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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打架,靠人多吗? ...

  •   “你以为,为父不敢杀你吗?你若再护着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为父便一刀砍了你这个逆子!也算是为我范家除害了!!”

      男人拖着残躯,披头散发的笑骂着。一把浸满鲜血的阔刀被他吃力的举过头顶,刀下是他的妻子,颍川荀氏嫡长女,荀湄,以及刚过十岁生辰的独子,范槐安。

      不远处,陪嫁侍女采薇的尸身仰躺在一滩血泊之中。一眼望去,好似难耐暑热的乡间女子正于此处纳凉酣眠。

      “安儿,走,走......” 深深浅浅的刀伤遍布荀湄全身,气若游丝的女人妄图用残存的力气,将死死护住自己的幼子推开。

      范槐安看似将母亲抱得很紧,但他的双手实则并不敢触碰母亲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不过是将母亲环护在自己小小的怀中,企图以此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绝。从他记事起,他唯一的愿望便是将母亲藏起来,藏进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再等等。娘,再等等。” 范槐安强忍着汹涌的泪意,强忍着对母亲死亡的恐惧,朝荀湄低声耳语道。

      荀湄微微一愣,随后痛苦的看向自己可怜的孩子。

      须臾间,范宝器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没有要刻意掩盖的脚步声。正当范宝器惊觉回头之际,一把利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背。

      “主人。”

      范槐安闻声,犹如抓住绳索的溺水之人般,总算长舒一气。

      “时休?” 范宝器怔了怔,忽然之间,面露狂喜,“时休,你来与我同甘共苦了吗?”

      “当然。”

      言毕,剑入。

      范宝器眼角噙泪,绝望的想要回头再看此人一眼,却在转身的刹那,眼中万物逐渐暗淡、消散、殆尽。

      方时休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男人的死亡。他松开手,让利剑跟随死去的身体一同坠落。

      他最后瞥了眼陷在烂泥中静待腐朽的男人,然后绕行至范槐安母子身边。他半跪于地,细细查看荀湄身上的刀伤,并从衣袖中掏出各色药瓶若干。

      “荀夫人的伤,恐怕不是几瓶药酒便能了事的。” 玄英手抚孕肚,由曹得之搀扶着从林间缓缓走至他们眼前。

      方时休抬头,茫然的看向大腹便便的女人,以及她身边那位貌似恭敬本分的男人。

      “范槐安参见定安王妃,参见曹相。” 他抱着母亲,抬头扫了眼突然出现的两人。

      方时休闻言,愕然之下不禁呆立了几秒,随后赶紧面朝曹得之行跪拜大礼,“小人范府幕僚方时休,久闻曹相贤名,今日幸得一见,小人———”

      曹得之挥了挥手,示意此人噤声。

      “你能救我娘?” 范槐安凝视着已经人事不省的母亲,头也不抬的问道。

      玄英行至荀湄身边,颇有些费力的俯身仔细瞧了瞧她的伤势,“放心吧!你娘伤的并不算重,不过是底子太弱,晕过去罢了。再说了。”

      她神色复杂的看向眼前年仅十岁的孩子,“你母亲需要的仅仅只是疗伤吗?”

      范槐安一怔,小小的面容上天真稚童之气与阴鸷城府之谋,分庭抗礼、各不相让。

      “槐安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玄英轻叹了声,“不过刚满十岁的年纪,一双小手竟已经浸在人血里了。这世道......” 她摇了摇头,眼中含恨。

      方时休不明所以的看向范槐安,却在恍惚间瞥见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玄英继续道,“童子的血不行,行过人事的也不行。太难了!不是吗?这就是范府小厮更换如此频繁的缘故吗?”

      方时休心下一惊,他知道范府小厮时常无故失踪,也曾怀疑过这与范槐安有关。但他从未抓住任何证据,因此对这其中的缘由也始终一无所知。

      范槐安依旧沉默的凝视着由自己奋力托举的母亲,对玄英所言无动于衷。

      玄英眼含凄婉,叹道,“每三月一次的供血,公府长孙能做到,但四处逃亡、朝不保夕的罪臣之子,还能做到吗?”

