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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陆柴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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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陆柴扉,父亲是个十足的文人。我的名字起自于一首《桃源忆故人》,那里面说,柴扉半掩闲庭户。

      我不知道父亲为我取这个名字是为了回忆谁,但是母亲很显然不喜欢我的这个名字,除了父亲在家中呆着的时光,母亲总是爱叫我子非。子非是我的字,按道理来说,作为文人出身的他应该更了解字号对人的意义的。可是他总也不改,仍是叫我柴扉。我对此不上心,虽然母亲有些不高兴,却也随着父亲去了。

      十六岁那年,父亲送我去京城应会试,路中遇见的强盗。我本与家中武师学了几年的武功,武功底子不错,于是在外围同家丁与那群匪徒打斗,却没想一个暗算就让我昏昏然晕死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四周已是血红一片,父亲也伏在了血泊里面。

      我跌跌撞撞的跑到父亲身边,颤抖去探父亲的鼻息,原本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几乎崩溃之余猛然发现父亲竟然还活着。

      在那一瞬间,我真的落了泪。

      我背着父亲到了一条小溪边,想要给父亲清理胸前的伤口。

      许是我的动作有些大,父亲哼哼了两声慢慢睁开眼。我一时激动,扯着父亲的手大声叫了一声:父亲!

      父亲勉强支起嘴角,还来不及惊喜父亲便又昏死过去。我一咬牙大致清理了父亲的伤口背着父亲往回走,或许,那里还留下了什么可以救父亲的东西。

      而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半路上父亲在昏睡中猛的咳嗽起来,温热的血液顿时从耳后根不断溅到我的脸上。或许没有很多,却像火一样炽热。我发了疯似的往前跑,瞎了眼一样撞上横在前面的马肚子上。

      有声音从脑袋顶上砸下来:老三果然不会办事,两个活人都能给放了。

      我咕咚咽下一大口口水,却仍是觉得嗓子有些燥。勉强提力把快要掉下来的父亲颠上去,我抬头去看马背上的人。

      逆着光,看不真切那人的样子,反倒是自己的眼睛被那人周边刺人的光线刺痛了眼睛,反射地闭上了眼。

      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多想什么,唯一牵挂的,只是家中的母亲。

      母亲是个倔强的人。嫁给了父亲,恪守为妇之道,却容不得父亲的情有独钟,只因为那人不是她。

      如果她听到了自己与父亲双双过世的消息,她会不会崩溃?

      母亲从来不坚强的,她只是倔强。

      时间在那一刻显得那么漫长,我感觉到心口带起的跳动震得耳膜轰轰作响,耳蜗似乎是在乱奏着鼓点。

      忽然,准备好尝试一下冰冷武器闯过脖子的咬牙一下被耳边沉闷的重物落地声打碎,鼻尖隐隐可以闻见空气中满是沙尘的味道。

      “喂,怎么还闭着眼睛。”

      睁开眼,原先坐在马上的大汉如死鱼般半边脸压在地面上,容颜显得更加丑陋扭曲。我恍然回神,猛的咽下一口口水,喉咙撕裂般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晃过神来,注意力全部放在坐在马背上逆着光的男人身上。

      他的身材很壮实,但是和那个被他撂下的大汉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我就这样讷讷的瞧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要把他刻刀我的心里面去。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后来,我这样对自己解释。

      时间回到那个时候,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得他压着嗓子沉沉的笑出了声,然后低下头对着我的脸打量,眼神还是不是的朝我背上的父亲的方向飘去。我登时警觉起来,全身的肌肉紧绷。如果他是另一批强盗……我命休矣。

      他应该是看透了我当时在想什么罢。只听得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笑到最后,他已经不再看我,而我却不知为什么脸自己就开始红了起来,像是火烧了一样,火燎火燎的。

      他下马抬手扳起我的脸,啧啧叹息道:“都说陆大人的夫人生得貌美,陆大人也是英年才俊,在下不才也神往已久,没想到今日一见,陆大人的儿子相貌也不过如此,而陆大人更是……”

      他拖着半长的调子像是在打着哈哈,调侃的语气还有不屑的态度一下就触碰到那时的我心底那根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神经。我一面一手向后撑住父亲不断下滑的身体,一面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推开了那人,抓着仅存的一点尊严冲他吼:“要你管!”

