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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传记三十 ...

  •   供奉于伊势神宫的八咫镜,作为天照大神的御灵,据说,既能避邪驱魔,又能映物照人,映射人心罪恶,暴露本质。

      明日朝第一次见到它时,不敢与其对视。

      但是,身后有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有何不敢的?」

      她若有所感地往后望,安静的内宫被阴影笼罩,外面绯色连的樱花开得璀璨,晃眼的阳光分明地被隔绝在外,供奉八咫镜的神宫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时候,常伴在她身边的声音还没有被冠以「八岐大蛇」这样的名字。

      但即便如此,她也很清楚,他不该出现在神宫里。

      而他也仿佛已经看穿她的所想一般,问:「你害怕八咫镜映出我的真身?」

      ——「你害怕看见我?」

      她说,与其说是害怕看见你,不如说是害怕看见我自己。

      寻常人都不可出入伊势神宫,更何况山野精怪,甚至是传说中象征灾难的邪神。

      而她作为斋宫却纵容,默许,不曾驱逐,甚至还因他的存在而安心窃喜。

      若是八咫镜真的映出了他存在于她身边的样子,她也逃脱不了罪责,更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对此,他当时的声音至今还能回想起。

      ——「明日朝,在你心中,我代表你的罪吗?」

      伴随着那样的话,似乎有穿堂而过的微风状似五指,轻轻拂过了她的肩,扣进了她的指缝,带来了轻微的力度。

      就此,她受惊地望向八咫镜。

      可是,明澈的镜面只映出了她一人的面容。

      漆黑的发和眼,轻薄朦胧的纱和小祭衣,雪白的纸绦从头顶上垂落,她望向镜中的自己,那个十五岁的少女,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但是,那样如影随形的声音并没有消失。

      ——「你现在不想看见我,那我就等你卸去斋宫的职责后再出现。」

      她顿了一下,才说,也许她到死都无法卸任。

      ——那我就等到你死后,只要你愿意见我,我随时都可以出现。

      无形的声音轻盈从容得没有任何一丝重量,仿佛这不是一个值得烦恼的问题。

      ——「到时候,不要再拒绝我了……」

      印象中,伊势神宫的樱花没有凋谢的那一天。

      当年入主那里的时候,樱花正盛开,后来离开那里的时候,也还是暮春时节,满目绯红的花衣还未褪完,飘落的樱色铺满大大小小的神道。

      她依凭已经变得遥远模糊的记忆,一路穿过簌簌的樱雨,通过平直的参道走到尽头,梦中的伊势神宫没有人。

      明日朝走进八咫镜所在的内宫里,安静的神社外,樱花悄然飘落,她再次站在了明净的御镜前。

      庄严的神镜自神话传记中就被御神弓等神器拥簇保护,浮动的尘埃仿佛全部隐去,祭台上纤尘不染,纤细的影子被溜进来的光影拉长,平滑细润的镜面映出了她如今的模样。

      血。

      她看到了镜面中的自己脸上有血。

      从脸颊上淌下的血珠,流经唇珠和嘴角。

      她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镜中的人抱以相同的动作。

      当她看着那些血染红了镜面上映出的指尖时,明日朝忍不住伸出舌尖,镜面上的人同样伸出舌尖,犹如一具被她操纵的木偶,同她如出一辙,在寂静中卷去了嘴角的血色。

      她又抬手,用指尖抚过自己完好无暇的脸。

      映在镜上的少女用手指淌过流血的位置。

      就此,那些细碎的伤口仿佛在无形的力量中消弥殆尽,就像落花拂过水面一般,很快只剩下一点血迹。

      但是,镜中人仿佛已经不是自己,而是拥有与她相同面貌的怪物,她隔着镜面与其对望,看见漆黑的长发如同披天的纱雾般蔓延,几乎占据了整片镜面,由黑白红三色构成的镜中人与白金光辉的太阳截然不同,冷昳秾丽成为了她的底色。

      明日朝用指尖沾了沾镜中那些血,将其轻轻涂抹在了苍白的唇角上,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刹时增添了几分生动诡丽的艳色。

      看着看着,她就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对着一面镜子骚首弄姿……还是神圣无暇的八咫镜。

      一种久违的羞耻感就那样突兀地涌上心头,即使在梦中也难以忍受。

      她向祭台伸出了手,去拿上边供奉的御剑。

      沉甸甸的重量握在手中,她在祭台前端坐下来,漆黑的眼睛映在锃亮的剑身上。

      她慢慢地将其架在侧颈上,正待用力划下的时候,有一条蜿蜒的黑蛇突然从她身后静伏的影子中蹿出,像流动的水一般缠绕上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再动作。

