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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I.无光之地 ...

  •   从日落黄昏之时被枪顶着上了那辆面包车,到现在北京的天已经黑透,柏然又坐到了夏深的副驾上。

      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好像做梦似的环绕着他。

      车里安静得可怕,柏然半转过身,终于愿意抬起头看向夏深。柏然觉得自己的道歉已经被夏深听烦了,更何况事情已经惹出来了,现在再去道歉也没意义,夏深也不会愿意听。

      “我今天下午,的确是去了换届大会的,我没有骗你。”柏然态度十分诚恳,“中途小存给我打电话,我就和部长请假出去了一会,就是想在校门口和他见一面。”

      夏深静静地听他说,没有任何反应。说到这里,柏然突然有些懊恼:“其实那天晚上在网吧,他就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没事不要单独出去。只是我太不小心了,没想到在学校门口也会出这样的事情。”

      柏然一口气将所有的真相吐露而出,车内半晌没有任何动静。良久,夏深忽然发动了车子,脸上也没有了任何不悦:“嗯,交代得不错。”

      他这句话让柏然很疑惑,都已经搞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能被夸?

      “起码这次没再道歉。”夏深说,“别想了,先回去休息,还要去医院么?”

      柏然坐在副驾驶上一时语塞,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背,总觉得打了人之后,变得有些脏。

      “今天晚上我想先回家。”柏然说。

      听柏然这么说,夏深发动车子的动作变得有些犹豫。但最后他还是没说多余的话,只是问他:“住哪里。”

      柏然跟他报了个地址,是个有些年头的小区了。并不在本区,要过去一趟需要花点时间。但夏深依旧踩下了油门,一言不发地将车子驶上了马路。

      车被他停在了小区门口,柏然和夏深说过再见后便下了车。夏深这才注意到,柏然身上的白色外套已经变得有些脏了,视线中的背影变得越来越渺小,即使没有正脸,也能感受到柏然身上那种无力和苍白。

      电话铃声响起,夏深接通了电话:“什么事。”

      “少爷,柏越今天来过宋女士的病房。”手下向他汇报方才发生的事情,“被我们拦下了,没有见到人。”

      “好,我知道了。”

      夏深关掉了车载导航,并将车子熄火、下车。

      他望向小区大门处,柏然早已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夏深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开手机在众多文档中挨个翻查。终于在一份名为“校学生会信息收集”的文档里找到了这届新生填写过的个人信息,找到了柏然的家庭住址。
      -
      其实时间才刚晚上八点,住在小区里的中老年人居多。不少人出去遛弯刚刚回来,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每路过一栋居民楼,甚至还能闻见空气中飘洒的炒菜的香味。

      但这种味道起码已经有十多年没在柏然的家里出现过了。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很惨,觉得日子怎么样都能过。

      可不知为何,明明上了大学之后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安稳,但柏然还是更愿意呆在学校里。这次再回家,走入小区的那一刻起,他心底油然而生的全是焦虑和抗拒。

      走到楼下时柏然还特意抬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屋里是黑着的。他这才松了口气上楼掏钥匙开门,他准备替宋婉华再收拾一些衣物,收拾完就走,免得会撞见柏越。

      不知道宋婉华住院的这件事还能瞒多久,柏然只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

      推开门进入屋内,的确漆黑一片,只有楼下老化的路灯散发的黯淡的一点光线透着窗户零星地洒在地面上。

      柏然换完鞋子才打开灯,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就听到客厅处有动静,随后有男人开口说话:“回来了。”

      柏然心脏几乎在一瞬间停跳,他缓缓地转过身,发现柏越正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面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但沙发四周的地面上,早就被玻璃碴堆满。

      柏然一步一步走进客厅,往日的家如今已宛如一片废墟——电视机被砸烂,花瓶稀碎,土壤洒了一地。

      真正触目惊心的,是宋婉华卧室的门口。柏然只能看到满地的布料在地上堆成了小山。宋婉华平日里节省,这些就已经是宋婉华所有的衣物,已经全部被柏越剪成了碎片。

      但柏然好像并不意外,从他看见了柏越的那一刻,大概也就能预料到这些事情的发生。他只是淡定地冷言道:“你又发什么疯?”

      在这个完全不像家的家里,平日里却很少爆发争吵。更多时候都是柏越单方面暴怒、发疯。宋婉华习惯性选择闭嘴,柏然永远在到处躲避。

      所有人都在沉默,只有疯子在一片死寂中歌舞。

      这是柏然第一次出口顶撞柏越,柏越先是愣了一下,紧随其后的便是他开始张牙舞爪地怒吼:“你妈呢?!你妈为什么不在家!”