      天知道我那时怎么会这么口不择言说着这些没边际的幼稚的话,我只记得那时候的我满腔都是悲愤,有着莫名其妙父亲家人被杀的仇恨与愤怒,也有被救命恩人当面羞辱的不甘与悲切。

      他突然就不笑了,原来在这条路道上的人瞧见这边发生这样的残杀场面多都绕了道,此时整条长长的官道上寸草不生,没了动物的吵闹,便只有我与他两人尚且能够发出一点声音。

      “你恨吗?”

      他正色问我。

      “恨!”

      我咬牙切齿,几乎要把牙给咬碎了。

      “那你跟着我,我让你的恨全部还给那些让你恨的人。”

      他的表情始终淡然,说话的时候也不见他有多热血的表情。我略略迟疑了一下,想起了家中的母亲。

      就这短短一会儿,就见他勾起唇角轻蔑一笑:你真的以为,这群人是强盗?

      我一下顿住,满脑子的浆糊全部挤到了一处,耳边又是一阵轰鸣。

      他接着笑,残忍而妖冶:你的母亲,陆夫人,需要我带你回去看看吗?

      我停住了呼吸,只觉得胸口的炽热如火山迸发一般瞬间灼烧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抓住他的手,恨声道,带我回去!

      他又笑,不过不是之前那边扯着一边的嘴角笑,而是两边的弧度双双勾起,眼角微眯,浑身上下弥漫了金光闪闪的余晖,像极了迟暮时尚有余温的阳光。

      这样才好……

      似是年长老者的安慰。我听得不真切,那时候却没那精力去分辨他说了什么,只一门心思放在我可能真的面临了灭门这一惨事的仇恨之中。

      天……将黑了。

      2

      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我随着那布尔回了他的家,他对我说,既然进了我家门,我便有责任为你做主。

      我哑然,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即将被他从侧门带进来的小媳妇。

      他却没再说话,叫了一个婢女带我去我以后住的房间,他则回书房去处理他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事。

      那名婢女便是式微。

      她一张脸绷得老长,原本处于花季的少女总爱弯起的唇角在她脸上宛如紧绷的直线,一点也没有那些少女该有的温暖。不过正合我意,那时候的我,也不爱笑,整张脸都像是被东西罩住了,懒懒的,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她也不爱说话,径直带着我到了卧房,帮我稍稍收拾了一会就俯首告退。

      从此她便成了我的丫头,我屋子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她负责。而后从府中的零芫荽与中得知,她的名字叫式微,是嫡福晋的随嫁丫头。原本应该是这个府里最受人追捧的丫头,却因为嫡福晋的突然冷落而备受其他下人的嘲笑与欺负。

      我没那心思去关心嫡福晋为什么会突然对她冷落,却也因为在她身上多留了份心思。

      那时候正好是那布尔帮我寻找仇家要紧的时候。我一门心思全部跟在了那布尔的后头,整日除了练剑便是领那布尔的命令去杀人。杀到最后几天,那布尔忽然来到我的住处,给我带来了最后的指令。

      我默然,眼神无视点最后不知怎的就落在了式微的身上。她脸上的表情一直没变,但是乖巧服帖置于身前的那双拳头却是不住的颤抖着,眼睛也一直若有似无的朝那布尔的方向飘去。

      我顺着她的目光将那布尔纳入眼帘,有一丝不耐烦:你说的,我跟你进府,你便帮我让我报仇,现在可是隔了多久了?

      那布尔放开嗓子大声笑起来,眉角轻轻一挑,如第一次见到马背上的他一样,肆意而狂傲。

      他说,我不是让你去报仇么。

      我屏住呼吸,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眼睛不断的睁大,直到连自己也微微开始麻木。

      那布尔起身离去,留下最后一句落在我耳边的话:过了这一次,你的仇,也算完了吧。

      整间屋子随着那布尔的离去顿时沉滞下来,我微微呼吸,只感觉胸口多月的郁结之气一下子即将全部爆发出来,骤然如狂风暴雨般洗劫我所有的理智,眼前是妖冶的火红。我微微眯起眼,细细品味舌尖那片嗜血的冲动,勉强压抑自己就快要抑制不住的亢奋。

      恭喜公子。

      突然,她俯首出了声,打破了屋里字凝重的气氛,脸上仍然是淡淡的,气色却有些青白。

      我望了她一眼,顿时觉得陌生的她顿时变得亲切起来。

      第二晚,我杀得很开心。

      炽热的血液在剑尖不停地跳动,印着那屋子里幽幽的烛火,一时间宛如邪魅的妖孽。

      回到那拉府的时候我没有刻意换下满是血腥的衣服,而是和衣就此躺在了床上,睁眼望着床顶发呆。有人径自推开门走近来,我也不想看,只呆呆的望着床顶,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的,一步一步慢慢揪紧了人的心口。