      粗壮有力的蛇身在眼帘中显形,将她一层一层地圈住,上边漆黑的细鳞泛着金光,随着攒动而如同流逝的河流。

      她在有些窒息的呼吸中微微仰头,看见巨蛇高昂的头颅垂下,嘶嘶地吐着蛇信,凝视着她痛苦的模样。

      每当她想要这般毁灭自己的灵魂时,身后那条如影随形的巨蛇就会这样阻止她。

      这是一条自那天醒来后就一直无法摆脱的蛇。

      它到底从何而来的,明日朝并不清楚。

      它究竟是诞生自八岐大蛇的血和力量,还是诞生自她所产生的斐伊川,她都一无所知。

      她尝试过杀死它,但是,正如人无法杀死自己的影子一样,它永远都存在。

      对此,明日朝只能如同往常一样,在它的禁锢中艰难地发出声音:“好了,放开我吧……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

      冰凉的蛇信扫过她的脸,它显然不太相信她,因为她每次都这样说,但最终,它还是用尾巴尖卷走了那把御剑,将其放回了祭台上才开始松开缠绕她的力度。

      很快,它就潜伏进影子里消失了,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有阴柔的声音在说:“何必如此毁灭自己?”

      她猛然一惊,警惕地回头时,有盈蓝的发丝宛若披着月华从她的眼帘中掠过,那样的色彩就算置身于阳光照耀不到的内宫也美丽夺目。

      那是个美艳至极的女人,至少,明日朝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她抬眼,仰起头,目光茫然又戒备:“……是谁?”

      对方发出没有温度的笑,其披着薄纱的身形修长妖冶,肤色像冬夜里朦胧的月光那般苍白清冷,那双漂亮的眼睛懒洋洋垂下时,无端让人觉得僵硬又飘缈。

      明日朝不禁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对方翕合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在微笑。

      奇怪的是,并不觉得陌生和害怕。
      相反,一种奇异的亲切感在心中充盈,这致使明日朝轻轻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对方迤逦在地的衣角。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这样说。

      她竖起食指放在唇前,比了个暧昧又神秘的动作:“你若是毁灭自己的灵魂,你将不再完整。”

      “就像打碎的花瓶那样?”明日朝问。

      “就像打碎的花瓶那样。”
      她重复了这句话:“水没有形状,会自己流动,不管怎样击打都还是那滩水,但是灵魂这种东西,一旦残缺,一旦破碎,就无法再拼合。”

      “那样正好。”明日朝说:“把我像花瓶那样打碎吧。”

      她在对方面前坦率地垂下头颅,说:“我的灵魂是八岐大蛇的,若是他要控制我,我并不能反抗,也许又会像之前那样酿下无法挽回的过错。”

      “这是你将身体献予六恶神的原因吗?”

      明日朝安静了一秒,才道:“与其被八岐大蛇控制,不如将身体献给祂们,身体的支配权和主导权是祂们的话,大抵能做出比我更好的选择。”

      对方却是意味不明地笑:“六恶神想要颠覆高天原,将人间化作妖魔恶鬼的炼狱,难道你还能做出比这更糟糕的事吗?”

      明日朝沉默了。

      “你只是害怕再次伤害须佐之男,对吧。”
      伴随着这样的言语,她将漂亮苍白的指尖轻轻搭在了明日朝肩上。

      “你害怕自己会再次伤害别人,你无法承受那样的过错。”

      如冰般冷白丝滑的双臂抱着她的脑袋,无端让人联想到打磨完美的冷玉和水晶,从未见过的女人微微弯下身来,轻轻拥抱她,就像冷硬的圣母石像怀抱脆弱的孩子一样。

      明日朝轻轻倚着对方柔软的胸脯,忍不住轻轻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不管她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何种身份,明日朝得承认,她现在竟然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安慰一般的宽容的拥抱。

      她在那个没有温度但却安心的怀抱里,饱含可怜地说:“没有人会要求一只碎掉的花瓶能够继续装水插花的,对吗?”

      明日朝说:“打碎我吧,他只会拥有一地的碎片,会割伤手的那种,也随他扔掉吧,总归是一地不再有用的垃圾。”

      “为何要这样将自己的价值用这样毁灭的方式抹消掉?”头顶上传来柔和的声音:“那曾经是你苦苦追寻的东西。”

      明日朝说:“我曾经以为我的价值就像漂亮的花瓶,可以让看见的人赏心悦目,后来,我认为自己也可以装水插花,变得实用,让花朵绽放,但是,到头来,我却是让花枯萎了。”

      对方细细地抚上她的脸:“花朵会枯萎,是因为它已经被摘下枝头,它的生命本就在流逝,与花瓶无关,你若是不忍于花朵凋零,就应该怪摘下花朵的人,又何必苛责自己?”

