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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识/太真妃 ...

  •   夜晚,凉风习习。
      傅宅,偌大的四合院灯火通明,下人们来去匆匆都在忙活事情。
      傅临昀的院子里,从里到外都是小厮,没有侍女,傅临昀此刻坐在太师椅上翻着账本,却心不在焉。
      听着别的院里侍女们吵吵闹闹,傅临昀将账本扔在檀木书桌上,眉尖微皱问道:“小五,今晚是怎么了,外边儿吵什么吵?”
      小五悻悻道:“少爷,是小姐今晚带着几个丫鬟在院子里玩儿着呢,若是少爷听着心烦,我让人吩咐一声?”
      傅临昀摇头,正了声道:“不必了,难为她今晚心情好。”
      小五连忙点头:“是,女儿家嘛总归是有些吵闹的,小姐今夜好不容易养足了些许精神,如若是表小姐在府上,想必二位小姐更…”
      在听到“表小姐”三个字时,傅临昀的表情沉了下去。
      小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连忙道:“少爷,小的多嘴了。”
      傅临昀没出声,双眼只是盯着木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
      “少爷,今夜霍家三少爷做东,您怎么不去呢?”
      小五巧妙地避开了自家表小姐的名讳。
      “没意思。”
      傅临昀伸出手揉揉太阳穴,双眸忽然闭上,一边揉一边问:“那陈六怎么回事儿?”
      “陈六今早去了合兴楼,结果偏招惹了表小姐,听来人说那枪口都是上了膛对着表小姐呢,幸好北平驻军的曹师长出面将陈六抓了去,不然可不知道闹出什么动静呢!”
      傅临昀“嘶”一声,抬眼看向小五:“你这一口一个表小姐,怎么,陈六被人抓了去,咱们的货到不了了你开心?”
      “少爷,小的这是担心表小姐啊,那陈六向来做事儿不计后果,咱表小姐没事儿才是最好的!”
      小五说完,自觉地闭上嘴。
      傅临昀沉默片刻,回想方才小五的话,于是不经意间问道:“你放才说,是曹师长出面的?”
      “是啊。”
      小五补充道:“不过也都怪那钟阿四手伸的太长了,还想跟咱们做生意,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傅临昀转着佛珠,不用想也知道那曹仲轩是沈央年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这盘棋,沈央年还把他傅临昀算了进去。
      真是不自量力。
      傅临昀轻蔑一笑,沈央年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养的花,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今日没去东兴楼,按着沈央年的脾气怕是还得来傅宅找他可他却不想见。
      听见院外的吵闹似是消停些了,傅临昀起身,手上拿着佛珠走到窗前,冷声言:“吩咐下去,若是沈家派人来,便通通不见。”
      “是。”
      小五应下。
      “另外,咱家老爷子寿辰快到了,秦老板的戏老爷子喜欢得紧,记得递一份请柬去听雨楼,另外,沈家的请柬递到沈老爷子手上便是,记住了吗?”
      “记住了。”

      傅临昀想着,回到书桌旁 拿起悬挂的毛笔蘸墨,小五机灵地为他铺开一张宣纸,傅临昀拿着笔开始在宣纸上写字。
      傅临昀平日里擅长楷书和行书,可今日他在纸上写下的是草书,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字,收尾时,底下的人拿着一个木盒子跨进了屋子。
      “少爷…”小厮心一横,开口直言:“这是表小姐让人送来的。”
      运笔的手顿在空中,墨汁滴下去,蘸到了纸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人呢?”
      傅临昀问,听不出情绪。
      “先…先走了…”
      傅临昀心里有些不悦,给了小五一个眼色,小五便过去将合盒子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
      傅临昀唇线拉直,神色如常。
      不想沈央年竟这般幼稚,傅临昀看着空空的木盒子,从嘴边扯出几个字:“小孩子心性。”
      “小五,你看到了吗?你那表小姐正拐着弯儿地骂你少爷我呢。”
      傅临昀声音如常,将宣纸折好放在一边,重新拿起另外一张,继续写字,头也不抬地道:“把这盒子放到库房里去,你那表小姐日后会来我这儿要的。”
      小五点头应下,让小厮拿着木盒去了库房。

      翌日,天光甚好。
      霍青今日本该拿着制好的行头送去听雨楼,结果路上下人来报,说是地下的生意出了些岔子,霍府现正闹得不可开交,于是霍青急急忙忙地将行头托付给了沈央年,自个儿回去主持大局去了。
      于是沈央年与修竹一同到了听雨楼,进去时,戏以开场,楼上楼下全是听戏的人。
      沈央年顺着楼梯上去,坐到了上次的那个包间里。
      修竹将行头放在桌上,站在沈央年旁边。
      楼下的票友不时地拍手叫好,沈央年端起桌上倒好的差茶,喝了一口,有放回去。
      沈央年眼神望台下看去,想起上次让她惊心动魄的杨贵妃,于是鬼斧神差地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今日的戏不是那杨玉环与唐明皇。