      “我怎么知道。”柏然瞥了他一眼,“她在家待着干什么,看你发疯?”

      闻言,柏越利落地抄起茶几上的最后一只玻璃杯朝着柏然砸去。只不过他现在怒火攻心,没砸中。玻璃杯碰在了柏然身后已经稀碎的电视机上,顿时飞了一地玻璃碴。

      有一部分落在了柏然的身上,他简单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却不慎被后脑勺下的一点玻璃划伤——手和后颈都出了些血,他却感受不到疼痛。

      柏然一句话没说,迈步走到宋婉华的卧室中。抽了个袋子,蹲在门口的地上,缓缓将那些被剪碎的衣服全部装进了袋子中。

      看见柏然这幅自始至终都如此淡然的模样,柏越更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往日懦弱的妻子和孩子正在一步步逃离自己的掌控,站起身指着柏然怒斥:“柏然啊柏然,你确实可以。放你出去上个大学,你不好好读书,没想到还攀上夏家了?让他们拦着你亲老子,你就是个白眼狼!”

      至此,柏然终于明白今晚柏越为什么会发疯,为什么会剪掉母亲所有的衣服。不光是因为他去医院被拦下,怕是连宋婉华在住院的这个消息,都是别人刻意传达给他的。

      柏然懒得否认,也没有解释,反而是说:“你见我妈干什么?你是能掏钱给她治病,还是能陪床伺候她积极治疗?”

      说罢,眼看着柏然走到门口,抬腿就要离开这里。柏越穿着拖鞋踏过满地的玻璃碎片就要去追。柏然敞着门回头望向他:“确定要追出来吗?有多少人盯着你你也知道,被他们看见你这幅模样,你就更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了。”

      “家里应该没东西可砸了,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了吧。”柏然说,“但这样你会被抓进牢里,你进去之后我就改姓宋,从此柏家一个后人都没有,而这些,全都是拜你所赐。”

      名望家族在自己手里付之一炬,这是柏越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也是他变成这样的直接原因。

      留下这样一段话后,柏然像是吃准了柏越一定不会再跟他出来,于是重重地甩上了门。柏然忽然靠在门上大口地喘息,手里提着的纸袋编绳上沾上了一些他手上的血迹。他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痛感,源于手上的伤口,一路蔓延到了心脏。

      柏然忽然有点后悔,后悔刚才没再收拾一些自己留在这里的东西。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柏然提着袋子一路从家中朝小区外走去。明天是周六,这大概也是他开学以来最轻松的双休日。可他却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总觉得自己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不应该让妈妈看见。

      不过也没什么可怜的,正经来算的话,他十多年前就已经没有家了。

      刚走到居民楼下这条路的尽头,还没走至小区门外,柏然的视线中出现了一辆十分熟悉的车子。他有些落寞地抬眼望去,发现夏深正靠在车边,直直地凝望着自己。目光从自己脸上移至自己手部,便停下了,再也没挪动过。

      柏然朝他走近:“你怎么在这里啊?”

      “手怎么回事。”夏深答非所问。

      柏然看了看自己的手,其实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不算太大的一个口子,不值得人花费心思注意。他嘴硬道:“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收拾的时候没注意。不要紧。”

      非常苍白的解释。

      “上车。”夏深说,“送你回医院。”

      其实柏然想了想自己现在这幅样子,真的不太想去医院见宋婉华。但也无力反驳,方向盘在夏深手上,柏然倒是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柏然也没想到,夏深确实一路沉默着把他拉到了医院,再带着他去了趟急诊科进行了简单的缝合。

      柏然后颈上的伤口还是到了医院之后才被夏深发现的,好在比较浅,不需要缝合。所有的消毒处理结束之后,夏深也没带他去宋婉华的病房,而是又把他安排上了车,带着他回了学校。

      到了T大,夏深照常停车。车子停好之后,两个人谁也没下车。短暂的沉默之后,夏深先开口问道:“那天晚上在酒吧里踹你的人,你认识吗。”

      柏然设想过很多夏深要问他的问题,可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件事。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这大概是时间跨度最大的一件事了。

      那是他们成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不认识。”柏然实话实说,“但也差不多知道是谁了。”

      他只是想再最后确认一下。事到如今,谁动的手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头目都是一个人。

      “柏然。”黑暗中,夏深侧身看向他。微亮的路灯下,柏然看见夏深的半张脸都映在光里。

      光线明明那么弱,夏深的脸却如此清晰。他从未觉得有人像是自己身旁的神明一般,局部在光中,却普照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以后有事情,不要只知道一个人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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