      纤长的指尖看上去危险地掠过她的眼睫,她瞳孔颤动,听到对方的声音在说:“现在,你就算打碎自己也无济于事,你身为完整的花瓶时他还是可以抡起你当凶器砸破别人的脑袋,你碎掉后,他也能捡起你不再完整但却锋利的碎片刺伤别人。”

      “那我该如何做?”明日朝埋进她的怀里,卑怜地低下头:“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他的掌控。”

      “你后悔了吗?”她问:“后悔自己曾经将灵魂献予他。”

      这一次,明日朝终于在她的声音中落下泪来。

      仿佛心中一个一直以来不断膨胀的泡泡终于被一根细针戳破了一样,她说:“不后悔。”

      她的眼泪挂在眼睑下:“事到如今,我竟然还是一点都不后悔,这才是让我最绝望的,不管是当年救下须佐之男,还是将自己的灵魂献给八岐大蛇……”

      这样的话倾吐而出后,好像一股积压在身体里极久极久的浊气终于吐出来了一样,她竟突然诡异地觉得轻松。

      她从来都不喜欢那副重生的身体,它充斥着一种难以驾驭的异样感,她也排斥潜藏在其中的异物。

      但是,如今,当看着面前这个美丽到令人神魂颠倒的女人……不,兴许不是女人,而是更神秘超然的存在,或许还是所谓的恶神,当她看着对方时,她竟觉得一切好像都不是那么糟糕。

      她问:“你也是恶神吗?”

      披着盈盈月华的长发像缭绕的云烟和海藻,向她倾泻而下。

      对方旦笑不语,垂眼的神情意味不明。

      明日朝却露出了有些着迷的神情。

      她说:“你长得真漂亮。”

      言毕,她小心翼翼地撩起一缕弯曲的发丝,虔诚地亲吻对方的发梢。

      她说:“你是掌管什么的恶神,我会将我对应的东西献给你。”

      对方却是道:“你还是要那样做吗?”

      明日朝安静地笑了起来:“毕竟,已经说要侍奉你们了。”

      她支起身来,捧住了对方美艳至极的脸:“恶神说自己被天照大神抛弃,或许,我能明白他们那份心情,被人抛弃,不被需要,彷徨,迷茫,像迷路的小孩一样追寻自身存在的意义,但是,到头来,本就代表罪恶的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引发罪恶,他们对天照大神产生的憎恨,在我看来,就像当初,我恨着我的母亲、恨着抛弃我的那些人一样,或许他们也只是想要得到一份被认可被接纳的爱。”

      “在你们寻找到那份爱之前,就由我来吧……”

      屋外,樱花还在飘落。

      宫内,尽头的八咫镜映照出明日朝俯身向她倾倒而去的影子。

      温热的吐息落在唇边,最后的最后,当她以为明日朝还想干些什么的时候,明日朝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在伊势神宫所在的内宫里饱含怜惜地说:“你的手很冷……”

      ……

      当漫天的金光发出千只鸟一般凄厉的嘶鸣时,八岐大蛇不紧不慢的目光随即平静地望向高天之上的太阳和雷霆。

      耀目的金光在他雪白的衣袂上流动,渐渐掩盖了他原有的色彩,他很快放开了钳制她的手,说:“看样子,我们还是得先以正事为主。”

      闻言,她笑着抬手,其指尖抚过淌血的脸颊。

      那些细碎的伤口在她的力量中消弥殆尽,其留下的血迹被她涂抹在了自己苍白的唇角上。

      八岐大蛇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只是宽容地对她说:“到底是你们和天照的恩怨,就按你们自己的意志做吧。”

      话音刚落,周围直入云霄的雷枪瞬间衍生出金色的锁链,以迅雷不及掩耳向他们袭去。

      但是,八歧大蛇化作不祥的黑雾,须臾间就从雷霆所形成的囚牢中挣脱,而那些裹携着雷光的锁链层层地梱住了她的身体,禁锢了她的行动。

      与此同时,高天之上乍响一声惊雷,撕裂云霄的金光以天地间的人影为中心,自遥远上空展开一道绘满咒文的巨大法阵。

      她仰头望向笼罩下来的光芒,竟高声笑了起来:“多么久违的阴阳分离之阵!当年你也是用此阵分离了自己的罪恶!现在也要将从我们从这副身驱里分离出来吗?!你以为如今还会那么容易吗?天照!”

      伴随着她的声音,其稠长的黑发随着无数漆黑的漩涡铺展开来,在她身后,流动的风开始扭曲,撕裂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然后吞噬身上缠绕的雷光和锁链。

      以她的力量发动的日蚀开始吞没太阳的光芒,无光的黑夜似乎将要降临,天上的太阳逐渐被天边涌来的暗夜遮挡。

      她笑道:“我们本就是一体,你代表光,我们代表影,你代表白昼,我们代表黑夜。”

      六只巨大的鬼眼从阴云后露出,底下无数的妖鬼像密密麻麻的蚂蚁,被黑雾裹携着攀爬而上,以那六只眼睛为中心点,在天地间构成了六具庞大的恶神之驱。

      刹时,尖锐狂暴的咆哮自它们嘴中发出,其力量掀起了沙尘和海水,也震碎了远方的山脉。

      底下的大海掀起血腥的潮水,无数条爬动的毒蛇吞噬原来的大地,八岐大蛇所化的巨蛇搅动天地,其蛇腹掀起的洪水淹没山川,有峰峦所聚的桥梁通往天际,直指苍穹,无数从瘴气中如爬虫一般冲出的妖鬼沿着那条通天的道路一路朝众神之所冲去,与之对抗的,是无数从天边骤然射下的金光箭矢。

      刹时,大片的妖鬼在金光中尖叫着化作灰烬。

      自痛苦与暴怒中残存的恶鬼挥着刀斧,眼珠咕噜噜地转,那些狰狞的第三只鬼目镶嵌在额间,从眼角一路裂开的缝爬向血色的獠牙。

      被愤怒与怨恨支配的妖鬼遵从本能,在生与死的边缘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与怒吼:“我们曾是人类!可天神高高在上,没有拯救我们!而是眼睁睁看着罪恶侵染人世,无所作为!如今,又不允许我们以这副姿态生存!我们与这天上的众神永世为仇!!”

