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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顺定仁 ...

  •   天乾元年,神州再次分崩离析。

      无数次以数代枯骨换取的安定统一,左不过是黄泉路上痴人梦,奈何桥边汤前语。命运之轮按时转动,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循环往复,岂有终日。

      乱世之中,无数大小政权拔地而起混战厮杀。神州境内,百姓十不存一,饿殍满地。征夫浊泪,将军白发,生命的孕育只为了杀戮的延续。

      没有人记得等了多久。几年?几十年?又或是成百上千年。四大霸权终于接踵而至,形成制衡之态。即便四周仍不乏部族林立,但星点之火便徒留一缕焦臭的蝼蚁之辈又岂能螳臂当车、撼动乾坤。至此,原始的混战厮杀算是套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霓裳羽衣。

      千百年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原本静处神州中心,传说可通天、地、冥三界的九渊不知从何时起, 竟将支流蜿蜒至东南西北四方极境之地。天下皆知,九渊之水只渡一人一舟,违逆者,渊中异兽必食之。

      有此天险,中原至此一分为四。

      随后诞生的四大霸权以九渊为始,四条支流为界,分别建立了: 北渊国,南轩国,西伏国,以及东昊国。

      从国家的命名中就可得见,北渊国的开国皇帝是个挺实事求是的主。

      这人姓顺,名三,先于家中务农,后入杂耍团练就喷火绝技。可惜顺三对此十分忌讳,以致史料中无料可寻。此等帝王才艺便只能沦落为野史杂谈。

      一叶知秋,北渊开国皇帝的个人经历实属挖无可挖,游走于无从考证,和要考证就别较真之间。此间天高地广,随君上下左右万里奔腾。

      举个例子,据《北渊野史》记载:“北渊开国皇帝年十三离家求生,曾入杂耍团,辗转于数座城池之间,走街串巷表演喷火绝技。其涉足城池街巷约有: 广平县,喜乐街;安泽县,平安巷; .....”

      据《北渊正史》记载:“北渊国开国皇帝年十三离家求生,路过九渊支流流域,随身携带的铁斧不慎坠入渊中,一条会喷火的渊中巨龙忽然现身并丢了三把斧头上岸,分别是金斧头、银斧头、和铁斧头。他诚实的选择铁斧后,得巨龙传授喷火大法,并警告他此乃神授君权之帝王大法,不可示人,见者必死。”

      说来也怪,就在顺三起兵后不久,《北渊野史》中记载过的杂耍班可能所到之城悉数被屠。传说中,军队入城后邪门的很,无论城中境况如何,甚至无论是否已经举城投降,皆关闭城门直接屠城,直至城中无一人生还方止。乱世之中,军阀混战,也说不清是哪只队伍干的了。

      鉴于《北渊正史》神乎其神的带劲程度,其传播之广、口碑之盛自然不言而喻。不仅热销四国充盈北渊国库,四境竹价也被裹挟着狂飙数番,福泽九州商贩。北渊开国皇帝顺三当即大喜,为本国史官金笔题表:“万世之功,无量之德。”

      文坛成就堪比《聊斋志异》的正史先按下不表。据《北渊野史》记载,顺三在初步得势后面临了人生中第一个头等大事:改名。但苦于没文化,冥想数日都想不出改个啥才符合自己的身份地位。

      一日午间,手中馒头啃到过半,顺嘴问了问副手,武将范二。范二一腔忠勇、一心为主,势必要为主解忧,且刻不容缓。但问题在于范二并不觉得 “顺三” 有什么问题。

      “为兄甚不喜 ‘三’ 之一字,总觉此字粗鄙浅陋,显得为兄甚是不雅!” 顺三握着范二的臂膀推心置腹,深情款款。

      范二听罢,顿觉天降五雷咣咣劈脑,“这好办啊将军!要不咱就叫 ‘顺不三’,或者‘顺甚雅’ ?”

      北渊建国功臣榜上,范二身居榜首。皇恩浩荡,封他为 “甚雅公”,爵位世袭罔替,光宗耀祖。

      至于易名一事,在随后的攻城之战中,贴心范二在忙于屠城之际腾出手脚活捉了个书生带到顺三面前。

      书生孱弱,胆魄早已吓得粉碎,浑身抖得仿佛二百零六块骨头随时都可散落一地。空洞呆滞的双眼宛若案板上的鱼将死未死时的模样。他麻木的盯着被新旧血液浸润结痂后,又与肉身粘成一片的破烂衣襟。那些赤裸的血液好像是他的,又好像不是。

      顺范二人满脸鄙夷。恐惧的展示是需要拿捏分寸的,适度的才是好玩的,过了就没多大意思了。

      “天..., 天..., 天下大乱... 已久,...世间百...百姓,百姓们..., 企盼—” 书生从惊恐中缓缓醒来,终于听明白了眼前二位地煞的诉求。

      他先是哆嗦嗫喏,忽然,那双快要死掉的案鱼眼中闪出一抹本已消弭的凌厉。如同死尸般麻木的面容逐渐狰狞,终于有了丝独属于活人的痛苦和挣扎。

      书生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头颅昂起微毫,挣扎着迎向顺三的目光。他在蓄力生命最后的咆哮,“定天下!施仁政!”

