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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洗雪鸣山 (九) ...

  •   明了了对方身份,两位君侯跨越百年相见,也是惺惺相惜。闻霄道明了自己的来历,乌润大惊,便敞开了话匣子,畅聊起来。
      “闻侯竟是百年后的大堰人,还是我的同僚!这太惊奇了!”

      “惊奇吧,我也觉得惊奇!”闻霄笑道:“先辈不必拘礼,叫我闻霄就好。”

      “那你也不要拘礼了,与我兄弟相称吧!”
      乌润越想越觉得快意,世间能有这般经历的人,怕是只有他自己了。
      “真没想到,这么久了,大堰的口音丝毫没变!”

      闻霄一把捂住嘴,“我口音重吗?”

      乌润畅快地笑道:“不重不重,是乌珠万国来朝,就算是个小部落的口音,我也是能认出来的!”

      一路上冰峰雪岭,银装素裹,二人聊着天赶路,心情也就舒缓了些。
      闻霄才发现,这位乌珠年轻的君侯,当真话痨。

      “唉,你不知道,我家夫人刚诞下幼子,我却不想让他随了乌姓。”

      有的国禅让,有的国世袭,各地礼制不同,乌珠则是从皇姓之中择选。
      乌珠换过三次皇姓,如今的皇姓便是乌姓。

      闻霄问,“为什么?随了您的姓,说不定能继承您的衣钵哇!”

      乌润闻言,愁容满面地摇了摇头,“入仕未必是好事啊!以后吉凶未卜,倒不如做个潇洒自在人。”

      “说得也是。”

      闻霄自己虽是追名逐利的一大俗人,心里也难免向往无欲无求、归隐山林的生活。只是世人都是嘴上潇洒,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放下尘缘。
      她与乌润聊得投机,便忍不住多问几句,“若是随尊夫人姓,倒也自在。”

      乌润道:“是啊,我夫人姓氏也好听。”

      “夫人贵姓呐?”

      “免贵,姓谷。”

      闻霄不再说话了。

      乌润古怪道:“姑娘怎么不理我了?”

      闻霄试探着问,“夫人诞下的可是个女孩?”

      “男孩。若是女孩才好,女孩娴静可爱,我最喜欢女孩。”

      “喔……”
      闻霄长舒一口气,怕是自己多心了。谷姓做过乌珠皇姓,也是乌珠大姓,乌珠君侯娶世家大族之女,实属正常。谷宥是乌珠后人,同姓应该是个巧合。

      穿过一片狭隘的山道,眼前积雪逐渐稀少,奇峦都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可谓是千峰排戟,万仞开屏。闻霄正感叹寒山原本的景色,仔细一看,那山上卧着的,竟然是座巨大的神像。
      再放眼望去,那神像不止一座,怎能说是山上卧像,分明是神像构成了山。

      “乌兄,这是哪尊神明?我竟从未见过。”

      乌润道:“这是世间的三千神明呐。”

      “三千神!”闻霄惊呼,“世上竟曾有这么多神!”

      “闻大人不知道吗?”

      “到了我们那个时候,对神明的记载已经寥寥无几了。”

      乌润忽然语气冷了下来,垂眼道:“想来也是,天上那位怎能允许别的神明被铭记?”

      闻霄恨不得拿个本子,将这些失落的历史真相全都抄记下来,“乌兄,能为我介绍一番吗?”

      “当然。”

      乌润开始不厌其烦的一一讲解,看到哪尊,便说哪尊,他知识渊博,明明说的是神明之事,却能如数家珍。

      渐渐的,闻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对这些禁忌的东西如此熟稔,怕是会引来大灾。

      待到乌润说累了喝水的功夫,闻霄便规劝道:“乌兄,你不怕京畿发难吗?这些故事可是大忌。”

      “大忌吗?”乌润平淡地说:“是京畿的大忌,却不是我们的大忌。”

      “这话什么意思?”

      “京畿能谛听东君懿旨,明明是人类,却甘愿为人驱使,做人走狗。他们不敢直面东君的真相,我却敢。”

      “还请乌兄赐教!”

      闻霄拱手相拜,乌润一把托起了她,“说不上赐教,这是人尽皆知之事。东君怕死,人也怕死,这天地始于混沌,又要归于混沌,万事万物都要遵循这个道理,偏偏她要将同胞诛灭,将人圈养起来,吸我们的鲜血。她以为她能撕裂天地,做永生不死的唯一神明。她如此高悬一日,天道停滞,生命不再循环,早晚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熬空,也把天地彻底熬空。届时,混沌还未来,怕是世间再无生灵了。”

      乌润说着,目光浮现出浓烈的恨意,“人都有死去的那一天,万物都要经历死亡,偏偏她贪图享乐,拿我们作养料,实在可恨。”

      话音刚落,脚下忽然颤动起来,乌润一个站不稳,眼见着就要从山上滚了下去,闻霄忙抓住他。这人实在是瘦弱,就连闻霄的力气,也能轻易将他拉起来。

      此时,他们身下的地似乎在上升,眼前的山脉如波浪一般涌起,闻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些神像正在起舞。

      闻霄惊呼,“神……神像动了!”

