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往矣》Quinoa弦

1、别姬

　　同朋友去过趟北京，在大街上遛个弯儿，逛着各式美食，远处传来京胡顿挫，月琴饰之，我与朋友相视一笑，向声源走去，是一家戏楼。这在北京市中心很常见。
　　门面不大，外头椅席炙手，里头就凉快多了，我与朋友便决定买张票子进去歇歇脚。
　　＂好嘞，今儿这戏已经开场好些了，你们快进去吧，找空位坐就行。＂账房收着纸币，微笑着招呼边上的小哥上茶。
　　入堂来，京胡声近了，＂好！＂忽地一下，惊起满堂喝彩，这才像台上望去：戏正唱着。
　　大抵是周末，离戏台进的座儿全都满了，我们只得挑个远些坐下，一眼望去，二楼也满是梨友。小二手脚利索，拖着盘很快就跟上来，斟上茶，又端来了一盆山楂糕和一盆葵瓜子。
　　我扣下茶盖，冒着袅袅青烟，芬芳馥郁，色翠香幽，叶沉于底，上边漂浮的，是盈白花瓣。是这儿的块儿招牌，茉莉花。朋友问道：＂先生，这唱的是哪出啊？＂
　　小二收拾着边上桌面，答：＂您来得稍晚，这不，‘月色清明’，正唱着呢，这回快结束了……不过啊，这‘钢琴剑舞’未到，也算不得晚，您来得巧哇，这最精彩的马上就开场了。＂
　　高台上的花旦身披鱼鳞甲，下坠长红穗，头戴如意冠，眉心一片平刘海，微蹙眉：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去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中庭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是《霸王别姬》。”朋友对我说道。
　　“嗯。看到了，但我其实听不大懂的。”
　　“害，我也就听懂几句，”她抿了抿茶，“说起霸王别姬，我倒是有一听闻，这虞姬呀，未必是自刎的。”
　　“哦？”
　　她望向台上的虞姬，笑道：“西楚霸王性行焦躁，刚愎自用，即便强弩之末，凡是‘他的东西’，岂愿假手于人？何况《项羽本纪》只道是‘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这‘美人’，也未曾说是虞姬哇，即使《汉书》等，正史都对虞姬自刎一事只字未提，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所以，虞姬可能是被项羽杀的？＂我应道。
　　她点点头：＂楚歌起，如一道逼杀令，霸王别姬，后人的一厢情愿罢了。无奈的封建压迫啊……＂
　　一阵喧嚣，最经典的片段开场了。我沉默，暂时没回答，选择抬头听戏。
　　＂骓不是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一下。待妾妃歌一回，聊以解忧如何？＂歌声高昂磅礴，仿佛一阵狂风袭来，吹得台下人心潮澎湃。随后，虞姬剑出鞘，一鞘竟分出两剑来，这便是鸳鸯剑，蹉步走到小边，舞起霓裳摇晚烛，红穗肃飞。
　　我闭上眼，思绪万千。耳畔虞姬的呐喊，
　　楚歌起：
　　<旌旗四海烽烟举，千军辟易英雄怒。
　　莫忘莫忘，楚水泱泱，泛舟清流上
　　‘将军何不卷土重来战无双？
　　而你背倚水茫茫，不肯过大江
　　留在千秋浮沉永世称霸王。‘>
　　＂锵锵锵锵一一＂思绪拉回。台上正拉扯着，白面花脸挡身＂一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大王呀，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黄衣花旦指向帐门。
　　＂在哪里？＂
　　＂在那里！＂
　　白面花脸不知有假，转身看去＂待孤看来一一＂
　　花旦随即抽出他腰间宝刀，话未出口，已见虞姬自刎于前。
　　＂好！太好了！＂又起满堂喝彩。
　　喧嚣间，我小声对朋友说道：＂往事如烟，皆似堂前燕。俱往矣，究竟如何已无从查起，不过，后世的这段佳话，对她、对项羽、对我们来说，想必都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