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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牧野枯荣 (八) ...

  •   那白鹿据说是战乱时候跑丢了,如今却好端端站在闻霄和祝煜眼前。

      脑中关于精怪的故事翻了几圈,闻霄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它出现的时机如此恰好好处。上次是在寒山暴雪中,这次是干涸荒芜的荒里,它总是适时地出现,救她于危难之中。

      然小白只是一头再普通不过的白鹿,有一身漂亮的毛,健壮的四肢,如若说它与其他鹿有何不同,那只能是它角上的残疾。
      一头没了角的雄鹿,又恰好能当做闻霄的坐骑。

      如若说它有何神奇,闻霄想,便是和自己有缘分吧。

      白鹿谦卑地俯身,闻霄愣了一下,和祝煜对望一眼,方才梦里的怀疑、惊恐烟消云散,她朝祝煜伸出手,祝煜浅笑着紧紧握住,二人撑起已经力竭的身体,爬上了白鹿。

      小白比寻常的鹿都要聪明,认得路,把二人一路不紧不慢驼回营地。

      几个站岗的小将士迎了出来,还未来得及行军礼,就看见脏兮兮的二人一骨碌从白鹿身上滚了下去。

      而后几天,闻霄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休息时光,是自从她考上官后,就没有经历过的惬意。

      每天睁开眼,已经不知道第几声钟鸣,穿着军营临时找的素净衣衫,朴素到连男女都分不出来,头发用木簪绾齐整,就开始打扫营帐。
      她是个十分讲究的人,住的地方说不上多么整洁,但一定不能乱。秉着好好休息、切勿操劳的理念,一日整理一处,小小的营帐越来越美观,甚至在她别出心裁地归纳整理下,添了几分雅致。

      再有闲暇时候,她便蹲在片空地上种花,各种能弄到的种子都试了一遍,但总是没有生长的迹象。

      不止是营帐,整片牧州的荒野,在飞云矢的袭击后,荒芜而又死气沉沉,河流干涸,草木焚尽,空气中尽是刺鼻的焦味。
      尽管如此,闻霄仍是尝试着,期望这片死去的土地,能开出一朵花,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朵花。

      有时候,闻霄也会帮一帮牧州的难民,分分救济粮食,或者疏散一下人流,不是太辛苦的体力活她都愿意去做,真遇到体力活她这病恹恹的身体也做不了。

      闻霄以为,这不算是加班,算是她作为大堰的官员应尽之事。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就是这个道理。

      能有这般舒适的日子,得益于祝煜把所有事都帮她推掉了。

      按照祝煜的说法,闻霄在战后的身体状况足矣休几千钟鸣的病假,再加上她不顾自身去苜蓿山捞祝煜,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所以所有来急匆匆汇报的人,都被祝煜长臂一伸给拦下了。

      有时候闻霄在远处望着他,会忍不住偷偷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和记忆里的阿缘比较。

      完全不像。

      下巴尖尖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俊美的男子都有这样一个下巴尖。
      除此之外,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祝煜没阿缘那么神神叨叨,阿缘也没祝煜这般张扬跋扈,甚至不会像祝煜这么贴心。

      毕竟,祝煜甚至会降尊屈贵地去伺候闻霄吃药。

      他捧着药碗,勺子递到闻霄嘴边的时候,闻霄诚惶诚恐,摆弄花种的手停在半空中。

      “哦对,得吹吹。”
      祝煜还以为她是嫌烫,又笨拙地低头吹了吹,重新递过去。

      这下闻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晃了神,痴痴地张嘴吞了口药。

      “换方子了?”
      闻霄品了品,提着裙摆站起身来,接过药碗。
      她还是更习惯自己伺候自己。

      祝煜便随她站起来,“你之前每次都嫌苦,我找了牧州好几个大夫商量了一下,他们说加一些带甜味的东西是不影响药效的。”

      闻霄挑眉,忙又尝了一口,“你加了什么?”

      “加了点……果子汁,也有一点花蜜。果子没麻烦那些将士去摘,都是我自己摘的,剩下的果肉也没浪费,我都吃了。你之前说的这些事情,我都记得,没有再犯的。”
      祝煜说着举起手,生怕闻霄责难他似的。

      见惯了他胡作非为,突然乖巧起来,倒是挺可爱。闻霄忍不住笑了声,“今儿怎么这般体贴?”

      “你不是说我不会爱人吗?我爱给你看嘛。”

      闻霄道:“老实交代,找的哪个老师教你的?”

      祝煜撇了撇嘴,不应声的。

      两个人慢悠悠往前走,穿过片热闹的营地,几个伤员正坐在一起,大声聊着战后回家的事情,对未来的畅想太过美好,连身上的伤痛都可以遗忘。

      闻霄深深望了他们一眼,继续对祝煜说:“你实话实说就是了,你那点小心思,我若是拿捏不出来,这几年的官也白做了。”

      祝煜仍是不愿意说。

      闻霄便温声哄他,“就算别人教你的,没什么丢人的。你能学会,把他说的道理办法落实好,也是你能力强的象征呀!”

      “真的?”

      “真的呀!进步这么大,你真的很优秀了!”

      “唔……”

      好奇心使然,闻霄催道:“哪个小将士同你说的?还是宋袖?总不会是宋衿吧!”

      “兰和豫教我的。”

      闻霄愣了一下,顿时欣喜起来,“兰兰来了?”