      伴随着这样的哀鸣与咒骂,缭绕的云层之上,以须佐之男为首,白金神铠的天兵神军俯冲而下,赤红滚烫的岩浆如同龟裂的蛛网,涌动着燎烧在尘世之下挣扎的残骸骷髅。

      漆黑浑浊的大地,如血般流动舔舐万物的熔浆,以及不断僵硬哀嚷的森森白骨。

      盘踞的巨大蛇瞳自黑雾中显现,各色的火焰自大地上燃起,然后凝聚,构成了六尊恶神身后的巨大光圈。

      那样的光芒竟同太阳所发出的光辉同等眩目,模糊了恶神狰狞可怖的模样,耸入云天的庞大身躯如同漆黑的神像伫立在天地之间。

      她轻轻落在了通天恶鬼伸出的掌心上,向张开了双手。

      “底下这些妖鬼,曾经都是人类。”
      她说。

      “他们身为妖鬼也能生存,你为何不能接受他们作为妖鬼的一面?为何不能允许我们的存在?”

      然而,天上的太阳女神始终抱以沉默,须佐之男的身影手握雷电形成的巨剑挡在巨大的太阳身前,转瞬就用那把神力所铸的剑削去了其中一尊恶神的四肢。

      那些缠绕着血色织羽的血肉坠落大地,化作侵蚀的污潮,对此,她的脸上升起明显的厌恶之色:“须佐之男,你可真是碍眼!”

      须佐之男冰冷的金瞳掠过她的脸,突然冷声道:“这句话,该是我对你们说才对,六恶神。”

      说罢,他迎着那剩下五尊恶神袭来的攻击,将泛着金光的雷刃狠狠自下而上一挑,其闪耀暴虐的锋芒瞬间沿着腹部一路劈上喉咙和下巴,冷酷地撕开了最前边那尊恶神的脑袋。

      就此,如瀑般的血液涌向天际,散落的血光像黏稠的大雨洒落在地,然而,在那电光火石间,不等祂们反应,须佐之男已经在掀起的飓风中对着剩下的影子高举起那把金色的长剑。

      无形的风卷走了所有翻涌的云絮,周围所有的气流被漫天的雷电裹携着,在须臾间扭曲、旋转,最后汇聚到他所执的长剑上,并随着他下一瞬重重挥下时掀起了遮天蔽日的金光。

      天地间顿时闪现出一道十字准星的辉光,毁灭性的力量自他手中直穿千里,掠过了远处的山簏树海,如同一把巨斧,以慢镜头的形式,一路掀起了燎原的炬火,扫过了汹涌澎湃的大海,然后爆发出通天暴虐的雷霆,叫这片遍布饿殍的大地在眼前转瞬崩裂轰塌,发出震耳欲聋的、颤栗的嘶鸣。

      太阳与黑夜争相交织的边缘,盛大的暮色在年轻但强大的神明脚下汇成深渊。

      仅仅一击,须佐之男就已击溃恶神的力量所化的投影,但一切都还没有结束,被逼入绝境的六尊恶神之躯很快就领略到他强大的力量伴随而来的残酷——那抹跃动的雷光穿梭在倒地的残躯和腥风血雨间,剜去祂们的心脏,割断对方的喉咙,浸染着满身的血污,怒吼着击穿了所有的血肉之躯,将手中被狂风和雷电缠绕的利剑向人类少女之姿所在的尽头贯穿而去。

      然而,等待他的,是对方在咫尺之间的剑尖前骤然落下的眼泪:“好疼,须佐之男……”

      金色的瞳孔一动,只稍一瞬的迟疑,他的左手就被身后倏然愤起偷袭而来的恶神咬断,被狠狠地击向远方,滚落了一地的血色。

      期间,属于他的、温热的神血从断裂的地方溅上了她的脸,留下灼烧的疼痛。

      她突然笑道:“真是个天真的家伙。”

      她这样说的时候抬起手,将其淌过面颊的血抹去,就见须佐之男已经用那副浴血的残躯咬着雷枪,狠狠刺穿了方才偷袭他的那具恶神之躯的心脏。

      天上的法阵始终没有消失,而是在浓云间安静地轮转,似乎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开启。

      迎着那道铺天盖地的光芒,她说:“连你也要这样做吗?高天之武神——须佐之男,八岐大蛇是以她的灵魂为基础构筑了这副身体,我们的存在赋予了这副身体不死不灭的特性,蛇神的力量不属于此间,而是属于吞噬万物的「虚无之海」,若是将我们从中剥离,很快这副身体就会在八岐大蛇的力量中腐化,到时候,她又如何能从那具被腐化的尸骸中幸免?她的灵魂又将逃离被侵蚀的命运?”

