,渐渐变红。

      “然后炙烤。这是霍山黄牙蒸青茶饼,这是陈年干橘花。”茶团和干橘花一左一右放在碳火上。不久,烟气从茶团上冒出,橘花香也渐渐飘散出来。

      “碾磨。”茶饼和干橘花分别放进不同的茶碾,碾成细粉,再用筛子筛成粉末放置在石桌上。

      “煎水。”将茶釜坐在火上,注水。不久,茶釜发出轻微的声响,水面出现鱼眼一样细小的水珠。

      “一沸。”雪白的吴盐轻轻泻入茶釜,很快釜中水珠泉涌。

      “二沸。”左手舀出一瓢开水,右手竹夹在釜心轻轻搅动,茶末、姜丝、橘花末依次注下。很快,釜中的汤水如腾波鼓浪。

      “三沸。”刚刚舀出来的二沸水迅速倒进釜里,移开茶釜,分盏、灭火。清郁的橘花香、茶香一波波盈满小亭。“煮茶最重要的是汤候,汤侯过长,则水老,水老则不可食。贺兰公子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多谢五小姐。”

      “公子客气。”璇玑优雅地拿起折扇,再优雅地展开折扇,优雅地遮面送客。谁知手腕忽地一软,折扇脱手而出,击上石桌上的茶盏。

      “小姐的扇子。”润玉眼疾手快,赶在茶水舔上纸面之前一把捞起。

      “公子有劳。”

      绯红的花瓣扑簌簌从树上跌落,很快淹没了客人的足迹。璇玑将折扇翻转过来,从纸面拈起一片微皱的花瓣,“真是的,花渍很难清洗啊。”

      “小虞,你有没有觉得你五妹那把扇子有些眼熟?”

      “可能吧。那是朝鲜国的贡品,陛下赏了一把给大哥,大哥又给了五妹。”

      “小刘也有一把那样的扇子。”

      “不稀奇啊。刘家上上下下也有不少人做官。润玉,什么时候对扇子感起兴趣了?”

      “娘娘腔的东西,我才没兴趣呢。”只不过也从来没有哪把扇子,有幸敲上他贺兰润玉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润玉低头,看见手上绯红的落花。

      “别管什么扇子了。好容易有一天假,来,我们比一场。”虞珂从兵器架上取下两杆长枪,将其中一杆扔给润玉。另一杆抓在手上,枪尖一顺,径直点向润玉面门。红色的枪缨在空中炸开,煞是好看。

      润玉矮身闪过,顺手接过长枪,手腕一翻,两条枪杆在空中一撞,各自弹开。不待枪杆停止颤动,润玉已经送出长枪,展开了攻势,万点星芒横地里连成一片,海潮般向虞珂的下盘卷拍而去。

      “漂亮!”虞珂赞一声,枪尖在地上一点,凫飞迅疾,飘起在半空,枪杆顿时弯成了一个弧形。

      润玉忽然将长枪一扔:“不打了!”

      虞珂正借着弹力,准备跃出,乍见长枪奔来,只得腰身一扭,反向弹出,双脚在润玉的长枪上一勾,长枪翻了个个,天孙投梭般贴着润玉的脖子飞了出去,银色的枪尖击在地上,砸出一道璀璨的流光。

      “润玉,你怎么了?天哪,都被枪缨擦出血丝了!”

      “我没事。”润玉摸了摸脖子,“小虞,我想通了,无论如何,我得再去找一趟小刘。”

      “!!!”

      润玉在玄都观找到了正在和兰花真人交流兰花种植经验的翰林学士。

      看见脸上青紫尚未消退的润玉,学士有些讶异:“贺兰,你怎么来了?”随即笑笑,“不好意思,下手重了点。那天我并不知道你突然中暑,呃,是受了春寒,还以为你终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新一代登徒浪子了呢!”

      “。。。你一直在这里?”第一次发现小刘很苗条,很柳树。。。男人可能长得像柳条吗?