      她顿了顿,愈发的沉重、悲悯,“如果你做不到了,身为血咒的母体,她……”

      “她体内的所有精元会在一日之内散尽。也就是说,......” 范槐安喃喃道,他的语气阴寒飘渺,如同困于下界深渊中的鬼魅般,自伤无路、求救无门。

      “她会在血源断供的那一日,精元散尽,枯竭而亡。” 玄英深吸一气,将眼前孩童无法言说的痛楚和盘托出。

      片刻的沉默后,范槐安忽然机械的裂开嘴,笑了。孩子的笑靥若淬尽世间剧毒的利刃,径直穿透了玄英的心脏。

      “您纡尊降贵同我这个流亡在外、弑父弃母、滥杀无辜的罪臣之子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告诉我,我范槐安于您,有用。”

      沉重的叹息声砸落在地,玄英转头看向身侧亦步亦趋、恭敬苟且的当朝丞相,曹得之。

      “您这是......,何意?” 曹得之眼巴巴的迎向玄英无声但狠厉的目光,脸上写满了“不明所以”四个大字。

      玄英神态威严,冷冷道,“你的人,可以出来了。”

      “人?这里除了我们,哪里还有人?王妃您这是,糊涂了吗?” 曹得之夸张得原地转了个圈,生动形象的演绎了一出 “环顾四周”。

      玄英见状,略略皱眉。随即换上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安静的眼觑着他。

      曹得之被盯得从故作淡然,到隐隐发憷。

      “臣愚钝,敢问王妃所言究竟意指何人?”

      玄英垂眸,略略扫过一心扑在荀湄身上的范槐安,以及俯身在地谦卑不已的方时休。

      “据传,三青鸟转世是为了成为真正的女人。因此,但凡俗尘女子所受之苦,她们全都无法避免。换言之,天道只能保证她们的出生。但从她们离开娘胎的那一刻起,便与这世间女子无异,再不受任何庇护。”

      她顿了顿,眼神愈发狠厉,“不仅如此,三青鸟转世年满十四之前,母亡,则女亦亡。反之,亦然。所以,母体完成生产的那一日,是最好的时机。”

      “最,最好的什么时机?恕微臣愚钝,臣......”

      曹得之,这位任凭揉搓的当朝宰相,此刻已然紧张得喉结上下涌动,连番吞咽不止。

      玄英见状,不禁携着抹笑意轻叹道,“曹丞相,你身后的人,究竟在做什么打算呢?”

      “王妃,......,您,......,您冤死臣了!臣,臣怎么敢?” 曹得之貌似惊恐的往后踉跄了好几步,“臣,臣......”

      “你想做什么,既然我猜得到。那么你猜,玉沐猜不猜的到?” 玄英将笑意隐去,转而威视眼前的男人。

      曹得之猛地一怔,原本点缀在面容上的慌乱与恐惧,瞬息间,烟消云散。他摇了摇头,一股寒凉瘆人的戾气陡然升起。

      “你的人,是要自己走出来?还是,让玉沐的人将他们的尸首抬出来?”

      片刻的沉默后,曹得之踌躇着将右手举起。衣袖滑落,露出男人白白净净的胳膊。据坊间传闻,这可是西伏太子爷斥千金才求得一见的大胳膊。

      只听一声响指御风而过,倏忽间,身后的树林中风云涌动。三十一名蒙面死士凭空出现,将四人团团围住。

      玄英蔑笑着仔细环视了一圈,最后看向垂眸不语的曹得之。

      “这么多人,对付我玄英一个?你还是老样子啊!竟一点长进也没有。打架还是只会靠人多。”

      “我自是不及兄长那般聪慧城府,善攻人心。” 曹得之神色空洞的冷言道,“从姐姐将我丢弃的那一日起,我便只能选 ‘人多’ 这一条路了!哪边人多,我便跟哪边。现如今,兄长的尸骨早已凉透,而我曹得之,是一国之相。”

      玄英听罢,秀眉微蹙。她对这些置气的闲话毫无兴趣,但对他身后的那个人,玄英却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忌惮。

      “那这一次,你是如何......”