      我稍稍转过脸,正好看见她低下眸子神思的样子。

      蓦地,她像是发现了我在看她,错愕之下有些慌乱,但马上就平静下来,轻轻扬起嘴角:累了吧,洗洗睡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笑起来的时候两边的嘴角有浅浅的梨涡,像是带着蜜一样。

      过了那天之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大仇得报,那布尔或许是想让我放松放松心情,什么事情也没派给我做。

      突然的闲适让我有些手脚无措。整日的呆在府里,无事可做,无力可尽,就像一只干吃不练的蛀虫。于是才歇了短短的两天,我便已经有些耐不住了。

      出门之前先回屋拿了剑,出去酒肆里喝喝酒消遣消遣也是好的。刚踏出院子的门,便听见门旁边院墙角落有人作呕痛苦的声音。我心中狐疑,是何人敢在我的院子前做出这么肮脏的事情。心底滑过一丝戾气,我抓紧了手中的剑,拨开路边种下的那一棵树的树枝。

      那人听得后面来人响动,惶然转头兀自惊恐不已,却睁着大大的眼睛,蹙着的眉凛冽起了杀意。

      我一时错愕,怎么会是她?

      3

      眼前的,正是容式微。

      出门的兴致被坏了个一干二净,瞧着之前她伺候周到的份上,我心中虽然疑惑,却也没开口问什么,将她带进了屋子。

      跌坐在床边上的她有些异于常态的娇弱,恍然便是府中其他丫头那样的女儿娇态。我心中一动,正待上前安慰安慰她,却见她突然转过身来,右手支着床沿儿左手使劲捂住胸口,朝外不住的干呕。

      这样闹了一阵,剧烈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朝我望来,我不禁愣住。

      因为之前剧烈干呕的关系,式微的眼圈红了一大半,眼角还盈盈沾染着些许的泪光,与平时看惯了的面无表情的她大相径庭。她看了我良久,突地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收回目光低下头来,沉默。

      绅士鬼差的,我竟然想要出门给她叫大夫。

      我同她说了一声,让她现在铺子上歇会儿。她抬眼望进我的眼睛,里面满是挣扎与不甘,徘徊犹豫之间举棋不定。蠕了蠕唇角,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沉默着拉着被子躺下来歇息。

      我去了管家那里,让他快去叫一个大夫过来我院子。管家狐疑的目光看着我,似在检视我身上是否有伤口。我目光一凛,怒视于他,手中佩剑上的玉饰叮铃作响,低声吼道,难道我连叫一个大夫也要经过你的审视吗?!

      管家立时如稻糠晒拱手道歉,唯唯诺诺说着马上就让大夫进我的院子。

      回到院子,她已经睡着。我放下手中的剑,俯视睡得一点也不安稳的她。她的嘴巴紧紧抿住,鼻子和眼圈都微微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额头上还冒着冷汗,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却仍是不住的发着抖。

      大夫很快就赶了过来,请安之后就要上前为我把脉。我抢回手皱紧了眉,低声道,人在那边。说完,眼神朝她那边一努。

      大夫眼中也带着疑惑不解,但是谨慎地没有问出声。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大夫绵长的呼吸声。我皱着眉看那兀自轻松的大夫,轻声问,怎么样?

      大夫的脸色渐渐黑厚,满是不虞之气。我心中暗道不好,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那大夫拱手铁青着脸大声恭贺道,恭喜公子,这丫头可是有喜了!

      我一时惊愕,张了嘴半天没说出话来。连大夫退出门外也没有察觉。待到重新回过身来,屋子里面已经没了别人,只剩下我与躺在铺子上的容式微。

      我抑住脑中一些胡思乱想,低头去看她。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身子半转,双目圆睁,怔愣地瞧着屋子的上空。

      我轻轻呼吸几下,没开口。

      “大夫已经去叫人了吗?”

