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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雁过留风】【四】双木林 ...

  •   谷雨三朝赏牡丹。乐山醉花楼的花魁亦于今日邀约泛舟同游,争相与之者无数。只是有些人啊,哪怕在茫茫人海中,都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源自何方。
      柳风一眼便看到了李雁。
      昨日,她买了一套鹅黄十样锦的裙衫。
      半日前,她精心装扮。
      两个时辰前,她手捧豆绿牡丹,在郊外等着他的车队。
      然后……
      一刻钟前,江边院落的那位林姑娘,将铜镜转至她面前:“好了。”
      女为悦己者容,却不应该以这样的脸,在这样的场合相见。
      柳风如约扮成醉花楼的花魁,在万人中选中闻讯而来的林夏至,只为了还给他一件东西。
      一封能改变李家堡命运的卷轴。

      江边院落,中箭的珮珮仍在昏迷,侍女在外煎药,林姑娘在房内将信笺叠好塞回珮珮的香囊,见李雁正在替珮珮把脉,他另一手端着那张字迹匆忙却不潦草的药方仔细斟酌,喃喃道:“连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会医术。”
      “她不会。只是珮珮的病症罕见,伤后血流不止,柳风自小就将救她的方子背了下来。不过……”林湫歌话音顿了顿,“她知道的,远比你想的更多。”
      一个时辰前,林湫歌一边为柳风易容,一边闲聊般问道:“仅凭一支无头箭,你便还信我和李雁?”
      柳风幽幽道:“众目睽睽,他纵有心也无能为力,总不能当着所有李家卫的面,表明他早已有了反心。”
      林湫歌手中一停,对上柳风面皮后的眼睛:“反心?”
      柳风顶着和林湫歌一样的面容,笑出一刻钟前她捧着她侧脸时的模样:“我看过他写给林红蓼的信。”
      她练成了如同她名字的武功,不难在不被他人发现的情况下逮住一只只飞往李家堡的信鸟。
      于是她察觉,李雁在信上动了手脚。许多事情,并非林红蓼知道的样子;许多指令,并没有如林红蓼所愿达成。
      “身份,亲情,前途命运。这些压在他肩头的重担太重,如笼囚翼,让他振翅难飞。”她懂那种苦痛,因为她本就是从世俗的负重和声声规劝中挤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的女侠柳风。可是她有师父,有父母,有妹妹知道她支持她,而他呢?他又能和谁说起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想成为的人?
      连她都只能通过蛛丝马迹去拼凑一个完整的他。
      那他本人,该有多痛多累啊。
      十二年的隔窗知心,让她愿作他展翅翱翔的风。却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伤害了她身边的人。
      即便他用的是无头箭,即便他冒险延迟了点火的时间,却想不到杨芊关心则乱,将他们逃亡的地点亲自送到了李雁跟前,珮珮更是因先天不足而昏迷不醒,还有……
      “李雁拦不下这封信。”柳风眉头紧锁。林夏至的事情也无法耽搁,珮珮也需要她照料,她更想飞奔去寻她父母。
      林湫歌替她抚平眉间,画上眼妆:“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李家堡的规矩,不同的任务派不同的小队执行,相互之间不通消息。所以今日在乐山客栈,我意外地见到了本应身处西南的令尊。”
      “什么?!”柳风险些打翻了妆盒。
      “似乎是未离开江南地界便被那一队李家卫找到,正送往李家堡。在乐山客栈,令尊刻意打翻了我们给林夏至准备的下了药的饭菜。”林湫歌话间不免带上了敬佩的语气,稳住自己微微颤动的手,继续给柳风上妆,“我的侍卫趁乱从林夏至身上取到了卷轴,但李家卫所知的计谋在今夜,他们以为我留信引他来是‘取’,却未想到是‘还’。若他不信你,你就说一句‘双木林’,他便明白了。”
      她描完了最后一笔花钿:“乐山距离李家堡,还有两日的距离。希望能赶上。”
      二人同乘至醉花楼,林湫歌与李雁相约在此处交换消息,此时她便扮作侍女陪柳风进入厢间等待。
      柳风临走前,特意叮嘱林湫歌:“不要告诉李雁。”
      在她救出爹娘、治好珮珮之前,什么都不要告诉他。就让他以为自己救下了所有人,不让他的心再添上一笔负担和亏欠。
      可是李雁一进门便问:“台上的人为何是柳风?”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是因为珮珮在你那,对吗?”