      “这是你们求饶的方式吗?”
      须佐之男于遥遥的血雨中发出冷冷的嗤笑:“你们现在不过是顶着这张脸的罪神罢了,这副身骸既然是八岐大蛇的血肉所筑,那么我就将它涂满神殿前的石阶,你们的火焰我也会在脚底碾成灰烬。”

      “世人都说高天原的行刑神冷酷无情,没想到果真如此。”她道:“明日朝对你的爱竟也不能使你在这种情况下对她动摇分毫。”

      “没想到只知散播罪恶的你们也能吐出「爱」这个字眼。”他道。

      回答他的是这样熟悉的声音:“你身为雷霆风暴之神祇,掀起惊雷,降下骤雨,这是你所拥有的权能,八岐大蛇教唆我们作恶,我们便如雨水一般将罪恶洒向人间,这也是我们的权能,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一切都是规律和选择,我们已从那个人类身上看到和体会到了真正的罪恶,我们自诩恶神,从来不否认自己的罪恶,那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权能,但连我们都开始对她产生怜悯,所以,真正不懂爱的究竟是谁?真正不懂罪恶的又是谁?在她心中,比起我们,你和八岐大蛇是否更让她痛苦?你们对她来说又是何等的罪恶……”

      对此,须佐之男竟也没有再反驳。

      她又说:“我们和太阳本就一体,就算熄灭,一旦太阳重现,我们又会燃烧在干枯的大地上。”

      须佐之男道:“那我就只能让你们求死不能了。”

      不祥的浓云始终笼罩着天际,暗雷滚滚的云层深处,由雷霆风暴之神所引发的大雨倾盆而来,张牙舞爪的雷鸣自天上降落,很快就劈在了数具倒地的尸骸之上。

      巨大的残骸白骨被大雨冲去血色,断裂的鬼手在萦绕的雷光间痉挛地颤动,因受伤而终于从天上屈尊站立在那些尸骸之上的须佐之男还单手紧紧握着刺穿恶神之躯的雷枪。

      断去的左臂还没有恢复,黏稠艳丽的血不断地淌落,有腥冷的艳色溅着他冷硬的脸庞,无论是狂乱飘扬的金发还是挂在臂间的神之丝帛都已染上腥臭的污秽。

      底下的血肉发出最后惊愣而恐惧的声音:“……你难道没有任何痛觉的吗?”

      须佐之男不置一词,相反,当他骤然冷冽抬眼时,一尊由他的神力所构成巨大法相从天地间拔起。

      那尊法相流转着与雷霆相同的金色辉光,没有面貌,只是一尊人形的无面真身。

      同一时间,有冰冷的弯月自她身后的黑暗中浮现而出。

      以那抹弯月为弓,月亮所散发的光辉凝成一支又一支箭矢,她随即做出引箭搭弓的动作,两指间一收一放时,无数细密的箭羽宛若倾盆的大雨向他倾覆而去。

      苍穹之上,日轮耀目,那些箭矢盖过太阳的光芒,凿破云端,引发雪崩似的爆炸,狠狠地刺穿了那尊通天法相的身躯,也刺穿了须佐之男心脏所在的位置。

      血色瞬间从紧抿的唇齿间溢出,然而,由他的力量所形成的金色巨影依旧毅立不动,还在须臾间凝聚出暴虐的雷枪,朝她自上而下地劈落。

      迎着那道已经躲不过去的辉光,她终于尖锐而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须佐之男,你就不想知道那年在出云的真相吗?”

      “为什么她当初能在众妖之中救下你,将你从海渊带往出云?为什么她能将你的神格藏起来,连你自己都无法感知和找到?又是为什么她最终会被那道天雷劈死?”

      “这可是连现在的八岐大蛇都无从知晓的秘密!”

      “不用你们告诉我。”须佐之男冷冷地将手挥下:“我很快就会知晓。”

      “不……你不会知晓的。”
      她却说:“明日朝不会告诉你的。”

      “就算她曾经那样怨恨你,也从来都不打算告诉你,因为她知道,你爱着人类,这也许就是她因为爱你而对你的、无私的慈悲——只要你还爱着人类一天,你就将无法体会到她的痛苦一分。”

      “人类的恶意,竟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明日朝或许才是真正通晓人心的人,饶是我们,也想看看她带着那颗心,还能如何地挣扎。”

      她在最后发出这样的声音,而须佐之男已经毫不犹豫地挥下了最后的一击,尖锐的枪棘瞬间劈开了她的胸口,将她钉死在了法相的手心上。

      所有的言语顿时消散在剧痛之中,她吐出一大口血来,因疼痛而逐渐变得迷离的目光望向天上的金光,一种流动的红自她的身躯上漫开,在法相巨大的掌心上盛放,低头俯瞰而去时,就像一朵被揉碎的花,也像一抹渺小的蚊子血。