      倒是她先说话,声音虚弱无力,但是双手却是挣扎着撑着床沿儿边爬起来。

      我没有去扶她,她或许和我有点像,这个时候的她,应该不会希望有人会因为可怜她而去帮助她。

      一室无语,连时间似乎都已经停止。

      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嫡福晋带着府里大大小小的侧福晋妾室一股脑儿全部进了这间本不大的屋子。屋子里没点灯,有些阴暗。嫡福晋不满地咳了几声,旁边的人便赶忙上前递上香帕给她捂嘴。这时,一个尖刻的声音像是一柄利剑一般撕拉一声划破空气中迟滞的气氛,惊声尖叫,好你个大胆的丫头,偷了人不说,见了嫡福晋来还敢躺在床上,你还想不想要你那狗命了!

      容式微还是怔愣的,没去看那一大群不知所谓的女人,眼角怔怔地落下泪来。

      事情终于落闹到了那布尔的眼前,容式微被人拉扯跪在了那拉府的大厅前,那布尔做在正坐上,嫡福晋坐在旁边,剩下一大群女人各自坐在地下的位子上,实在没地方坐的就站在了嫡福晋的后面,把那群丫头老妈子挤到了一边的角落去。

      “到底怎么回事?”

      那布尔蹙着眉板着脸的样子果然震住了一大群叽叽喳喳开了口就不能停的女人。我站在那布尔的身后细细观察着她,只见她的面容仍是平静,仿佛之前落下泪的那个人并不是她,那个被人斥骂的女人不是她。

      一位侧福晋娇滴滴的声音跟在那布尔的后头说话: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不知在哪偷了汉子,这会儿还怀了不知哪里来的野种,简直把咱们那拉府的面子里子都给丢尽了!

      嫡福晋看了跪在地上狼狈的式微一眼,接着那侧福晋的话对纳布尔说:“咱们那拉府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官宦人家,家中婢女如此不知检点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恐怕咱们府里万万是容不下她了,因为式微是大爷派给陆公子的贴身奴婢,陆公子让妾身来问问大人,要如何处置?”

      那布尔没有接话,只是望着式微的目光凌厉地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式微终于有所动作,置若无人地梳理自己凌乱的发丝,整理被人扯乱的衣襟。

      等到她整理完毕,坐上的人已经开始等得不耐烦了。嫡福晋是府中女眷的首领人物,那式微又是嫡福晋家中带来的陪嫁丫头。虽然之前嫡福晋便已经将她赶了出来放置到陆柴扉的院子里去,这时候也不留情面要把她赶出府,但是好歹容式微与那嫡福晋有着好些年的主仆情分,这时候谁出声说话都是打嫡福晋的脸,于是众人皆屏息,全部等着嫡福晋或者那布尔发言。

      等了一会,嫡福晋清了清嗓子慢慢说,式微,咱俩毕竟主仆一场,你跟我多年,也好歹有些情分。如今你犯下这等……事情,我也不好包庇于你,也罢,待会我让管家多给你一些银子,你便出府去罢。

      式微的眼圈开始微微的泛红,却一直倔强地咬着唇角不愿松口。

      那布尔紧皱了眉,正待说话,就见式微突地就松了力,挺身向着坐前两位正正经经行了一个大礼,面容无波。

      我在后面瞧着她那模样,心头顿觉不好。果然,冷不丁的,就见她猛地站起身,朝着旁边的屋梁柱子狠狠撞过去。

      这力道,头破血流的结果恐怕只是轻的。

      我一时无察她的力道,在那一瞬间又没什么别的办法,神使鬼差,我竟然拿我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前面,差点让她一撞把我撞了个七荤八素。

      “陆公子!……”

      有人惊呼。

      ……

      此后一番混乱不足再道,我只稳稳地记得,我圈住兀自挣扎不休的式微,将她揽在怀里,对嫡福晋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4
      之后的日子里,式微都像个木头娃娃一样呆滞,整日整日的发着呆。嫡福晋应了那布尔的指示安排了两个小丫头来伺候我,整天叽叽喳喳的吵闹不休不说,还对着式微没个好脸色。我一个气闷,将她们通通赶了出去,然后跑到管事的那里要了一个老妈子。

      听管事的说,那老妈子原是城东边的一个寡妇,辛辛苦苦带大了孩子却在前几年突然没了,好像是死在了河边上,连尸首都是残破不堪的。那老妈子原本想随着孩子去了的,却被邻居大妈给救了回来,念及她已经年老,便脱着亲戚关系在那拉府给她找了个活干,一直在厨房里面打打下手什么的。此次过来伺候式微,再适合不过。

      自那日起那布尔来过我的院子两次,一次是来告诉我,康熙皇帝的身子最近不大行了,提醒我的闲适日子到头了。还有一次是来看式微,两人呆在式微的那间小屋子里,一待就待了两个时辰。

