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自爆后》煤山雀

1、十面埋伏

　　乌月城，位于西域黄沙戈壁滩上，属魔族领域。

　　月黑风高夜，西风裹挟黄沙呼啸而过，乌月城的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泛着幽深的冷光。
　　秋风萧瑟中，一名身形瘦削的黑衣女子负剑走进城门，风吹乱了她高高束起的如墨长发，她停下脚步微微偏头。

　　这名女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让人意外的是，她眼睛上覆着一条三指宽和衣服同色系的黑布条，布带在她脑后与青丝随风飞扬，衣袍猎猎。

　　任谁见了都会猜测此时以物覆眼的黑衣女子是一个盲人。

　　一只乌鸦忽然飞来落在城门上，一息后，乌鸦嘎嘎叫唤两声扑腾着翅膀再次飞向远方。

　　黑衣女子手指动了动，复又重新抬脚向前走，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她眼睛上那根覆眼的黑色布条对她来说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座城已经荒废不知多少年月，城中主干道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黑衣女子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她走到一家茶肆外时缓缓停下了脚步。

　　茶肆的锦旗在日复一日风吹日晒雨淋之下早已破败不堪，不只看不出原来的字迹和颜色，连块完整的布料都没有了，破碎得像柳条般丝丝缕缕在风中飘扬。

　　黑衣女子抬头转向月亮的方向，今晚是满月。

　　她的眼睛不能视物，但能感受到光。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凝重肃杀的味道，连风似乎都静止了。

　　乌云蔽月时，她忽然开口说：“出来吧。”

　　四周寂静无声。

　　闻莺反手拔出身后背负的长剑——一线天。
　　此剑顾名思义，剑身轻盈细长，泛着耀眼夺目的冷光，像是黑夜里的那一线滢滢天光，令人难以忽视。

　　一线天乃一打铁的凡间匠人所造。

　　取剑那日，她如约而至，铁匠怜她眼盲，不肯收她银钱，她将钱袋丢下后就带着剑离开了。

　　后来听说那铁匠因为帮她铸剑而被人诬陷勾结魔族，全家被杀，无一幸免。

　　她听说后，用铁匠打造的一线天把所有关联之人一一送去见了阎王爷。

　　现在，他们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吧。

　　思绪回到现实，在她拔剑的这一间隙，空气突然由凝滞的平湖变得像沸腾的水。

　　“妖女，我等今日必让你命丧黄泉。”

　　随着一声落下，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房屋下，屋檐上，或躬身或站立，人人手里持有武器，一双双眼睛仇恨地盯着立于中心位置的黑衣女子。

　　整座城此刻都在正道修士的包围圈里。

　　黑衣女子正处于埋伏中央。

　　她便是这些正道修士口中的妖女。

　　“闻莺，血债血偿，我要为我父母报仇雪恨。”

　　“毒妇，还我儿子命来……”

　　“闻莺，你背负我门派上下一百条性命，竟然还有脸苟活。”

　　“闻莺，你也有今天。”

　　“妖女，束手就擒吧，你逃不掉了。”

　　“妖女，你与魔族有染，不知悔改，滥杀无辜，我等英雄豪杰为了今日围剿，已足足等候半年有余，取你性命乃天下人所愿。”

　　群情激奋，闻莺一线天在手，表情依旧冷冷淡淡，没有丝毫变化，她轻声道：“那来吧。”

　　她话落下，等了几息，预期中的攻击没有袭来，她侧头聆询问：“没有人吗？”

　　修士们眼神警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第一个上前。

　　“你们准备了半年的埋伏仅仅如此吗？”闻莺的语气里有少许失望。

　　“少看不起人，妖女，拿命来！！！”

　　一位筑基初期的少年从人群中冲出来，剑指闻莺心脏。

　　闻莺抬起一线天，轻轻松松就把来人的剑挑开，少年的剑飞到十米开外，人也随之跌倒在地。

　　一招都过不了，他羞愤难当。

　　“我杀了你家的谁？”闻莺开口问他。

　　少年恼羞成怒：“你没有杀我父母亲朋，但你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人人得而诛之，我男子汉大丈夫理应首当其冲，为天下人除害。”

　　“原来如此。”闻莺点头，轻声说：“下次记得学好艺再学人强出头。”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闻莺已经再度扬起剑。