      “定天下,施仁政?嗯...” 顺三听罢,蹙眉沉吟。片刻后,喜笑颜开,对范二说,“不错,老子就叫 ‘顺定仁’ 如何?”

      范二也跟着欢喜,连连称赞恭贺。随后,二人相亲相爱,兴致盎然地携手向门外走去,准备视察城内兵士的屠洗情况。

      踏出门槛前,范二回首,将那书生一剑封喉。顺定仁,没有回头。

      光阴如梭,四大霸权前后脚接踵而至。世间大儒心怀苍生,不顾九渊天险,于四国之间往返奔走,不得停歇。北渊国国主顺定仁自然也顺应潮流接见了贤者若干,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了许多之乎者也,仁者无敌之谈。

      诸子学说听得多了,别的心得没有,对自己的名字倒是愈发满意。

      毕竟 “仁” 之一字他自认已经做到了。是他顺定仁结束了北境混战乱局,还有什么比这更 “仁” 的?但这个 “定” 字不免使其汗颜。他顺定仁是讲理的,现下只平定了北境,离定天下可差太远了。

      影疏霜清月孤寒,雄鸡凄鸣晓夜残。

      在踌躇微露的晨曦中,这座灯火通明、宽广富丽的宫殿如同十八层阴司地狱中的仙池瑶台般,鹤立于人间巷陌。

      “问世间何以解忧?杜康饮来愁更愁。玉沐…… 罢了! 来人!召甚雅公!”

      随顺定仁辗转一夜的内侍总管陈贵终于喘上口气,立即遣人召甚雅公范二进宫面圣。

      “老臣参见圣上。” 明显没睡好又起太早的甚雅公,顶着一脸浮肿,勉强着佝偻不便的病体缓缓行完了大礼。范二对坚守君臣之礼向来执拗,因此即便顺定仁不忍见他如此,也只能随他去了。

      此时的范二已是五十有三的老人了,一生戎马、满身伤疾。

      世事变迁,斗转星移,唯有望向北渊国主顺定仁时的那一脸赤忱不容岁月更改分毫。

      顺定仁看着满面沧桑的老伙计,不禁感慨英雄迟暮。想到自己尚且长他三岁,更是悲从中来。范二见状心领神会,“圣上不必忧虑,我北渊国问鼎神州的雄心壮志必能得以实现!不就是打吗!臣与圣上再打他几仗便是!”

      顺定仁苦笑着摆摆手,“那样的丰功伟绩,就留给孩子们吧!”

      范二默然。他慢慢收回方才的少年赤忱,回到暮色中,低头轻叹,“是啊!圣上定国不足三载,国力还需时日休整。况且,虽说臣与圣上在北境是指谁打谁,无有不服的!但,毕竟从未与其他三境正面交手,对其所知不过史书传说中的纸上玩意儿。何以为战?”

      话言至此,他摇摇头,无奈嗤笑,“就算是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也还有九渊呐!”

      顺定仁沉重地点点头,“九渊横亘在四境中心,支流诡异的将四境隔开形成天险,军队无法直接趟过。想要绕行也是艰难,极西处有愚冢崖,极东处直通夙冥海,可惧程度与九渊不相上下。”

      听到顺定仁提及愚冢崖,范二面带犹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直说。” 顺定仁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

      范二踌躇片刻后问道:“臣在想什么是从来瞒不过您的。臣还是想问,羽族。”

      顺定仁轻笑,“寡人问你,羽族二字可有出处?甚雅公是从何得知的?”

      “出处...... ,这...... ,据说上古古籍中曾以图形记载过,只可惜古籍已经失传。又说愚冢崖后有石洞壁画记载,但自从数百年前愚冢崖被羽族施下诅咒后,再也无人胆敢涉足。还有传闻说,数百年前九渊突然生出支流将四境隔绝也和这个羽族有关。臣以为,这定天下的关键,或许就在羽族身上!”

      语毕,范二按捺不住悄悄朝顺定仁一瞥,恰好给人迎了上去。顺定仁眉目和善,眼角带笑,但目光里却藏了股瘆人的寒意。

      范二想要瞥见的正是顺定仁这股子想藏,但又总是藏不住的寒意。他心中大喜,随即摆出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将头深深埋下。

      顺定仁虚眼瞧着阶下人,一阵沉默。偌大的殿宇内,霎时间只闻得吐息纳气之音。

      半晌,“传闻、失传的古籍、无人亲眼见过的壁画,哼!” 顺定仁冷笑,“甚雅公,北渊正史看了吗?”

      “回陛下,北渊正史不仅臣一人烂熟于心,臣家中老小奴仆皆倒背如流!”

      “九渊神龙传授寡人的喷火大法,你怎么看?信吗?” 顺定仁眼带寒光,语气也甚是冰凉。

      ”臣当然相信!全北渊国民,整个神州大地都无有不信的!陛下得神授君权,乃是天命所归,天道所指!”

      “抬起头来。看着寡人的眼睛。”

      范二立刻将头抬起,神色飘忽的看向那双已经三载未能直视的双眸。眸中早已窥不见战友手足的身影,唯余天威难测四字,傲然于虚空之上。

      顺定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角眉梢似笑非笑,“甚雅公,要像相信寡人的神授君权一样,相信羽族的存在。”

      此时天色已经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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