      出来的时候那布尔仍是那副表情,只是离开院子的时候脚步快了些。我转过身去看屋子里的式微,此时却是泪流满面,双手捧着脸不住的抽泣。

      我一时呆在那里,只觉得心头微微的泛着酸,冒着泡,一股一股的沸腾之后再爆破在心口上,于是心中越发的酸涩了。

      老妈子送来了药,我停下手头舞着的剑,接过那老妈子递过来的药,皱眉问她今天怎么迟了这么久。

      那老妈子也有些懊恼,碎碎念叨,今日嫡福晋的身子不大舒服,她房里的丫头就让厨房里再迟些弄保胎药,以免到时候嫡福晋喝的药凉了。我没有再说话,嫡福晋最近也被大夫诊出有了身子,日子和式微差不多,府里本就对式微的事情感到羞耻,对她也不怎么上心,我原是想让老妈子自个儿去外面开一副单子给式微,但是那老妈子说,嫡福晋身子贵重,开的保胎药肯定也是上品,倒不如去嫡福晋那里讨些来,对式微的身体更好一些。

      我点头应允,老妈子居然去到那布尔那里讨药。那布尔爽快地点头,让府里每次都熬两份保胎药。

      一晃便是八个月过去,式微生了个大胖小子,嫡福晋生了个小丫头。

      大胖小子活泼可爱,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的。那天我办完了事情赶回来,式微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老妈子则在一旁带着小子。那小子见了我乐呵呵的咧嘴笑,光秃秃的嘴巴像个小老头。那老妈子抓着小子的手对我挥,低着头高兴地教小子:看,爹爹回来了!囝囝,叫爹爹,叫爹爹……”

      囝囝笑得很开心,咯咯乐出了声。式微却正好相反,原本闲适的表情骤然间不见,脸色也变得有些铁青。

      “天凉了,回屋吧。”

      式微起身,从老妈子手中抱走囝囝,径自进了屋。

      我微微叹了气,习惯的去忽略掉心头的酸楚,正打算跟着式微进屋。

      “陆公子,嫡福晋请您去后院。”

      院子外面跑来一个小厮,缩着脑袋禀报。

      我迟疑,嫡福晋从未单独找过我,况且这会儿,嫡福晋的丫头还不大,整天需要嫡福晋的照顾多了去了,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找我?

      我转身出门,蓦地听见背后的屋子里面传来一声孩童的啼哭。啼哭的声音响亮异常,中气十足。我却像是一下子坠入了冰窖,顿时感觉后背冷汗蹭蹭。

      进了嫡福晋住着的院子后面,那院子里果然只有嫡福晋一人。她也没多客套,开门见山道:我要你杀了那孩子。

      我装傻,笑道,福晋这是说着什么玩笑话,你让我杀我自己的孩子?

      你的孩子?

      嫡福晋斜着眼睛一声冷笑飞出,陆公子当妾身是傻子么?那丫头肚子里的孩子……陆公子还真敢认!

      福晋既然知道那孩子是谁的,您还敢找我来杀?

      妾身没这把握……还敢劳驾公子么?嫡福晋眼角一挑,得色尽显。

      其实,想想,式微也是跟了妾身许多年的丫头了,以往都是她陪着我,大人不在府的话还是她找事来给妾身消遣的。

      嫡福晋突然话锋一转,转而甜甜的诉说着以往,我转身欲走,就听见耳后传来嫡福晋越发甜腻的笑:有劳公子了。

      5

      是夜,我怀中抱着安静的囝囝,一把推开嫡福晋卧室的门。

      里面的丫鬟吓了一跳,见了我怀中的孩子更是惊声尖叫差点昏厥过去。我对着嫡福晋笑,轻轻道:这样……够了么?

      嫡福晋也是被吓了不轻,原本红润的脸色一下褪了个干净,颤抖的声音哆哆嗦嗦,你……你……快把这东西给我扔出去!