　　剑锋扫去，平平无奇的一道银色光华在空气中犹如实质般破空而去，气势如虹，少年人感到脖颈一阵凉意带来的剧痛，他甚至来不及痛呼就死不瞑目了。

　　一颗头颅滚落，热血喷洒满地融入尘埃，全城鸦雀无声。

　　这就是金丹后期的力量吗？

　　众人醒悟过来，被她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吓得齐齐后退数十步，一双双眼睛惊惧盯着闻莺。

　　有人鼓起勇气嘴唇颤抖着质问：“你为何要杀他，他不过才十七岁。”

　　闻莺勾起唇角，好声好气反问：“他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他？”

　　“天理难容，你枉为人！！！”
　　“妖女，你不得好死！”
　　“杀了她，杀了她……”

　　闻莺扯下眼前的布条，一松手，轻盈的布料随风飘远，最终挂在城门外一棵胡杨树上。

　　晚风寒凉，一只乌鸦飞来，停在枝桠上，它摇头晃脑观察了许久，忽然叼起布条飞走。

　　乌鸦最终把黑布条送到了一个男人手里。

　　皓月当空，男人独自坐在无边无际沙漠中的半截枯木上，他望着指尖飘拂的布条，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二十年了，你始终不肯低头……”
　　……
　　闻莺掀起眼帘，一双银灰色的眼眸露出杀意来：“还有谁？”

　　无人作答，她面向这些喊打喊杀却迟迟不动手的名门正派修士们：“一起上吧，我懒得一个个来。”

　　闻莺厌倦了与这些蝼蚁们周旋。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修士们有被内涵到，纷纷感受到了羞辱，原本挤挤挨挨你推我我推你的，现在被愤怒冲昏头脑，暂时忘记畏惧纷纷使出独门绝技向闻莺身上招呼。

　　一时间，飞沙走石，血肉横飞，天地为之变色。

　　乌月城本就残败的建筑在打斗中寸寸碎裂，从摇摇欲坠到轰然倒塌不过瞬息之间。

　　闻莺本出生于仙家门第，父母溺爱，十岁时听从父母安排被送到入天下第一仙门九玄天山学艺，拜仙门首座威灵仙尊为师，可中途出现了变故，她由修仙界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女沦为人人喊打的魔族妖女。

　　日出东方，两方胜负已分。

　　闻莺心中暗暗叹息，对方人头虽然多，但质量不高，修为斑驳，实力最强者也只有金丹初期，她一金丹后期，应付这帮乌合之众不在话下。

　　“你们这些人不好好修仙，整日就知道围剿我，当真可恶，不仅白白枉送性命，还浪费我时间。”闻莺把剑抵在最后一人的脖子上轻声细语叮嘱：“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那人抬头四顾，一片血红，除了尸体还是尸体，无一不是一剑封喉。

　　他面色苍白扑通一声跪下求饶：“仙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太迟了。”

　　冷光一闪而过，人头已落地。

　　如果不是对方人数过多，她也不至于拖到如今才解决完。

　　最终结果就是众不敌寡，闻莺杀得片甲不留。

　　这座死城已经布满血腥，闻莺握住剑踢开脚边的头颅，转头收剑走出城门。

　　城外有一片金黄色的胡杨林，晨光熹微，风吹树叶簌簌作响。

　　闻莺站在高处以手遮阳。

　　远方御剑而来数十人，皆身穿白衣，仙气飘飘。

　　那是天下第一仙门九玄天山的服饰。

　　为首之人是她从前在仙门的师尊——宋引川，他乃此间唯一有望飞升的化神期修士，人称威灵仙尊。

　　威灵仙尊左右两侧依次是：

　　她那一剑横空出世年少成名被誉为未来正道之光的大师兄宋节。

　　因丹符双修闻名天下的二师姐程徽。

　　十五岁孤身一人斩杀北海大妖的少年天才师弟苏禾。

　　以及来自蓬莱仙岛善解人意天资聪慧的小师妹江雪。

　　至于后面那些无名氏，全当是昔日同门吧。

　　“师姐，放下屠刀吧。”小师妹江雪面露忧愁。

　　闻莺没有理她。

　　昔日最疼惜闻莺，后面却只剩满面失望的师姐程徽柔声细语：“师妹，跟师姐回去受罚吧，你已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等你把罪赎清了，师姐再帮你把眼睛治好。”

　　闻莺闻言不发一语，而是把银灰色没有聚焦的眸子直勾勾对着小师妹江雪，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你期望的结果吧？你满意吗？”

