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永恒的尽头》酿泉客

1、Chapter 1

　　莫干沙漠，长年被黄沙萦绕。当那漫天的黄沙袭来时，便是天昏地暗，寸草不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堪黄沙的侵扰，不断向南迁徙。这处便留下了许多废弃的房舍，疲倦的旅人有时会借其躲避肆虐的黄沙。
　　奥切安便是缩在这么一座房子里，房门被狂风撞得发出阵阵可怕的声音，仿佛下一秒便会被狂怒的风撕成碎片。奥切安用身上的紫褐色袍子裹紧自己，原本富有光泽的金发如干枯的稻草，散乱的贴在额上。他隐忍地咳了两声，嘴唇发白干裂，喉咙里漫上一股血的腥味。在这间黑的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他听着狂风的怒吼，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
　　门外的呼啸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木质的门被打开了一丝缝，外面是深沉的夜空和稀落的星子。一个木勺贴到了奥切安的唇边，丝丝清凉的甘甜流入口中，滋润着他冒烟的嗓子。
　　夜里，沙漠中的一切都浸透了寒冷，唯有抚摸上奥切安脸庞的手心温暖异常。
　　奥切安挣扎着想看清来者，奈何他努力了半天也只看到一角灰色的布料。门外的星子散发着白光，慢慢的，慢慢的，放大成几个大亮斑，然后整个世界便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中。
　　会是谁呢？
　　奥切安完全陷入了昏迷中。
　　“……愿父神降下恩泽……”
　　奥切安尚未完全清醒，耳边萦绕着祷告声，夹杂在明黄色的阳光里，空灵，澄澈。
　　“……指引那迷失的灵魂，您的孩子……”
　　恍惚中，奥切安仿佛又回到圣殿。
　　这清澈的嗓音，应当属于那在圣光笼罩之下的，神最宠爱的孩子。
　　“……愿他在您永恒的国度中……”
　　奥切安循着声音望去，在敞开的门前，阳光铺洒的地上，跪着一个虔诚的少年。细碎的阳光在他的发丝上跃动，他有着一头长至腰际的……黑发。
　　“……愿光明永存，黑暗不再……”
　　父神，保佑他有一双蔚蓝如海洋的眼睛，而不是………
　　“……埃诺。”
　　少年结束了祷告，睁开眼，转头看向奥切安。如乌羽般扇动的睫毛下，是一双属于黑夜的眼眸。
　　四目短暂的交汇后，奥切安移开了目光。
　　“先生可算是醒了，”少年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如释重负的笑道，“先生要是再晚点醒，我就差点把先生埋了。”
　　“谢谢。”奥切安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空气陷入了沉默。少年小心瞄了几眼奥切安冷漠的表情，尴尬的别过头，轻声道歉“对不起，我……不太会跟生人说话，得罪了。”
　　“没事，我不介意。”
　　少年不自在的绞着手，说：“嗯……先生您好，我叫奥西斯。”
　　“您好，我叫奥切安，很荣幸认识您。”
　　话说完后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奥西斯尴尬的转过身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而奥切安则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在闭目养神，却是再次失去了意识。
　　迷糊间，他感到自己四肢在身侧晃动，似乎是被背着。寒冷的风刮过他的脸颊，皮肤有如刀割般的干裂感。
　　等他再睁开眼，先照入眼帘的是天际线上缓缓升起的朝阳，朝阳前跪着的虔诚少年。
　　少年念的祷文很轻，奥切安听不真切，可事实上他也不想听。
　　毕竟罪人的祷告，又能虔诚到哪去。
　　自那天起，奥切安的身体在一点点好转，只是伤口一直不见结痂。
　　奥西斯每天清晨都会向着朝阳祷告，然后紧闭房门，直到太阳落山才带着奥切安出发。
