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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梦里楼阁 (九) ...

  •   闻霄的双眼倏尔瞪得滚圆,眼里布满红血丝,看上去已经疲惫憔悴到极致,谁都不知道将她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她张了张嘴,发觉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

      她需要祝煜背后的势力。

      若是祝煜是给农人的孩子,亦或是普通商户的孩子,也就罢了,偏偏他的父亲是祝棠,能和大王分庭抗礼的人,解决一个小国内乱,不过是一声令下、弹指之间。
      而自己能利用的,除了祝煜对自己的爱怜,一无所有。

      因此闻霄犹如被架在火上炙烤。

      过去她义正言辞拒绝祝煜联姻时的画面历历在目,那句“我比较纯爱”就像是扇在自己脸上的一记耳光。

      她一次次追问自己,能坚持不利用祝煜吗?

      她不能。
      她不能拿兰和豫、宋袖以及那成千上万奴工的性命去豪赌,只为了自己赢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想赢,希望十分渺茫,不向祝煜求助就是死鸭子嘴硬。

      聪明人要知道审时度势,该低头时候低头,该服软的时候服软,可此时此刻,闻霄忽然觉得心里的什么东西崩塌了。
      或许是她作为一个读书人最后的信念吧,在她要利用祝煜的时候,碎成了渣滓,从此以后她觉得自己的真心一分不值,再也不配拿到嘴边说了。

      闻霄抬手,捂住嘴,无助地望着祝煜,含混着呜咽了声。
      “对……对不起。”

      祝煜见状忙道:“不要道歉!这真的没什么。”
      他以前都是死皮赖脸往闻霄身边坐,此时此刻忽然有了分寸感,“我能坐到你旁边吗?”

      闻霄惶恐地点点头。

      祝煜便坐了过去,轻轻帮她捋了捋额发,“你不要慌,也不要急着说话,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行。”

      “从刑场回来,我没有向你解释过什么,我知道你现在特别痛苦,也没办法去倾听。正好现在你既然过意不去,我不得不和你讲清楚了。”

      他牵过闻霄的手,忽地敞开了白麻衫子,露出自己结实的胸膛。

      这两个人虽然亲昵,真正式碰到对方的肌肤却没几次,闻霄瞬间如临大敌,屁股朝后挪了一大截,唯独手腕还留在祝煜手里。

      祝煜笑道:“又不是让你掏了我的心,你不想摸就算了。”

      闻霄忙解释,“不是不想摸。”

      “啊?你想摸?”

      “那倒不是。”
      闻霄感到一阵燥热,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总归眼前白花花的胸脯是不该看的。
      “非礼勿视,好女人不乱摸男人胸脯肉。”

      “闻大人,你会错意了。”祝煜无奈地将她的手按到自己心口,轻声问,“怎么样?”

      闻霄盯着自己的鞋尖,呼吸都不太顺畅,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不该想的事情,比如在荒郊野岭,怀里抱着个冰一样的男子,嘴唇也像是冰,贴上去却分外柔软……

      “凉……凉凉的。”

      “呃。”祝煜愣了一下,尴尬道:“我其实是想告诉你,我没有心。”

      “啊?”

      闻霄的神思彻底拉回来,手贴在他胸口摸了半天,感受了半天,“这不是扑腾扑腾跳得挺欢快吗?”

      祝煜说:“这是假的。我以前不知道,现在才明白,我想让它跳就让它跳,想让它停,就让它停。”

      “真的吗?”

      “嗯嗯。”

      手心下忽然没了动静,那心脏果然不跳了,安静得像是……一具尸体。

      闻霄倒吸一口气,“你也没有不舒服吧?”