      将那一幕印入眼底,冰冷的金瞳下移,沸腾暴怒的杀意还未从他的眼里褪去,战场却在一瞬间已经因六恶神的落败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对此,他微蹙凝目的眉梢和紧抿的唇角像冻僵了一样,被天上落下的雨水淌过。

      冰凉的雨带走他发上的血色,其水珠滑过额上的神纹,沿着压得略低的眉弓从眼角垂落,他垂势闭了闭眼,就像落泪一般,仿佛在享受那片刻的宁静。

      直到下一秒,一声冷蓝的惊雷骤然响起,他抬起脸,冷峻的面容竟在冷光的照耀下晕出一丝浮光掠影的悲悯,又随即转为冷酷的杀意——因为有巨大的黑影盘旋在半空,落在了他的脸上,由八岐大蛇所化的巨蛇从空中掠过,向高天之上的太阳张开血盆大口噬去。

      见状,须佐之男也没有丝毫慌张,而是凌空跃起,一边单手执枪,一边从自己断裂的残肢中抽出了半截被神血染红的臂骨,在高天刮起的狂乱飓风中,将其与手中的雷枪接在一起。

      属于神明的力量与造物在尘世中绽放出刺目而强烈的光芒,在漫天劈下的雷电中融为一体,化作一柄金色锋利的十字神剑,如同审判之天平一般重重地劈了下去。

      天地间亮起一道刺目炸裂的金光,巨大的白蛇被神剑劈开了头颅,贯穿了蛇身,匍匐在须佐之男脚下。

      涌动的蛇血污秽不祥,在雷光的照耀中溅落人间,须佐之男站在了巨蛇的头颅之上,当他于寂静之中抬头时,全身包括手中的剑都不可避免被八岐大蛇所喷溅出的鲜血浸红,但是,他在笑。

      难得的,一抹充满快意的笑容浮现在须佐之男那张冷峻威严的面容上。

      凌厉而沸腾的杀意随着慑人的眸光绽放,年轻而强大的神明置身杀戮之中时眉弓压得很低,其嵌在眉骨下的双眼微微上挑,任由暴虐与侵略性折射出骇人的血色。

      那副带来腥风血雨的样子太过惊悚,叫众神之目纷纷后隐。

      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而是浸着沉重的血,从喉咙里挤出沙哑而低沉的笑声:“你败了,八岐大蛇。”

      “……我败了?”庞大的蛇身在神剑下软绵绵在蜿蜒,一道惊悚的血痕犹如深沟川壑,伴随着张牙舞爪的闪电,从蛇腹一路劈到须佐之男所立的头颅:“之前,你也这样劈伤过我一次……”

      龟裂的血丝遍布蛇瞳所在的眼白,冰冷的竖瞳微动,重伤的八岐大蛇匍匐在地,发出的声音却依旧相当从容:“但是,你该知道,仅凭这种程度是无法杀死我的。”

      他似笑非笑地说:“神不死不灭,也就只有明日朝那样的傻瓜才会担心地抱住我,让我快点离开,甚至不惜逃离你。”

      金色的瞳孔下移,须佐之男冷冷地垂目,手微微一转,掌心所握的神剑在巨神的血肉中狠狠搅动了一下后才利落干脆地抽出。

      “败者无需多言。”他敛去所有的笑意,声音没有多余的起伏,也没有多余的温度。

      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原先断裂的左臂已经在落下的雷霆中长出森森的白骨,既而覆上血肉,他挥着那把浸染蛇神鲜血的剑,起身望向无相法相所在的地方,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不久前才被他屠戮殆尽的六尊恶神之躯再次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八岐大蛇带笑的声音在说:“看样子,罪恶和光辉一样,取之不尽,也用之不竭。”

      但是,身后,八百万神衹突然发出畅快的笑声,伴随着太阳女神庄重而威严的宣告降下。

      【阴阳分离之阵,启。】

      巨大的太阳明晃晃地照,隐于云层的众神开始咏唱圣咒,威严庄重的圣咏像千均巨石,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一道又一道的五芒星在那样的声音中层层叠加,转瞬破开漫天翻涌的云雾,自苍穹之上朝被钉在无面法相掌心中的人影重重地压下来。

      通天的金光将她的身影笼罩,属于神明的力量像龙卷风,将她身体里的东西拉扯着袭卷而出。

      从躯壳里剥离灵魂的痛苦比削骨剔肉更加剧烈,她忍不住仰头,发出尖锐而凄厉的叫声。

      她被钉于无面法相的掌心中,在狂乱的大风中,发出最后愤怒又不甘的怒吼:“我们才没有输!须佐之男,你会赢,只是因为她只是不想再伤害你罢了!”

      “不惜将身体和灵魂献予我们,也要摆脱八岐大蛇的控制!!真是个愚蠢又天真的女人!她只是不想再伤害你而已!!”