      我一下冷了脸,寒着眸子盯着她,冷哼,你真当我是府中不顶事的奴才了。

      嫡福晋没了声响,攥着丫鬟的手更是紧了一些。

      我严重余光瞄见这些,囝囝的褥子湿透了渐渐渗到了手掌心上,温热的,还带着淡淡的甜腥味。

      我再不敢看嫡福晋一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要了她的脑袋。

      那天晚上的陆柴扉,有着太多的不敢,他不敢去看那布尔失神的样子,他不敢看老妈子恐惧不解的眼神,他不敢看嫡福晋惨白的脸,更加不敢看,容式微崩溃到浑然忘了世界的悲戚。

      他找了处偏僻的地方把怀里面的孩子埋了,然后斜剑将后背的那三千烦恼丝全部卸了下来,然后掏出火折子,一把烧了个精光。

      火光不大,勉强能够照出周围的景致来。却是极冷的,身体愈发的颤抖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一点出息也没有。

      到最后我只能嗤笑那时候的陆柴扉,杀的人还不够多,还不够冷血吗?只是个孩子而已,一个连父亲都不愿意认的野种而已……怎么就这么没出息的哭了呢?

      回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平时总是留了灯的房间此时黑魆魆的,趁着院中盘旋的冷风,吹得人的心都是忍不住颤抖的。我微微顿了顿,再次没出息的朝容式微那边的房间望过去,脚下不自觉的挪了几步,终于停下,转道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推开房门,落灯,那布尔幽深的眸子在烛光下死死的盯着我,我怔了怔,然后咧开嘴对他笑,看着他愈发不解铁青的脸色,终于越笑越大声,到最后,居然笑到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抱着剑弓着身把自己最柔弱的弱点暴露在他的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的那股子疯狂的血液又跳动着带动起来的。

      良久,他终是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在这寂静到有些死寂的夜里如蜻蜓点水一般,化开了满室的杀气。

      “那……”

      “陆柴扉,你给我去死!”

      我张嘴欲言,屋子的门却突然一声被撞开冲进来一个人影——还有刀影,我一时间没了言语,像是在看着台子上戏子依依呀呀一招一式地练着把式,微微挑起的眼角媚儿丛生,挑逗了一点也禁不起诱惑的心魂。

      到了身上的却是刀背,我愕然抬头望过去,却见容式微也是一脸错愕,森森的恨意毫无保留的向着那布尔冲撞上去:“你居然帮着他,是他杀了我的孩子!是他杀了你的孩子!!!!”

      嘶吼力竭之后的式微终于累着了,蹲下身子怀抱呜呜的哭。那布尔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掌中的伤口像是山间生机勃勃的泉眼,里面有东西不停的冒出来,像是在凸显它们顽强而活力的生机,那冒出来的东西还略略带了些笑,只是许多人不曾察觉过。

      那布尔弯下腰,伸手将式微砍晕,抱出屋子。过了不久,就见他又转道回了屋子,手中的伤口仍是在流血,哗啦啦的在路上洒出了一条细细的血道。

      你以后照顾她。
      我会帮她报仇。
      不要告诉她真想。

      只三句话,那布尔便出了院子的门,消失在黑魆魆的夜里。

      那老妈子被那布尔一声令下赶出了府,不过走的时候兜里多掂了些银子,让她结结实实的了解了什么叫拿人手短的事实。嫡福晋在一个月后病倒不治,最后风光大葬。

      我不知道容式微在那布尔心中是什么地位,或许很重要,因为容式微,他居然会不惜废掉自己手中可把握的势力集团;但或许也是很卑微,因为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嫡福晋与我交易,静待事情的后续发展。

      而式微之后的精神一直很恍惚,神神在在的,整天要不就是睡个昏天黑地便是整天整天地痴傻坐在院子里,死都不肯挪位子。这样的情况过了半个月,直到那天,那布尔重新走进了这件院子,怀里面抱着一个孩子。

      “这是阮秋的孩子,给你带。”

      那布尔轻轻的在她的耳边如是说,然后将孩子放在了式微的怀里。

      那孩子似是被吓着了,呜哇呜哇哭得正响,院子里的人都没动,那布尔一直看着式微,式微一直在发着呆,而我则是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人,像是怎么也插不进去的外人,只能徘徊在他们世界的外围,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去告诉自己改怎样去对待他们俩人。

      到后来,孩子的哭声已经嘶哑,却还是憋足了劲头在哭。式微终于稍稍有了点反应,低下头来痴痴的看着怀里的孩子。

      “……孩子……”

      似是叹息,又像是哭泣,式微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布尔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欣慰之色,然后转瞬即逝,将那抹难得一见的温柔全部收敛起来,而后站起身。

      “如此便好,以后……你便是娴儿的乳母了。”

      式微没有答话,而是慢慢的摆动起了身子,竟然是开始对着怀中的孩子慢慢哄起来。

      我就那样站在一旁,看他们似是一家人般默契,一瞬间竟会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番外——陆柴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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