      “来了一个时辰,也该回去了。改日请你上观鹤楼。”

      “是请客我就去,赔礼就免了。”怎么样才能把扇子骗过来看看呢?“咦,你也在这里煮茶?”

      “怎么,已经有人请你喝过茶了?要不要也尝一尝我的手艺?我可是很少给人烹茶的哟。”

      兰花真人笑眯眯地插话:“贺兰公子,刘学士可是翰林院第一高徒。”

      “你在翰林院学煮茶?”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然比巨人更高。”少年眨眨眼,笑着,闲闲地,一点也不以为拿着朝廷的俸禄研究茶道有什么不妥。

      “我想喝橘花茶。”

      “菊花茶,好啊。菊花清肝明目,对你这种成天拉弓射箭的人最有用了。兰花真人,敢问观里有没有散茶和干菊花?”

      “散茶?不是霍山黄芽?”或者蒙顶石花?

      “润玉,你是男人吧?”少年乜斜着眼,非常不屑地讥讽着。

      兰花真人一笑:“如学士所言,我这里就只有仙人掌蒸青才能用了。”

      “仙人掌蒸青,好啊。仙都观里仙人茶,简直太应景了。”

      散茶和菊花很快取来。翰林学士开始煎水。茶釜微响时,点下吴盐。不久水泡如泉,一串串从釜底升腾上来,再倾入散茶,干菊花、糖。条水奔腾。

      “可以喝了。”翰林学士挥挥手,非常地潇洒大方。

      “你泡茶的样子和你表姐有点象啊。”那个有点假还有点傲慢的虞璇玑显然比表弟更精通茶道,一动一静符规合矩,静则端庄安详如庙里观音,动则矫捷翩然如神仙妃子,就算最苛刻的专家也无可挑剔,但是,“她比你还漫不经心。”

      翰林学士脸皮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他看得出来?“表姐秀外慧中,比玄寄可认真多了。”

      “明明不喜欢约束自己,还要做出一副循规蹈矩的样子。真不可爱。虚伪!”

      真想握握手,大叹知音啊知音。咦,他说什么?“你说我表姐虚伪?”

      “不如你活得洒脱。大概是被淑女两个字绑住了,就算不喜欢装假也得认认真真地装来维持形象。”润玉挨着璇玑坐下,闻到淡淡的清爽的气息,这是女孩儿家的味道吧。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

      “表姐是女人,当然不能向我们男人家这般自由。簪绬门第,总不能让人随便指点吧?”

      “我们家可不怕被人指点。”润玉随手拿过璇玑手中的扇子,打开扇了起来。咦,一片紫金浑然无间,花渍呢?

      某学士暗笑:“当然当然,遂宁公府岂能屈从于俗流。”你们家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名声吧?

      润玉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小刘,过些天我要离开京城了。”

      “外放了?恭喜恭喜!”

      “不是,比那远。我想去波蛮,送宣成公主去和亲。”

      “送亲?送亲使不是定了浩泰么?怎么你也要跟着去?”难道真是郎情妾意,呃,郎情郎意?

      “浩泰好不容易有这个出头机会,我当然要帮他。”或许他就是在京城里闷坏了,才会胡思乱想,把好兄弟看作了姑娘,真是下流龌龊又变态。到外面走一走,一切都会变好的。

      “呼,差点穿帮。如果栽在一个莽夫手上,我洛阳公子的脸往哪里搁呀!看来,小表弟不能只会种花不会烹茶。。。”

      “不但要烹茶,还要会弹琴、会作诗、会画画,会诡辩、会装神弄鬼。。。总之任重道远。”万能丫鬟如此回答。

      “啊?”

      “公子可能忘记了,今天一早,宇文府的小厮送来了拜贴,说宇文七仙女又要开诗会了,特意请虞五小姐过府赴会。否则,她们就杀上门来。说不定,现在她们应该已经和[五小姐]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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