      那戏台中央的女子穿得清新脱俗,头戴的玉簪珠钗衬得女子雍容华贵。
      沈央年好奇,言道:“今日是什么戏啊?”
      “小姐,今日应该是太真外传。”修竹看着沈央年疑惑的神情解释道:“中间那位女子扮的就是杨玉环。”

      修竹这么一说沈央年便也明白个七八分了。
      太真是李隆基的道号。
      沈央年点点头,又看向女子,今日的杨贵妃倒是与上次的杨贵妃不同。

      若说上次是凤冠流苏寸步生莲活脱脱杨贵妃下凡,那今日便是粉黛掩面,蛾眉秀丽,抬眼闭眼之间眼波流转,谈吐之间气若幽兰,天生丽质难自弃。

      紧接着,戏开场。
      沈央年决心等到戏散场了才下去送行头,于是安安心心听起了戏。

      二黄散板的节拍响起,只听见那“杨玉环”唱到:“无限忧愁无限恨,一忆君恩一断魂。”
      唐明皇爱杨玉环,却也爱江采萍。
      沈央年不喜唐明皇这样的男子,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在两个女人之间反复横跳,可怜了杨玉环一代绝色,最后落得马嵬坡自刎的下场。

      跟随着二黄原板的拍子,“杨玉环”上前两步,嘴里唱着“昨日宫中何等宠幸,又谁知一时错被逐宫廷。”

      “杨玉环”顿了脚步,“她”与梅妃相争,唐明皇却在一怒之下将“她”逐出宫廷。
      纵使唐明皇悔恨,感念杨贵妃,愿在天作比翼鸟,在地为连理枝,天可是长地久有时尽,唯独此恨绵绵无绝期。

      “杨玉环”想起昔日的种种不觉悔恨,可“她”却不知道,是在悔恨自己,还是梅妃,或是唐明皇。
      心中惦念着的,是自己的爱人。
      感念至此,唱到“又谁知半途中风云无定,猛抬头又只见一骑红尘…”

      他抬头,望向一轮明月。
      不轻易间蛾眉轻蹙,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不少人会为李、杨的爱情所感动,他却除外。
      他个人虽不喜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但戏还是要唱的。
      此段唱腔虽简单,可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音色运用的奥妙和情感表达中的诀窍。
      不少人只看戏,怕是难以琢磨到他的用心了。

      沈央年的手还扶在那雕梁画栋的栏杆上,她由于戏台上的女子视线相碰,心下仍是不由得一惊。
      那眼眸含情脉脉望穿秋水,那音色中的哀感幽怨,听起来荡气回肠。
      这北平的秦老板,戏是唱得极好的,油彩点缀的脸颊下,也是张倾国倾城的美貌,不知多少人为了听戏而一掷千金呢。

      沈央年感叹着,再看向“杨玉环”今日的扮相,翩若蝴蝶花,皎若芙蓉出水。抚肩凝神,如玉雕塑像。回身转睛,如春风桃李。真个是清歌妙舞凝丝竹,轻纱过处起云烟。
      她沈央年今日算是领教了那“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意境。

      周围喝彩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太真外传》二本唱罢,他的眼神从二楼那女子身上收回。
      此刻他从戏里出来,不再是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而是华北的角儿。
      他微微欠身,人们蜂拥而至上前扔彩头,听雨楼顿时吵闹得不可开交。

      沈央年吐了口气,回去坐到椅子上,现下人多,等人散了,她再下去吧。
      想着,白皙的手放在桌上有节奏地拍着。

      等了很久,人终是散得差不多了。
      身边的小莲撩开布帘从后台走上去:“班主,咱走吧。”
      被小莲唤作“班主”的人欠身对最后几个观众道谢,抬眼一扫,目光陡然落到了二楼还亮着灯的包间,思忖片刻,转身回了后台。

      听着楼下声音渐渐消散,沈央年起身,修竹立刻端起桌上的盒子跟着沈央年下楼。
      小莲喊着几个人收拾着二胡和三弦,一转头便看见楼上下来了两个人。
      为首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向她走来,仔细一瞧,那女子明眸善睐,皮肤白皙,一身浅青色的旗袍外披了一件月白的披肩,穿得简单但是难掩书香之气。
      小莲看到女子身后那人端着熟悉的木盒,心下了然,于是顺着楼梯下台,到女子面前,作势道:“请。”
      “劳烦姑娘了。”