　　莫干沙漠的白日的温度极高，烈日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死寂黄沙，就连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没有任何生物能在这种高温下坚持半个小时，它们在这种极端环境下都选择了昼伏夜出的生存方式。
　　当地居民也不例外，因此这些努力适应生存环境的流放者在城里人中又荣获了一个称谓——“乌懦”。
　　意思是——“永夜的奴隶”。
　　“奥西斯，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这日奥西斯刚关上屋门，便听奥切安这么问道。奥西斯回答道：“去米勒，先生，我带你回米勒。”
　　奥西斯边说边将奥切安身上的层层粗布揭开，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干燥的空气中。他将干净的布浸湿，轻轻擦拭奥切安的身体。
　　奥切安的伤口被用不知名的药膏填满，发白的皮肉里塞着褐色的草药，在白皙的肌肤上绘成了纵横交错的可怖纹路。
　　几天的相处下来，奥切安对这个黑发少年态度逐渐改善，甚至莫名有一丝亲切感。奥切安将这种感觉归结为少年每天的祷告，相较某些圣庙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孩子实在是虔诚太多了。
　　奥切安看着细心为自己清理伤口的奥西斯，陷入沉思：也许这孩子…..我回去找一找办法，看能不能把他带回去…..算了….在观察一下吧……
　　“这伤口一直在流血…果然如此…。”奥西斯嘟囔着。
　　“奥切安先生，您恐怕中了诅咒。”
　　“我中了诅咒。”
　　两人几乎同时间开口，然后不约而同的闭上嘴，让对方先说。
　　“奥切安先生，您先说。”奥西斯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遇到了沙子底下的恶魔，我与它搏斗，在它将死之际，它降下诅咒于我。它诅咒我如它那般，流血不止，狼狈死去。”奥切安平淡的叙述着，仿佛那不是自己的遭遇。
　　相较而言，奥西斯的反应就正常多了，只见他一脸惊愕道：“先生，那可是沙漠深处，您怎么做这么冒险的事！”
　　“受人委托。”
　　“先生是…圣骑士？”奥西斯满脸好奇，“我听他们说…..只有圣骑士才能靠近那片地狱之上的地方。”
　　“嗯……差不多…那块地方又开始流血了”奥切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奥西斯顺着奥切安的目光看去，只见奥切安的右手下已经汇聚成了一个红色的小水洼。他忙用药草将右手上的那条裂痕填补好。“先生，等我们到了米勒，您一定要让大主教替您解除诅咒。我听他们说，米勒的大主教是受神宠爱的。”奥西斯诚恳地建议道。
　　奥切安冷笑一声：“呵，神的宠儿。说如此大话，他是真不怕给神蒙羞。”
　　奥西斯惊诧地看了奥切安一眼，识趣地低下头假装专注手头上的事情。“这样啊…..奥切安先生，您见过米勒的王后吗？我听说她很漂亮。”奥西斯试图岔开刚才的话题。
　　“嗯，是的，伊莲娜殿下很漂亮。”
　　“那…我还听说…..伊莲娜殿下…也是乌发之人，这是…真的吗？”
　　也许是房间的灯火照亮了少年稚嫩青涩的脸庞，也许是少年一直小心翼翼提问的样子像极了学院里的那些孩子，奥切安在那一瞬放松了戒备，脱口答道：
　　“对，伊莲娜殿下有一头和你一样漂亮的乌发。”
　　这话一出口，就连奥切安自己都愣住了。
　　奥西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错愕的抬起头，感到一团火从耳尖烧到了脸颊，就连脖颈都没放过。他的眼眸里倒映着跳跃的灯火，嗫嚅道：“谢谢先生，我…..从未听人…..这么夸赞过我。”
　　奥切安转过头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傻孩子，从不会有人夸赞别人的黑发，因为那是诅咒，那是罪孽的象征。
　　伊莲娜殿下的确是乌发之人，但她也是有一双蓝眸的啊。
　　更何况她是…..
　　孩子，你和她终究是不同的。
　　你终究，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