      这样的声音湮灭在了须佐之男从天上降临而来的光辉中。

      刺穿那副身躯的长剑被缓缓拔出,然后消散。

      “我知道。”细碎的金发拂过垂下的眉眼,他这样轻声说,飘浮的身影朝法相掌心中的人影伸出了手:“明日朝……”

      遵从呼唤,有虚渺的灵魂自那具残破的躯体中剥离浮出,漆黑的长发和雪白的衣袂飘扬,那闭眼沉睡的面容干净而无暇,就近在咫尺,须佐之男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满手的血污。

      指尖无端痉挛了一下,然后没有再抚上那张脸,但是,一双鎏金的双眼突然自无面法相的脸上猛然睁开。

      金色的电羽带着凌厉的锋芒从他的眼角消逝,与之相对的,一道金色的光芒从法相的额心向眉梢两旁漫去,形成了与本尊一模一样的神纹,紧接着,开始构成眉眼、鼻梁、嘴唇、下颔……诞生于天地自然的神明本是没有面貌的,那些形态都是在漫长的时间中被凿刻、被塑造——最终形成的模样。

      须佐之男伸出新生的、无暇的手臂,虚虚地揽过她,也让那样凿刻完成的法相挥动臂膀,用巨大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托着那抹轻盈的灵魂。

      与此同时,天上的太阳女神对着天地的六道影子张开了五指。

      【六道之门,起。】

      就此,尘世中有各色的火焰相继燃起,一尊火焰焚身的巨大六手藏像从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显形。

      狰狞的六手藏像怒目圆睁,朝天地间伫立的六道黑影发出刺目的金光,在祂的每只手上,有巨大的漩涡开始扭曲旋转,其中,六扇大门逐渐显现。

      圣洁的金光悬挂在头颅之上,沉重的门扉在飓风中缓缓打开,有绵长的金光从中伸出,随着降下的雷光化成的锁链层层叠叠地梱住了那副残破的身躯,将其禁锢在那副人形躯壳中的六恶神拖向了飓风袭卷的大门中。

      “原来你们要从这副身躯中剥离的,是她的灵魂吗?!”挣扎的嘶吼无法忤逆旋风的威力,恶神们的声音被属于少女特有的、尖锐的声线扭曲成恶毒的诅咒:“如果是这样,那总有一天!你们还会为了她!再次打开六道之门的!到时!罪恶将重新笼罩世间!!”

      伴随着这样响彻云霄的怒吼,六道大门重重地合上,发出震颤天地的巨响,无数萦绕着雷光的锁链从高天的浓云中涌出,将通往异界的大门锁在了千万道锁链之下,然后于云端中猛然收紧,将其绞碎为散落的碎片。

      一时间,苇原中国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大地上,洪水退去,浓郁的瘴气开始消散,巨大的金身法相也消弥于云层之间。

      抬头望了一眼,俯瞰底下,须佐之男单手抱着怀中的影子,单手执着滴血的长剑,对匍匐在地的雪白巨蛇道:“六恶神已被天照封印在六道的异界中,六道之间互不相通,他们永无和你再相见的可能。”

      他重复了一遍:“八岐大蛇,你败了。”

      黏稠的血色蜿蜒,紫色的蛇瞳动了动,似是上移。

      明净的竖瞳映出天上的神衹被血浸染得宛若恶鬼的模样,在他的臂弯间,沉睡的人影圣白得宛若一朵绽放在血色之上的花朵。

      八岐大蛇突然就轻飘飘地笑了起来。

      但他只是意味不明地说:“我要向打败且封印了六恶神的你道谢。”

      “不然,我还要费劲夺回她。”

      ……

      血。

      她尝到血的味道。

      金属般的、咸腥的气味,那对她来说本不应该觉得陌生,但与她所熟悉的、妖鬼巢穴中腐臭污秽的血水相比,竟带有一丝令人上瘾的甘甜。

      从上方滴落的液体,流经嘴角,被她咽下。

      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一截被血染红的手腕横在眼帘中,雪白的袖角被沾湿,黑暗中,那样的色彩却诡异的刺目。

      周围传来凄厉的呻|吟和哀嚎,流水被拨开的声音混杂着群蛇游走的动静,在耳边变得异常清晰。

      她被一只有力的臂弯抱在膝上,目光顺着那只染血的手望向血液的主人,她看见在黑暗中轻盈雪白的发梢和一双俯瞰而下的眼睛。

      她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八岐大蛇。”

      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她张合的嘴角边缘,就像炙热的岩浆淋在雪地上一样,他收回手,割裂的血肉愈合,银发的发丝随着他低头而来的动作掠过额心的神纹。

      他浅薄的嘴角随着漂亮翕动的眼睫而绽放笑意:“我被须佐之男伤得有些重,现在有些虚弱,需要灵力强的灵魂来弥补,我正准备吃掉你。”

      明日朝困惑地问:“蛇还有吃饭前用自己喂饱食物的习性吗?”