      祝煜为难地笑了笑,这才松开闻霄的手,“生龙活虎。”

      “天,这也太神奇了,为什么?”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不是人。”

      闻霄道:“没事没事,你要是不方便说就不说……”

      祝煜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不是人,我现在的胳膊腿,鼻子眼睛,都是为了看起来像人而生的。”
      他说得好像自己吃了两个包子一碗汤那般简单。

      闻霄说:“那你和阿缘是什么关系?你好像并不认识他。”

      “不是告诉过你了,我可能是他的一根羽毛或者一根头发丝什么的吧。”

      “连根头发丝都能变成人啊……”

      “你怎么一点都不震惊?”

      闻霄耸耸肩,“我震惊啊。”

      “好吧。”祝煜隐约有些失望。他发现闻霄多少有点神经大条,自己还指望欣赏她惊掉下巴的模样,没想到她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下,并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

      祝煜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利用了我,对我的心意不够纯粹?”

      “算是吧……”闻霄蹙眉,干裂的嘴唇连抿起来都觉得扎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祝煜说:“那我比你更不纯粹,我对你说话的嘴是假的,我的身体是假的,连心都是假的,你完全可以说我没有心。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可能只是凭着一种感觉,我不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所谓的‘爱’,便姑且算是吧。”

      闻霄望着他,想从他眼里读出些安慰自己的意思,却发觉他无比真挚,句句都是发自肺腑掏心窝子的话。

      “临上战场,不谈风月,我都懂。但我既然草率地对你用了‘爱’这个字,我便会为这个字负责。你利用我是理所当然,向我索取也是理所当然,我不毁诺,也不辜负你。你把我当作人类看,诚心待我,这大堰的江山,就是我给你的赠礼。”

      “你当然是人类!”闻霄脱口而出。

      祝煜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那我当然爱慕你。”

      他说话的时候,竟然紧张起来,胳膊一抖差点撞翻了烛台,恰到好处掩饰了些羞怯。
      待到再次抬起头,他发现闻霄的神情已经好了许多,就像是紧绷许久的弓弦,终于松懈下来。

      闻霄难得微笑着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可能不太礼貌。”

      “你问。”
      祝煜微微后仰,吊儿郎当倚坐在她身边。

      闻霄便语速极快地追问起来,“你是怎么做到心脏不跳的?闭气功吗?天啊这太神奇了。”

      “我……”

      “那你还呼吸吗?”

      “想呼吸就呼吸,不想呼吸就不呼吸。”

      “怎么会这样?你出生时候呼吸吗?”

      “我怎么知道我出生时候是何模样?”

      “不对,那你是怎么出生的。”

      “哎哎哎,这个问题太隐私了,我拒绝回答。”

      “我能摸摸你的脉搏吗?”

      祝煜无奈地伸手,闻霄浅浅把了下脉,顿时双眼放光,“真的不跳了!太神奇了!”

      “是吧,都跟你说了,我想跳就跳。”

      “那你能拿脉搏拨个鼓点、弹个小曲儿什么的吗?”

      “你别太过分……”

      这或许是闻霄最放松的一天,她能抽出神思,短暂地逃避这么一会。

      许是祝棠那边发挥了作用,一支不明的私军袭击了风雨海的港口,玉津门前的交战从未停歇,驻守在城内的军队恨不得一点云石掰开两半用,有些溃败之势。
      而闻霄的布局,也在三日之后彻底完成。

      《讨钟贼檄文》一出,牧州血战的真相一路疯传,天下哗然,群情激愤,玉津城内更是议论纷纷,人人皆知闻霄等人师出有名,也知君侯四处树敌,举步维艰。

      第一次铸铜司保卫战后,更有犹豫不前的奴隶抛下一切,偷偷前往铸铜司,为得是一朝江山易主,脱去奴籍,搏一个好功名。

      铸铜司内,一扫颓势,奴工们在祝煜和宋袖的整顿下,披挂甲胄,列着整齐的队阵,蓄势待发。

      闻雾推着闻霁,路过练兵场,忽然心情一阵明朗,“这块空地以前是做什么的?”