      乌润虽半个身子悬在空中,仍是冷静非常,“怕是说到这些神明残魂的心坎里去了。”

      乌润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跌坐在闻霄身旁。

      闻霄感觉,他们的高度已经非常理可言,悄悄探头下望,只能看到一片片雪白,如梦似幻。
      “怎么办,总要想办法下去吧?”

      “我想我们应该是在山神的肩头吧!”

      乌润双手合十,背对着太阳念念有词,“山神在上,在下乌润,家有幼子却身患奇疾,不远万里赶来求医,还望神明帮帮忙。”

      闻霄还是头回见这般拜神的。
      人们拜神往往三拜九叩,如此敷衍的她倒是第一次见到。

      闻霄道:“是不是太敷衍了?”

      乌润反问,“还要多尊敬?”

      闻霄稳住身子,尽量不去看自己身外的画面,她此时已经切实理解了祝煜恐高这件事。她只敢盯着脚下,颤着声音把关乎祭祀的礼节同乌润说了个遍。

      谁知乌润听完,站直了身子,“三拜九叩?给它能耐的!”

      闻霄暗暗抹汗。

      只见乌润忽得直起身来,晃晃悠悠抬起双臂,俨然一副要抱揽狂风展翅起飞的模样。

      闻霄被他的大动作惊到,“你小心,别摔下去了!”

      乌润仰天大笑,“不过是万物有灵聚结成神,和我等又有何区别?”

      “好好好,没区别,你快收了你的神通罢!”
      闻霄是真的怕他摔死,同时,也深深感叹这小郎君年纪不大,倒是豪气万丈,颇为洒脱。

      乌润闻言,更是激情满怀,“闻大人!说得好!”
      说完,他一把抓起闻霄的胳膊,连拉带扯将她也抓起来,“你我既为一方君侯,自然也是人杰,是天地贵子,比肩神灵,神通无限呐!”

      “乌兄无酒怎也能醉!”

      “天地作杯雪作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乌润一手抓着闻霄的胳膊,另只手高高指天,任万丈狂风从他身旁卷过。他仰天长啸,形色张狂,高声呼喝。
      “诸天神灵残魄,借力送我到那寒天窟吧!”

      闻霄本是想感叹这人疯了,谁知脚下的山奔跑起来,像是神像在边走边压低自己的身子,与其他形形色色的各路神明擦肩而过,一路直奔向一处云雾萦绕的洞窟。

      闻霄颤颤巍巍爬了下来,再看乌润,慢条斯理,丝毫没有受惊。
      “你们前辈先贤都是这般吗……是我称兄道弟失礼冒犯了……”

      乌润道:“哪般?”

      “一身是胆……”

      乌润又豪爽大笑,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朝闻霄伸手,“来吧,闻姑娘,咱们一起看看缘中仙人的庐山真面目!”

      二人继续并肩前行,又听乌润说了许多百年前的见闻。

      原是百年前的风貌和当今大不同,那时候的人们,把神明看得比命还重,人祭根本不需要征兆,有甚者争先恐后自己扑上去献祭。
      唯独乌珠是个奇葩,京畿连哄带骗,他们愣是不干。

      乌润道:“我和所有君侯都不一样,我一出生就是君侯,因此对此道熟练,人们与其信那天上的火球,不如信我好使。”

      “您一出生就是君侯?”

      “我出生时口含珍珠……哎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是蚌精,我只是从娘胎里带了颗小珍珠出来,还是圆润乌黑的。”

      闻霄想了想,“那岂不是……乌珠?”

      “正是!”乌润心满意足,“所以呀,人们都说,我生来就是要爱乌珠子民的,因此老君侯在我出生的那天,自愿禅让给了我。我三岁就能背书,六岁就能理政,十二岁就平定五十一部落之乱。”

      闻霄惊叹,“天纵奇才!我考学都要考好久!”

      “这倒无妨。我想,我呕心沥血让子民幸福,又岂能将血洒给天上的匪徒?”

      闻霄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东君叫做匪徒,不禁觉得有趣,笑了起来。

      这时二人已经到了一处晶蓝的洞府,洞壁剔透,十分宽阔,莹蓝色的光映得人脸都煞白。
      而山洞中央,不知从何处垂下千万条红丝,系在一人身上。

      那人披散着长发,双目被缚,只露出个尖下巴,也能看出是个绝世美人。他身体修长,尽管被吊着,也并不痛苦,反而像是与红丝共生,形态自然优雅,宛若谪仙。

      不知为何,闻霄却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是阿缘,也不是阿缘。气质面貌一模一样,却总有些不对劲。

      闻霄道:“乌兄可是来找他?”