      话至一半,她突然停下。思索片刻后,玄英换了种问法,“你的主人是想要囚禁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以求长生之道。还是准备在生产之日,直接致我们于死地?”

      曹得之闻言,神情忽然明朗了不少。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将那张与孪生兄长别无二致的面孔故意凑到玄英眼前,“这便是您和玉沐,哦不,太后。这便是,您和北渊太后的谜题了。”

      玄英凝视着那张过分熟悉的面孔,心弦不禁微微一颤。她浅笑着迎向曹得之挑衅的目光,“那就劳烦曹丞相,亲自将这些谜中人与荀夫人一道,送至北渊太后宫中吧!”

      未等曹得之从诧异中回过神来,玄英扭头看向范槐安,以及早已看呆了的方时休,“荀夫人会乘坐六马车架前往盛京皇宫,由太后玉沐亲自照拂。而我们的曹丞相会为你的母亲亲自御马。至于这三十一位死士,他们会护佑你的母亲一路平安。此外。”

      她微笑着看向方时休。方时休立刻俯身垂首,仪态端方。

      “想来方公子心中也是有一番抱负的。不若随荀夫人进宫面见太后,我会随后修书一封以作引荐。”

      “小人谢王妃大恩!谢王妃大恩!” 方时休激动不已,连连谢恩。

      至此,年仅十岁的范槐安依旧一脸平静,不见悲喜。他淡淡的恭贺道,“方公子好福气。槐安给您道喜了。”

      曹得之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玄英,你,你也太不把我,把这些死士放在眼里了吧!就算玉沐的人黄雀在后,你怎知我曹得之就不敢与你拼死一搏!”

      “搏什么?你要搏什么?” 玄英轻笑道,“从云中郡赶到此地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日夜,你曹得之和这群死士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和一个七八岁身量的女童。你们为什么不动手?在等什么呢?即便在三青鸟出世之前,你们杀不死我。那也可以先将我囚禁,待到生产之日再动手不迟。但你没有。为什么?”

      玄英顿了顿,自问自答道,“因为你不敢,你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你不敢让那些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发现母体失踪、被盗。或者说,你身后的主人还没有能力,胆敢与四境中所有觊觎三青鸟的势力为敌。既然,你们不能、不敢囚禁我们母女。那么,你与这些死士一路相随,为的便是在我完成生产之际,让我和我初生的女儿一同悄无声息的死于非命。

      毕竟,不是所有凡人都想着长生不老、求仙之道。还有一些人,活着,是为了成就死后圣名。他们求的,是他们选择信仰的天理与纲常。因此,他们要的那就更简单了!不过是毁掉母体,让三青鸟转世无法降临。

      可是,若你的主人连与各方势力叫板的能力都没有,那么你这次是不是站错队、选错人了?你自小笃信人多则势众,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

      “哼!” 一声冷哼将玄英打断。曹得之眼觑着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满脸鄙夷。

      “因为 ‘民心’。”

      玄英一愣,幽兰般素雅的面容上,一抹谑笑时隐时现。

      “ 你口中的 ‘民’ 之一字,包含这世间的万千女子吗?”

      “你在说些什么?!” 曹得之眉头紧锁,莫名其妙的审视着眼前这个不知所云的女人。

      玄英摇摇头,“罢了。玄英谢过曹相亲自御马,并遣守卫三十一人一路相随,护送至此。还请曹相好人做到底,将荀夫人与这位方公子一同带回盛京宫中,交到太后手上。”

      “你,你这是......? ” 曹得之的思绪再次陷入混乱。

      “不管你是投靠到了哪家门下。既然你的主人大业待成,那么,便必定需要朝中权势从中斡旋、接应。你曹得之的命不打紧,但曹丞相的命还是可以留一留的。如今,我需要有人护送荀夫人,而你曹得之又并非真的愿意与我拼命。那么,何不各退一步呢?”