      闻霁道:“我不常来,你该问小霄。”

      闻霄便耐心答道:“是放废铜料的。咱们铸铜司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正好拾到出来练兵了。”

      闻雾道:“我瞧着训练得也有模有样了,什么时候出征?”

      闻霄愣了下。
      她实在是没时间陪兄长姐姐,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想什么,可她察觉出,闻雾很急,比任何都急切。

      闻霄悉心解释起来,“只是看起来有模有样,和正规军差太多,可以说是不堪一击,所以我们要等机会。”

      “为何拖这么久?真打起来,厮杀不过是生存本能,你也不能指望这些人练成什么绝世武功。”

      闻霄道:“遭到了围剿,我们总得整顿几日。现在人心惶惶,大体上是对我们有利的,给流言蜚语一个散布开来的时间,师出有名,才能旗开得胜。”

      闻雾却摇摇头,执拗道:“我还是觉得拖了太久,兵贵神速。”

      “若是几天前与玉津军硬碰,我们毫无胜算!”

      “君侯第二次来围剿该怎么办?”

      “等得就是他第二次来。”
      闻霄目光冷了下来,望着闻雾,“姐姐,你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闻雾立即矢口否认,“瞒你什么?”

      闻霄忽然不想问下去了。
      她感到恐慌,怕闻雾说出的真相是自己不能接受的。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墙根上,隔着墙能听到外头的兵荒马乱,一抬头能看到从玉津门传来的滚滚浓烟。

      闻霁的声音总是要比两个妹妹柔和一些,他像是个透明的人,以往在家里,就是淡淡的存在,从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做决定。他更喜欢倾听,服从,帮衬……
      他坐在木头轮椅上,两个妹妹唇枪舌剑,就像是将他忘记了。

      闻霁很突兀地开口,“真神奇啊,这普通的一堵墙,竟然能将外面的兵荒马乱隔绝。”

      闻霄苦笑道:“其实并没有隔绝,兄长来到铸铜司也不过四日,我们困在铸铜司也不过半月,再多几日,怕是玉津再也没安宁之地了。”

      闻雾阴阳怪气道:“安宁都是自己创造的。”

      “姐姐只管怼我,自己也未曾出什么力。”

      “至少我知道报仇要趁早,免得仇人逍遥快活。”

      闻霄彻底怒火中烧,瞪着她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不保证万无一失,我怎么能轻易出手?”

      闻雾讥讽道:“还是你太畏首畏尾了?父亲选你简直是滑稽,你是难堪大用、优柔寡断,成不了气候。”

      “什么叫父亲选我,父亲选我什么了?”

      闻霁发现自己真的存在感很低,没有人在意他的话,也没有人记得他刚刚死里逃生回来。
      其实他也是刚刚丧母,人生也经历了大起大落。

      不知道为什么,闻家的三个孩子里,最张扬的是闻雾,最要强的是闻霄,最寡淡谦和的却是自己。

      经历此番变故,他能淡然处之,母亲曾问过他为什么。
      他当时思考了很久,目光空洞无神地喃喃了句,“可能,这就是命吧。”

      他是个寡淡的人,不朽的功业,闻氏的宿命,都是他人的。命运的铡刀落到自己的身上,砍断了他的双腿,他没有挣扎,安静地接受了。

      他第一次坐上轮椅,亦是平静地接受了。

      他开始叩问自己的心,能接纳这一切吗?
      自己可以勇敢一次,不顾一切一次吗?

      或许可以,但动机肯定不会是为了拉一场姐妹之间的嘴仗。

      所以闻霁最后选择长叹一声,默默闭上了嘴,任她们吵去罢。

      直到一个奴工慌乱地奔来,“大人!大人!闻大人!玉津军杀来了,比上次多……多好多好多!”

      闻霄仓皇地抬头,心头一紧——该来地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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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坚持更新中,预计5-7篇类似于人物志的番外掉落,谢谢大家支持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