      后台。
      秦恂初坐在铜镜前卸下了头上的珠钗,修长的手指拿着取下的最后一个发片,却不曾放下。
      为他取下后脑勺的发饰的是秦家班的香兰,今日得了空没上台演戏,于是守在后台。
      香兰望铜镜里看去,自家班主沉默着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实上,秦恂初的脑子里闪过了一张陌生却又印象深刻的眼睛,那双眼睛就那么看着他,眼神里的惊讶探究全部尽收眼底。
      若是不出所料,此刻人应该往后台来了。

      “请。”
      听见小莲的声音和脚步声,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沈央年随着小莲走到了后台,出乎意料的,后台不似那般杂乱无章,所有的东西都井然有序,走了一会儿,她停下了脚步。
      小莲侧过身子退到一边。

      沈央年目光落在了对面坐着的人身上,先前的“杨贵妃”此刻已经卸下了头饰,也将衣服换下。
      见那女子没说话也不转头,沈央年倒也不在意,于是出声道:“秦老板,霍老板今日家中有事,便让在下今日前来,给您送行头来了。”
      沈央年补充道:“有幸领会到真正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我便知道今日听雨楼是来对了。”
      明明都是客套话,不论她看没看听没听。可是不知为何,沈央年觉得自己说的话特别别扭。

      想起来先前霍青带她来的时候,左一句右一句都是秦老板,她不长听戏,又在国外待了那么久,想必跟着霍青叫她秦老板是没有错的。
      秦恂初侧过身给了身旁整理杨贵妃行头的三宝一个示意,三宝会意,走去接过修竹手里的盒子,放在了梳妆台前,一打开,沈央年才看到盒子里的衣物。
      单从那针脚来看,做工也是极好的,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功夫,还有各式各样的玉簪珠钗,沈央年不知道是演的谁,心下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去追问。

      秦恂初垂眸,光是一扫便知道做工如何,这是他准备唱《西厢记》的行头,除去这件,还有一件月白色的,水袖上的绣花做工精细,他再仔细瞧了眼,伸出手关上轻轻合上木盒。
      沈央年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落到了他的手上,手倒是修长且指节分明,不过一个女子的手,会不会有些太大了。
      秦恂初注意到了沈央年的视线,头一偏,眼神看向沈央年,沈央年即刻从他手上收回视线,对上了他的眼睛。
      沈央年脸上带笑,心里有些奇怪,怎么自己就像做了贼偷了腥似的呢。
      秦恂初起身,慢步走到她面前,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秦老板比她高了些个头,她踩着高跟鞋,最多也只到秦老板的胸口处。

      片刻,只见秦老板嘴角含笑,柔声言语:“劳烦姑娘亲自来一趟,秦某还得有劳姑娘,替秦某向霍老板道谢。”
      沈央年微愣,后知后觉地蓦然抬起头。
      这声音…
      沈央年欲说出口的话硬是停在了嘴边,原来戏台上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杨贵妃,是个男子!

      秦恂初看着沈央年的脸,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看她这副不可置信却又克制自己的表情,定是先前把他当成女子了。
      他记得,前段时日面前这位女子是跟霍云翔一起来的,不过之前并未见过,至此,她对面前女子的身份也有了一些猜测。
      此时此刻,那双杏眼就这么滴溜溜地望着他。
      秦恂初心下了然,面上神情不变:“真是劳烦姑娘等秦某许久了。”

      “我…”
      沈央年定了神,语气依旧,脸上重新攀上微微笑意:“不碍事,秦老板的戏一票难求,我此次能有机会来那是我的福分。”
      “沈小姐说笑了。”
      秦恂初话还没说完,沈央年便抬头,那一双杏眼抬起来略微探究地看向秦恂初。
      他刚才叫她什么?
      沈小姐…

      秦恂初好似未看透她的疑惑,柔声道:“霍老板做事秦某是放心的这行头的事也是有劳他了,秦某下月唱全本的西厢记,若是沈小姐感兴趣,秦某这听雨楼您来便是。”

      他说话声音平稳,语气温柔,嘴角擎着笑意,沈央年望着他的眼睛,烛光昏黄,他的眼睛里细细碎碎地流转着烛光。

      沈央年略微局促低头,“多谢秦老板,东西已经送到,在下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那便不留沈小姐了,您慢走。”

      沈央年颔首,小莲有眼力见地将沈央年送了出去。
      坐上了车,沈央年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自己这是什么眼神,怎么会把人家当成女子?
      方才出糗还那样盯着人家看。

      “哈哈哈…”
      霍青听见电话那头说完,笑了半晌都没停下。
      沈央年不满,佯怒:“笑笑笑,有那么好笑吗?你都笑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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