      祝煜左右看看,才道:“近期你休假,听你们玉津朝堂的意思是政务你都不要管。”

      闻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秀气的双眉微微蹙起。

      祝煜继续缓缓地说:“羌国投降,割寒山一带六座城、三十二部落归大堰,包括羌国土地的云石开采,也一并交了。具体的赔偿得看他们谈判的结果,为这事东边的帐子里天天吵。兰和豫熬得几天都没合眼,也就没机会来瞧瞧你。”

      “现在还在商议吗?”

      “嗯。”

      闻霄古怪地望着祝煜,“那你怎么不去旁听?”

      “我是京畿的官,不是打杂的,更不是劳什子的御笔御史!你们自己拟好了条例,呈上来给我们大王看一眼就是了,干嘛要我加班去听。”

      “对不起对不起,忘了你是在度假了。”

      “嘁。”
      祝煜嘟囔着,继续道:“你们君侯才缺德。人家战败已经颜面无存,还要大办受降仪式,过一阵子还要他亲临牧州受降,毫无国君气度。”

      他这一句话,路过的人都被吓一跳,朝两边避开祝煜走,生怕这句话和自己沾上关系。

      闻霄不能反驳什么,他也不理解为何君侯要亲临受降。

      直到后来,她才揣测出一丝玄机。
      或许君侯想着,有没有机会见一见他远嫁的女儿吧,哪怕是一眼也聊当慰藉。

      最近的日头并不毒,不温不火照着,像是在酝酿什么大事,每个人都在为受降仪式忙碌,就好像心头压了一块大石头。

      闻霄作为整个营地最闲的人,也被这个氛围感染,终日不得开心,在这股焦虑情绪下,她终于感染了风寒,病倒了。
      这病来势汹汹,去得倒是快,只是睡了一觉,再睁开眼,身上已经轻快许多。

      枕边是祝煜放的安神香囊和一串小铃铛,临睡前闻霄不让他留在营帐里,祝煜便放了个铃铛,据说比一般铃铛声音要响亮,有事情摇一摇,无论是端茶送水,还是病危就医,他都会立即从隔壁营帐赶过来。

      常言道病去如抽丝,缠缠绵绵让人乏力,闻霄这病去得奇快无比,倒也不舒服。

      她睡觉时候捂了一身汗,想起身换身干净衣服,刚从榻上浑浑噩噩起身,竟看到屏风后有个人影坐着。
      屏风后是把梨花木椅子,那人歪斜在椅子上,肩膀微微耸动,像是睡着有一会了。闻霄不是睡觉警觉的人,但屋里进了个人,甚至眯了一会,她竟然毫无察觉,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闻霄顺手捞起一旁的白瓷瓶子,两手高举,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绕过去,方要砸下去,才发现椅子上卧着的是君侯。

      君侯也觉出动静,微微睁眼,闻霄忙把白瓷瓶在手里一转,藏在身后,顺后放在一旁的柜子角上。

      “小霄?瞧我,来看你的,自己却睡过去,都不知道你醒了。”

      闻霄恭顺地回道:“劳您政务繁忙,还要挂心我。”

      君侯起身,顺势牵过闻霄的手。

      这一年的功夫,君侯时不时的真情流露,对闻霄毫不遮掩的偏袒,足以让闻霄放下戒备。她是相信君侯的,相信君侯对她、对这些年轻的官员,怀着惜才之心、慈爱之情,是掏心窝的好。
      就像君侯常说的那样,“凡在六堂、二史走动的,皆是大堰肱骨,既在大风宫做事,便是一家人。”

      他待闻霄如同义女,闻霄待他也便像是尊敬的长者。

      更何况君侯本就有自身的威信,他人无需了解他的本身,就会信服。

      “这一年辛苦你了。”君侯声音浑厚,听起来却十分舒心,“难得你歇息这段时间,我也没忍心打扰你。听说祝煜那混小子在军营里闹着不让你听政,我想由他去,正好叫你休养休养。”

      闻霄只得尴尬地笑道:“祝大人无非是打闹着玩,正事不敢耽搁,是我想修养让他帮我遮掩一下,倒成了他给我背锅了。”

      “你还替他说好话。”
      君侯瞪了闻霄一眼,无奈道:“他家室甚好,父亲是祝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亲糜晚虽久不参政,实则天下动势都在她眼皮子底下。这样的家庭,一点是人际关系千丝万缕,比玉津要复杂千百倍,小霄,你当真准备好要面对了吗?”

      闻霄听出来君侯在暗指他们二人的关系,也觉得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思索片刻,道:“家室好并非是坏处,人际复杂也并非无利,他能有如今的胆识和性格,亏得他的好家境,讨人喜欢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不应该是不屈服于权贵,只向清贫文人吗?”君侯挑眉,仔细望着闻霄。

      闻霄的眉眼极像闻缜,似乎都带着股锐气,裹在秀气的面孔中,让人觉得无论什么磨难,她都能踏过。

      不同的是,相比闻缜,闻霄似乎更自由。所谓世俗眼里的清高,甚至是道德的规训,都不能束缚她。
      她要什么,就去努力去争取,不依靠任何人,但如果有助力,她也愿意攀一攀。

      闻霄笑道:“家里有钱有权又不是坏事。”

      “我怕你遇上祝家,受尽了委屈。”

      闻霄愣了下,忽然有些感动,明白此事并非随心所欲,关心她的人会同她一起揪心。
      她郑重道:“君侯,他对我情真意切,我也爱慕他,敬慕他,不愿意辜负。还请君侯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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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坚持更新中,预计5-7篇类似于人物志的番外掉落,谢谢大家支持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