　　江雪表情瞬间僵住：“你……你在说什么……”

　　“那我帮你回忆回忆。”闻莺缓缓抽出一线天，剑指苍穹，天边出现一抹绚丽的朝霞。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日是个引雷的好日子。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惊悚的闪电噼啪落下，一线天连上雷电，闻莺手臂一挥，紫色的闪电冲江雪劈去。

　　江雪满目惊恐，慌乱中抬手要挡。

　　“事到如今，师妹，你还要故技重施吗？”

　　宋节拔剑斩断这道令人色变的雷电：“师妹，如果你肯认错，我会陪你一起去悔过崖思过百年。”

　　悔过崖？

　　这地方她熟啊，二十年前她就是要被打入悔过崖五十年悔过自新，她不服，才私自离山出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闻莺念着诗，掏出手帕擦拭一线天剑身并不存在的污渍，一线天不仅削铁如泥，而且防尘防水。

　　站在边缘的弟子们看着她满脸惊惶，后怕不已，这剑要是劈到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现在大概只剩一节木炭了吧。

　　后头两个年轻弟子交头接耳：

　　鱼不游：“师兄，为什么大师兄会说闻师姐故技重施？”

　　易水寒：“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你没入门前的事了。听说二十年前闻莺就是用这招引雷杀死了苏长老的独女苏妍，苏长老当时悲痛欲绝，逼威灵仙尊给一个交代。”

　　鱼不游眼神热切：“然后呢，仙尊怎么处理？”

　　易水寒：“仙尊震怒，下令罚闻莺关悔过崖五十年。”

　　“哇哦～”鱼不游惊叹：“五十年，这时间也太长了吧。”

　　“你的三观呢？”易水寒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和一条命比起来五十年牢狱根本不值一提，我们修仙者，只要结丹后，活个三五百年不成问题，五十年不过沧海一粟。”

　　“不对呀。”鱼不游说：“这件事才过去了二十年，为什么闻师姐已经在山下逍遥了……啊不对，是作恶了这么多年。”

　　“可不是。”无名小弟附和：“但凡闻师姐路过的地方必有人头落地，太吓人了，你看看这些头，我今晚估计要做噩梦了，早知道就不跟着来了。”

　　易水寒不理无名小弟的话，继续回答鱼不游的问题：“苏长老不满这个处罚，硬要仙尊杀了闻莺给自己女儿赔命。”

　　无名小弟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仙尊同意了吗？”

　　易水寒这会理他了：“废话，这怎么可能，仙尊当然是不同意啦，再怎么样，闻莺都是仙尊的亲传弟子，没理由错手杀个人就要一命换一命，关五十年悔过崖足矣，仙尊是世间至强者，说一不二，苏长老只能愤恨咬牙忍下不甘。”

　　无名小弟：“也是……但我猜苏长老肯定怀恨在心。”

　　鱼不游问：“后来呢？”

　　易水寒：“后来闻莺不服这个判决，在被押去悔过崖的途中跑路了，再然后就是你们能听到的传言了，什么和魔族勾结，灭人满门，杀人全家之类的。”

　　无名小弟啧啧称奇：“闻师姐这一生实在是波澜壮阔。”

　　周围的路人甲按耐不住直抒胸臆：“以前别人提起我们九玄天山都是哇～好厉害好厉害，现在则是，哦，原来是妖女的师门。”

　　路人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如今我们九玄天山已经不是什么让人艳羡的仙家宝地了，我小时候别人一说九玄天山必定要景仰一下威灵仙尊，然后谈论大师兄和二师姐如何惊才绝艳，再就是羡慕嫉妒恨能进九重天天拜师的弟子们了，现在呢？”

　　鱼不游讪讪道：“其实闻师姐也挺可怜的吧，众叛亲离，双目失明，天天被人追杀。”

　　路人甲不满：“鱼不游，你同情她干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是非观啊，这都是她自找的……”

　　鱼不游望着人群中央那个孤寂的身影，他确实没有是非曲直。

　　如果不是十年前的惊鸿一瞥，现在的九重天山也不会有鱼不游这个人吧。

　　她二十年间能在逃亡路上顺手救下落水的小乞丐，施与即将饿死的老人一块饼，送给重病缠身的贫穷女子一锭银子，为铁匠一家报仇雪恨，被落难散修恩将仇报毒瞎双目……

　　她的本心应该是没那么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