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春未

67、第 67 章

　　林静安的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连同她整个人好似都空洞起来。
　　她慢慢地说，说关于阿爸由生到死的故事。说关于不被喜欢的童年，说差点失学的高中以及总是在被要钱的大学，说王凤霞的去世……
　　她省略了很多，只是像个局外人一样把事件串联起来，而刻意回避了自己得感受。
　　她很久没有那样一口气说过这样多的话了，所以说完之后，感到哪里空了一块。
　　说来很奇怪，一个人的一生，不应该是写满了故事，说不完道不尽吗，可是她现在发现，想要概括，三两言语就可以。苦难是这样，幸福的时光也是这样……
　　周北逸静静地听，他不晓得为什么，林静安的表情越是淡然，他的心里倒是揪起来，一阵一阵扯着难受。
　　从小都是在被父母将就的人，此刻听到另一种人生，说不震动是假的，他到今天终于明白，林静安吸引自己的那股倔强是从哪里而来，不是自然长成，而是磨难铸就。
　　不倔强，瘦弱的她，该怎么一步一步走出家庭的牢笼呢？
　　忽然，他觉得自己很过分，为什么非要和她争呢？争那无所谓的主动，为什么非要等到她主动迈出一步。
　　从前，他的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气她要做什么便从不考虑自己，气她瞻前顾后，总是不愿意面对自己。
　　现在，他倒是气自己了，为什么不早些去找她，守在她身边，为什么要同她计较那些无畏的事，让她一个人在北市，自己赌着现在看来毫无意义的气，白白浪费这五年的时光，哪怕是早一天呢？
　　“林静安”周北逸叫她，“我现在很后悔。”
　　未等她开口问，他自己道明了原因：“后悔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去找你，其实，我知道你在华县的时候，还等了半年才去找你的。”
　　林静安“嗯？”了一声，她并不晓得他是来华县找自己，找是故意，是人为决定的相遇，而她只以为那是偶然的遇见。
　　“很惊讶，觉得我不会做这种事？”周北逸眯了眯眼睛，不晓得是风大还是情绪迷了眼睛，“我没遇到你之前，也不觉得我会这样。”
　　他笑了笑：“当时合作的时候，跟当地政府达成了约定，有好几个项目可以选择，可我在景林小学的宣传单上，看到了你的照片。”
　　其实，不算是照片，只是大背景里带了一个侧影，林静安站在学生中间，不清楚，但对周北逸来说已经足够判断。
　　林静安抿了抿唇：“所以，你是来找我的。”
　　“是。”周北逸摸了摸她的脑袋，坦白了另一件事：“还有，大学的时候，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第一次见你，你正站在一座桥上。”
　　忽略了林静安的诧异，他自顾自说道：“那时，我在网上得知华县有一座没开发的古村庄遗迹，我妈便陪同我来采风。傍晚，我一个人在河边选好了景物，你便闯进来了。”
　　“可你从来没有说过。”
　　周北逸：“大约，和你一样，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周北逸与她十指紧扣，交叠的手指传来安定的力量，他学着林静安的样子，用沉静和缓的语气慢慢地说。
　　今天似乎，是个坦白局。
　　那是个阴天，17岁周北逸对着镜头里圆孔的石桥和掩映的小草很是满意，按了一下快门准备按第二下，林静安便入了画面。
　　他在取景器里，清楚看到她的样子。乌黑的头发和白皙的脸孔，让她像一株野百合一般，尤其是那双鹿一样的眼睛，让周北逸不由自主放下了相机。
　　后来，他知道，她也才十七岁。
　　她脸上好似失了一半的魂，冷着一张脸站在河边，站了很久很久，不知在想什么，周北逸也就那么安静地站在远处，绿树掩映，他是个偷窥者。他静静地看，继而发现少女正一步一步离桥更近，脸上毫无生气，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进去一般。
　　他忍不住开了口：“喂，你是要投河吗？”
　　男生的语气，带着一点戏谑，林静安循着声音看过去，隔得太远，眯着眼睛也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于是她索性懒得朝那个方向看，连带着，话也懒得回。
　　见少女不理会自己，他生了心思，偏要逗逗她：“我听别人说，冬天掉河里，水太冷，淹死的样子大多表情恐怖，还不如等到天热的时候。”
　　贱兮兮的语气，惹恼了林静安，她埋着头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了周北逸所在地方向。自然，那块石头未到周北逸眼前，在中途画下一道抛物线。
　　周北逸笑了，长得好看，可脾气差。
　　她起身要走，他却有些慌了。
　　“喂，生气了？我也是好心。”
　　少女的声音像是在冷水里浸过似的，如冬雪一般冷冽，她说：“这不关你的事。”说话间，已经没了刚才生气的模样，神情浑不似十几岁的天真，倒像是个饱经沧桑的大人。
　　镜头善于捕捉故事，而林静安的脸，便是写满了故事的照片，周北逸生出了无法抑制的探究。
　　他怕，她走到别的高桥上，怕她如刚才一样往别处的冷河里看，于是，从树影里走出来，朝她的背影喊：“我说，死都不可怕，还有什么能令你害怕呢？”
　　那个背影顿住，好像是听到他的话，并认真思考，结果便是很快又继续前行。
　　他几步走到路边，仍旧与她隔着好长的距离，他开了口，问出了搭讪一般的无聊话语：“喂，你去哪？”
　　“你叫什么名字？”
　　统统的，没有得到回应，她甚至这次连脚步放慢都没有，少女倔强的背影，就那么消失在孔桥前，拐进了某条小路，周北逸走了几步，便没有再追。
　　他感觉到，自己今天有点怪，于是抓了抓头发，闷闷地笑出来。
　　他还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今天追着人姑娘问长问短，干这样无聊的事。
　　只是，后来，他呆坐在桌子前时，晚上闭上眼的前一刻以及百无聊赖地踢路边石子时，他总是忍不住想到那双野鹿一样的眼睛还有那张带着一些哀怨的脸。
　　时因为好看么？好像不是，周围好看的姑娘那么多，怎么偏偏总想起她呢？连个名字也不知道的她。
　　后来，在大一军训的时候，李奥拖着他，跟着两三个男生停在操场旁的一棵树下，去看传说中三队最漂亮的姑娘。
　　几个男孩勾肩搭背站在树下，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高挑纤细，带着迷彩帽子，面无表情站在队伍里的林静安。
　　她变黑了一些，那双眼睛仍旧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正对上镜头里和脑子里湖水一般的眼睛。
　　好像意识到有人在看似的，她的眼光朝这边看过来，像是被人抓包一般，周北逸下意识撇开脸，再看过去，她仍旧冷着一张脸看着前方，周围的姑娘便成了马赛克似的，偏她挺拔的身姿格外出众。
　　“那姑娘，叫什么？”他无意识地问。
　　李奥鄙夷地嘁了他一下：“不是，对美女不感兴趣么？”
　　然后，周北逸知道了，那个站在桥上往下看的姑娘，叫做林静安。
　　他傻乐着，颧骨不由自己控制，觉出点味道来了。
　　或许，那阵子总是出现在眼前的脸庞，印证着一个对周北逸来说很荒谬的词语——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