      “那只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好吃的调料罢了。”

      他这样漫不经心地说时,明日朝终于注意力了周围不寻常的地方,在他抱着她所端坐的脚下,是由无数尸骸堆积而成的小山。

      恐惧的眼球至死都没有闭上,僵硬的手指伸向遥遥紧闭的大门,从残躯上淌下的血迹流入底下涌动腥臭的腐水中,那些或苍白或布满死寂的面容被扭曲,化作青面獠牙的鬼面七零八落地构成了底下让他高高在上的御座。

      她听到有蛇鳞游走拨开水流的声音,抬眼望去时,周围都是密密麻麻涌动的毒蛇,偶尔能见到一两个还能发出声音的存在被层层叠叠地覆盖在腐水之下。

      如此污秽与黑暗的地方,他却披着干净的白袍,纵使手上和脖颈上都扣着象征罪犯的锁链,却依旧纤尘不染,目光懒洋洋地端详她反应。

      他从喉咙里发出讥诮的笑声:“这里是神狱,至于底下这些,都是高天原的神使,过些日子高天原就会对我进行审判和处刑了吧,审判仪式需要我的神格,他们都是来取我的神格的,我这样做,倒也不过分,对吧,明日朝。”

      她恍然地偏头,长发从鬓角垂落,在他的膝上铺展一片,道:“别说得我们很熟稔,邪神。”

      她说:“没弄错的话,我们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怎么会是第一次?”他笑道:“在你于那座岛上沉睡时,我就已经见过你,你当时在梦中还抱着我,那么信任地乞求我带你逃脱噩梦。”

      “你就是那个时候知道我是天照大神的斋宫的吗?”

      他说:“我还从你那个梦中知道——你原来对高天原的须佐之男抱有爱慕之心。”

      冰凉的手从身后撩开了她的鬓发,擦过了她的耳廓,抚上了她的脸颊,然后强硬地掰正她的头颅,让她直面他的眼睛。

      “我当时觉得真有趣,天照的斋宫竟然爱上了别的神衹。”他兴味地说:“若是天照和高天原那群神知道了,该会露出什么表情来。”

      明日朝平静地问:“我是你的玩物吗?”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神不死不灭,时间太过漫长,总该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不过你似乎并不想见到我,但你觉得将身体和灵魂献给六恶神就能逃脱我的掌控吗?”

      言毕,他俯下头颅来,像是真的要开始吃掉她一样,轻轻掰开了她纤细的脖子。

      神狱冰冷,没有温度,但是,有更为冰冷的蛇鳞缠绕上她的身躯,从脚踝上一路蜿蜒至手腕。

      据说,蛇杀死猎物的方式,是将其缠绕至骨折,到窒息,到五脏六腑都碎裂,然后再吞咽。

      他将她的上半身放倒在自己的膝上,好像在摆弄一顿大餐。

      明日朝的脸庞在他的膝间顺从地仰头。
      那一刻,仿佛按下了启动的开关,她的神情终于从刚醒来的恍惚中变得清明生动起来。

      她缓缓地晃开了一个柔软又真诚的笑容说:“……不,我其实一直很想见到你,现在见到你,我终于放心了,我很高兴。”

      托着她背脊的手一顿,既而才慢慢往上爬,最终落在了后颈上。

      漆黑的长发像细密流动的水,从他的指缝间淌下。

      在无光的神狱中,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竟显出一丝单薄的脆弱来。

      明日朝突然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和腹部又传来了久违的、难以言喻的疼痛,那里曾经被尖锐又森白的蛇骨撕裂开来。

      她在那样无形的恐惧和痛苦中说:“在去到那个村庄了解到真相前,我一直在想,我若是再次见到你,该如何面对你,该对你说些什么,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是,现在见到你,我终于明白了……”

      当尖锐的獠牙第一次咬上她的锁骨时,明日朝忍不住因疼痛而发出一声闷哼。

      她想要挣扎,但是身体被他掌握,连扭头都做不到,只能在他膝上仰头,直直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但是,她依旧在笑。

      她的声音也轻盈得不可思议:“我松了口气,终于能够安心了,原来,千年后的你到死都没有背叛我,这就足够了。”

      “除此之外,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雪白的眼睫突兀的一动,伴随着她落下的声音,神狱的大门突然打开的时候,她的身体正因疼痛而像一张紧绷的弓,倒在八岐大蛇的双膝上,向后仰去,头颅正对着大门的方向。

      她颠倒的视野映入了须佐之男走进来的身影。

      漆黑的长发从八岐大蛇的膝间蜿蜒垂下,与满地的腥潮血水融为一体。

      雪白的衣物虚虚地挂在臂间,原本瓷白的酮体上有一点刺目的血色。

      八歧大蛇从她起伏的胸脯上抬起头,望向光亮涌来的前方:“哦呀。”

      几乎是一瞬间,雷光凝聚而成的锁链就将他托着明日朝的双手粗暴地扭断,然后吊起。

      她空白地看着对方走过来,将她从八岐大蛇的膝上抱起,然后又将臂间披挂的丝帛覆上她近乎赤|裸的身躯。

      但是,八岐大蛇却是不以为然地笑道:“何必如此多此一举?须佐之男,不管你带走她多少次,只要我愿意,她的灵魂都会遵从契约回到我身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传记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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