      乌润却说:“我也是翻阅古籍才来,并不知道是不是他。不过既然在寒天窟,想必就是他了。”

      说罢,他拔起腰间的佩刀,花里胡哨挥舞一圈。闻霄看出,这人虽才高八斗,武功上却和自己一样是个花架子,挥舞半天尽是花拳绣腿。

      乌润举起佩刀,跌跌撞撞朝前劈去,笨拙地将那红线一一砍断,缚在半空的人立即坠了下来。

      闻霄忙跑了过去,想要接住,却被落下来的人砸了个结实。

      那人身上冰凉,一身钢筋铁骨,和自己撞在一起痛呼了一声,声音更是熟悉。

      闻霄忙不迭一把撕下他缚眼的红布,不禁喜上心头,“祝小花!”

      祝煜摔得鬼迷日眼,揉了揉头,仔细看了看闻霄,才道:“我的天公地母,我不过睡了一觉,你怎么来了?”

      这不正经的熟悉语调,实在是令闻霄心安,闻霄便简单同他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祝煜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又进幻境了?”

      “和我们之前的幻境不一样,这一次我没有流血,也没有碰到栾树,按理说是没有开启幻境的条件的。”

      “无妨,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是幻境,也杀不死人。”

      乌润被晾在一旁久了,实在听不懂,插话进来,“这位小花兄,你是缘中仙人吗?”

      祝煜见他是和闻霄一路走来,顿时心里有些不痛快,“你都叫我兄了,我还能是吗?”

      闻霄扯了扯祝煜的衣袖,“这是乌珠的君侯,他刚才管东君叫匪徒,叫你兄台已经很尊敬了。”

      “可以哇,虽是个古董,思想很先进嘛。”祝煜抓过乌润的手,用足了力气握了握,几乎要把乌润痛晕过去。

      乌润道:“小花兄,我是来治病的,你要是把我捏死了,我还不如不来这一趟。”

      “目的性这么强,心不诚,怎么治病?”祝煜说着加大了手劲。

      “我一大堆公文堆成山了,还能只身前往,还不诚心吗?”

      “批公文算什么,小爷我连人都劈过。”

      闻霄赶忙把两个人分开,“哎呀,他有夫人,孩子都有了!”

      祝煜瞬间松开了爪子,乌润甩着手,默默撤远两步。
      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乌润也没怀疑过祝煜仙人的身份。

      “仙人,我身患恶疾,能治吗?”

      乌润的恶疾,要从一年前开始。

      一年前,乌珠来了个奇怪的神明,每日端坐在神台,吸取人们的欲念为生,经开天辟地第一天才乌润的考据,这神明便是妙欲正觉主。

      妙欲是他的本性,正觉是他的职务,主则是个尊称。

      乌润的父母便是在这妙欲正觉主的蛊惑下自尽了。
      紧接着,他大抵是顺畅的人生遭遇了头等麻烦事,想要铲除这个正觉主,却无论如何都抵抗不了,最后自己竟然病了。

      说着,乌润拆了自己头上简易的木簪。

      “我虽年少,却早生白发,郎中说,我的身体竟是天命之年!”

      闻霄想起自己的病,急忙追问,“还有其他症状吗?”

      “有,呕血不止,周身剧痛,经常提不起力气。”

      祝煜质疑道:“可我见兄台精神面貌十分良好啊!”

      乌珠无奈道:“我以往是三天不睡都不会觉得累的。”

      他紧步向前,行了十分周全的礼,“小花兄……不,小花仙人,我还得庇护我的子民,我不能死,更不能如此潦草地病死。”

      祝煜说:“很遗憾,我也只是个仙人的边角料,你的病我无能为力。”

      “这……”

      “寒山上怕是没有你要的答案,这个洞窟从我醒来就自己一个人,没有其它。”

      乌润十分执着,“不会的,不会的,就算您治不了我,您也是仙人。无妨,无妨……都是天命。”
      乌润一边说,一边在洞内开始游荡,几乎要掘地三尺,发现真的再无其它。他失魂落魄地裂开嘴,痴痴地笑了。

      闻霄担忧地感叹,“乌兄,其实我也病了,我们同病相怜,或许我来到你的时代就是天意,我们能一起找到破局之法。”

      “无妨,无妨。”
      乌润摆了摆手,“只要能多为我的子民做一天事,我就知足了。我还能奋斗,还能批公文!对,我要批公文!二位,在下告辞了!”

      他突然燃起了熊熊斗志,手紧紧握拳,拔腿旋风似的跑出洞窟。留下闻霄和祝煜两个人,望着他的背影吹凄凉的冷风。

      闻霄为难道:“他真的没事吗?”

      祝煜将地上的碎红绳拧成一股,随意束起发,然后松垮地抱起胳膊,“他会回来的。”

      果然,没一会,乌润又旋风似的跑了回来,目光炯炯望着二人。
      “两位,相见既是缘分,不若一同去乌珠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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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坚持更新中,预计5-7篇类似于人物志的番外掉落,谢谢大家支持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