      都是如此细心聪慧的人呐。
      林湫歌只得再领着李雁回到江边小院。她没有多说,只是看了看窗外天色:“她也快回来了。你专程绕道过来,想好师父问起时的借口了吗?”
      “途中碰到人拦路,恰好你在附近执行任务,便来寻你,互相也有个照应。”李雁将珮珮的手放回被中,药方叠好放在她枕侧,“把信留下吧,我们回李家堡。”
      林红蓼为李雁准备了接风宴,召集堡内所有大小头目,正式宣布李雁成为李家堡的继承人。宴席散后已经是深夜,回到堂内,李鹰喝着浓浓的醒酒茶,林红蓼面色红润,拉过李雁的手悄悄探脉,笑得仿佛寻常人家终于盼到儿子学成归来般欣慰:“这些年你受苦了。还未好好歇息,今日之后,堡内大小事务更要你来接手,怕是不得闲了。若是有什么拿不准,倒也不必怕,爹娘都给你兜着底呢。”
      这些本应温馨的话语,在李雁听来却是那么扎耳。十四年,这十四年的信笺总有两封,一封是给外人“展示”的殷殷期盼,一封是指明探查方向和翻搅风云的密令。他早年会想,只要完成了这项任务便好,可是永远有新的任务,永远有一封假面,永远有人在他的身侧提醒他,“这是夫人的命令,而您是未来的少堡主,您不得不做”。
      他曾问柳风:“为何你能一忽儿乖巧大方,一会儿又像个‘野小子’似的?”
      “因为我是‘柳风’啊。我知道我自己什么样儿,也知道别人看我是什么样儿。就好比一株树,一阵风,春夏秋冬各不相同,自有物候;人,也不过是活在当下,看自己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是淑女却不柔弱,是游侠却不滥杀。作为柳风,她从未被“身份”束缚,而是顺应外界的同时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她活得如此通透。
      如果他一定要活在李家堡,一定要按照注定的轨迹往前走完余生,那么,请至少让他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李雁直截了当地上翻双手,将脉息送至林红蓼指下:“柳药师不能杀。”
      林红蓼指尖微微用力,眉间一凛:“你今年已二十岁,怎么会……是因为尚未到八月十五么?”
      李雁打量着自己爹娘的神情道:“娘。即便是医仙,也无法保证药到病除,更何况,这毒本就是伴随一生,又怎能尽解?到时若柳药师还在,我们尚有一线生机,若此时斩草除根,只怕除的是自己。”
      李鹰在听到“医仙”二字时手一松,茶碗盖清凌凌地砸在茶碗上,而他也回神发力,将茶碗稳住未摔;林红蓼则满眼厌恶和恶毒,瞥见李鹰的反应后更是添上了一抹恼怒。李雁适时抽回手,任由林红蓼双手握拳,她起身背手,朝外走了几步,传令道:“叫湫歌来见我。”
      又对李雁说:“你父亲醉了,送他回去吧。”
      林湫歌到得很快。只见林红蓼以内力借掌风将李鹰留在案几上的茶碗向后摔碎,林湫歌面不改色:“请问师父,唤我何事?”
      林红蓼貌似气消,拂袖端坐在主位问道:“我听说林夏至并非贪恋美貌的风流之人,你是怎么将他引到醉花楼的?”
      林湫歌的嘴角扬起一个妖而不媚的微笑:“风流和风雅之间的度量,难于听闻和见闻之间的参差。”
      林红蓼露出满意和欣慰的笑容,扬眉问道:“东西呢?”
      “到手的那一刻便毁掉了。”林湫歌淡淡答道。
      “很好。”林红蓼指着一旁的书桌,“那儿的请帖加上一封,再去取杨芊的琴,你亲自,去‘请’柳风来盟中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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