      曹得之苦想片刻,“那玉沐,不,太后......?”

      “她的人到了我这儿,便是我玄英的人了。这些人只会,也只能听命于我。”

      “你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玉沐,哦不,太后?” 曹得之狐疑的问道。

      “不会。”玄英斩钉截铁。

      曹得听罢,呆呆地凝视了玄英片刻,随后爆发出一阵近乎疯魔的狂笑。

      “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你们果然各怀鬼胎!果然!”

      待心绪略略平整后,曹得之指着玄英叫嚣道,“我曹得之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什么北渊太后!她是我曹得之一人之妻!她,是我的!”

      玄英浅笑着微微颔首,“曹相的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跪在一旁察言观色了半晌的方时休,此刻忽然插话道,“小人恭贺王妃、曹相冰释前嫌!小人斗胆,有一事相求。”

      玄英挥了挥手,示意此人继续。

      “劳烦曹相将范宝器的尸首一同带回盛京皇宫。待驱逐西伏大军后,北渊国需要此人的尸首为这场无妄之灾做一个了解。”

      “嗯,这个提议甚好。”

      曹得之点头称赞,随后朝身侧的一名死士使了个眼色。死士会意。

      一脸喜色的方时休正欲再度开口,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血脉之处似乎有些异常。待他回过神来时,只见汩汩鲜血已经不住的往外涌动。他痛苦而困惑的望向曹得之,张着嘴呜咽不止,最后面容扭曲的倒在了范槐安的身侧。

      原本淡然视之的玄英,在目睹了范槐安的镇定自若后,眼里不禁流露出一抹伤感。

      “你就别多此一举,演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做派了!你若不想此人丧命,又何必让他知道他不该知道的?” 曹得之翻了个白眼,他向来厌恶兄长与玄英两人这副‘放下屠刀,立马哭丧’的德行。

      “你是不是可以启程了?” 玄英没好气的反问道,“荀夫人的血都快流干了。届时,我这一步,可就没有后退的必要了。”

      曹得之扫了眼躺在范槐安怀里,昏迷不醒的荀湄,笑道,“所有的致命伤都被她的丫鬟挡了去,荀夫人身上的伤势虽瞧着骇人,但还真没到血流不止的地步。不过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姐,经不起范宝器那傻子几番吓唬折腾罢了。不然。”

      他俯身朝范槐安微微一笑,“这小崽子,早就坐不住了。”

      不多时,车架由几名死士从林中御行至此。范槐安十分配合的将母亲安置在内,从始至终,没有一句疑问。

      “那只长不大的雏鸟不见了。” 曹得之一脸幸灾乐祸的向玄英禀告。

      “管好你自己。”

      言罢,她转头看向将范宝器的尸身打包扛走的死士们。却忽然发现,范槐安正在悄悄拭去不慎堕落的眼泪,然后,神色黯然的望向了别处。

      目送一行人离开后。

      “北渊太后真的派人黄雀在后吗?” 范槐安跪在采薇身边,用稚嫩的童声问道。

      玄英愣了几秒,随后轻轻摇头,“哪有那么多忠诚可信之人呐!再说了,别人为什么要忠我、信我、以命护我?”

      她轻叹了声,“我的这条生产之路险象环生,能信的只有我自己,能护佑我的也只有我自己。”

      “曹丞相另有主人一事,您是何时知道的?”

      玄英转头温柔的看向这个孩子,“今日,刚才。我知道有人暗中随行,也知道他会搞些小动作。但我是真没料到,他还能这么精彩。”

      她顿了顿,叹道,“很多年前,当他还唤我一声姐姐的时候,我便告诉过他,‘打架,未必得靠人多。而人多,也未必就能势众’。看来,他终究是没能领悟。”

      夜幕渐沉,夕阳沦陷。

      已经成为尸首的方时休,突然若痉挛般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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