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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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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发在密不透风的噩梦里看到了八年前的七月十八日。
      「怎么会有人把这么个平平无奇的东西当做宝贝,送作生辰礼物?」
      「不是这样的,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祝福,是我的勇气。」
      当年尚且稚嫩的崇应恩变成如今的模样。她长得比自己还高一些,背靠着那些恐怖的恶鬼,宽阔的肩膀镀上唯一的亮色,她金灿灿地。
      天上又下了好多雨,姬发躲不及,想叫崇应恩给他送把伞,可一开口嗓子就被浊臭掐紧。他冷得发抖,拼尽全力朝崇应恩跑去,下一秒就跌进一团温热的云朵。云朵承他离开暴风雨,他看见崇应恩在前面等他,她还是金灿灿的。
      哦,原来她是太阳。
      ...
      「小恩,你就是我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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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子牙果然来了,殷郊将他打扮成小兵,带去见了崇应恩和姬发。
      自那晚后的第二日,他特意找了一队身高与姜子牙大致相似的侍卫,向殷寿请命。殷寿嘴角是看不出感情的笑,问殷郊如何看待天谴之事。殷郊跪称他为王上,说天谴乃殷启引发,若因此祸害天下,实在不公。他发誓会找到封神榜,替殷商消除天谴,替王上护卫百年盛世。
      “姜氏死了,你不怪我?”
      “臣不敢怪罪王上。姜氏不识大体,污蔑王上,愚蠢至极,当死。”
      殷寿俯视自己的儿子。他很优秀,有武有谋,忠诚勇敢,懂得培养势力,像极了当年的他,却永远成为不了他。殷郊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可他现在有苏妲己,殷寿不需要他了。
      “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带回封神榜。”
      “是,王上。”
      3
      殷郊将穿上铠甲显得很滑稽的老头塞进在城中巡视的队伍末端,又带去各张榜处嘱咐一遍士兵们不许懈怠,才回到军营,解散了他们。他把姜子牙乔装成随行的贴身护卫,带去姬发的营房。他们进门时,姬发才刚吐了一回,崇应恩在给他拍背。他许多天没有好好吃进过东西了,伯邑考的离开让他连吃饭都觉罪恶。
      姜子牙给姬发苍白的嘴唇塞了一颗红丸,姬发没反应过来,又要吐,姜子牙一脸慌张地捂住他的嘴,同他说这可是极好的仙丹,能疗凡人百病,老夫炼了十年才得到这么一颗,可不兴吐。姬发不是很信,但也乖乖咽了下去,扶着桌子坐起来向他道谢。
      “老者此番前来,是特意为我们带封神榜的?”
      姜子牙背手踱步,白胡子随着他摇头晃脑的动作左右摆,眉头上的皱纹让本来就苍老的脸更加紧巴。
      “那日我与哪吒杨戬在元始天尊的玉虚宫里看到了人间未来幻象,四处都是杀戮,尸横遍野,我便领着封神榜下山,想要将它带给天下共主。没想到那殷寿哪里能配得上共主之名,我不能给他啊,可这小子,他非得信他父亲,怎么说也不听,我才带着东西先跑了。”
      “封神榜我带来了,但我现在还不能拿出来。我知道你们现在需要我,你们告诉我计划,必要时候我可以叫哪吒杨戬来帮忙。”
      “记住,封神榜只能交给真正的天下共主。”
      姜子牙说话时,殷郊就一直盯着他走来走去,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眼中残存的一点期待。他还期待什么呢,期待姜子牙会说父亲还不是无药可救?
      姜子牙腰下的轻甲裙叮铃哐啷地落在凳子上,房子里只有他的唉声叹气。他顶着个繁复的头盔,皱巴巴的脸被挤在一处,忧心忡忡的模样与这身装扮太过矛盾。崇应恩冲他行礼,问他如何才算得上真正的天下共主。
      “殷商,气数已尽啊...”姜子牙答非所问。
      “带我去见殷寿吧,我可以冒险把假的封神榜给他,但是很快就会被发现,总之先救下那些造焚台的奴隶。只是殷郊小子,你要下定决心了。”
      下定什么决心?
      是护殷寿,还是护天下啊。
      4
      “我有罪,我捏造卦象,我聚众谋反...”
      姬昌抱着盒子里的长子,罪孽认得甘愿。殷寿派姬发守在姬昌出城的必经之路上,他和姬发说,我信任你胜过信任殷郊,若你能将姬昌的头颅带给我,我就封你做殷商的新太子。
      父亲衣衫褴褛,头发糙乱,雨水也淋不服帖。虫蛀的菜叶趴在姬昌身上,和人群一起怒骂。
      姬昌的身姿再不是姬发回忆里那样的挺拔,教他读书,训诫他一门心思的英雄梦。他小时候很不解,读书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如学武像勇士,可父亲凭什么告诉自己读书才是立身的根本,才是护卫天下的基石。所以他想逃开父亲,即使那里还有他不舍的大哥。
      现在他只能隔着雨幕和木盒看见大哥了。父亲脚步蹒跚,嗓音嘶哑飘散,义无反顾地走向他亲口承认的罪恶漩涡。
      “我有罪,我捏造卦象,我聚众谋反...”
      5
      殷寿得了封神榜,昭告天下,要在吉日举祭祀大典,当众开榜。
      他们又开始因此事忙得团团转,没有再找到时间见面,只是大家心知肚明,朝歌的新生必须握在他们手里。
      崇应彪常与姜文焕一道上执。姜文焕有天随口问他,你们是不是要回家了。
      是。崇应彪没有隐瞒,也没有任何解释。他相信姜文焕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农历六月十四,己未日,万事皆宜。
      殷寿的织金吉服在阳光下一步步渐入雕栏画栋的高台,零碎的光越发刺眼,高高在上地施舍地上的蝼蚁。他逆光而立,姜子牙握着一竹筒,站在他左侧,殷郊立于其右。
      只要过了今天,他就可以扫除所有祸患。
      殷寿伸手,姜子牙双手捧着封神榜放在他手心,低头屈背,谦恭卑微。
      “成汤先祖之后殷寿,为除兄长所犯罪孽,本甘愿替殷商万万子民自焚献祭,除天怒,还太平。幸得昆仑仙人相助,不远万里为我送来宝物,保我以人皇之身,佑殷商百年之盛世。”
      “父王,开榜吧。”殷郊道。
      “还不着急。”殷寿眺望城门,还差最后一步。
      太阳旋上正空,灼热扑得人晕眩,可裹着层层吉服的殷寿似是毫无察觉,浓眉压住锐利深邃的双眼,他兴奋而耐心地等待着。
      姬发纵马疾驰,单手持缰,手提一物,卷起千堆地螨。他在高台前下马,崇应恩与崇应彪就站在台阶下,拇指同时轻敲挂在腰间的佩剑格。姬发了然,跪地抱拳,将手中被血迹染红的球形白布奉于胸前。
      “父王,姬昌的头颅我为您带来了。”
      “好。”殷寿的笑容从没这么真挚过。“从今天起,姬发就是殷商的太子。”
      殷郊还没来得及听清父亲的话。他在姬发说出头颅二字后耳边只剩密密麻麻的嘶鸣,戳得他后脑尖刺。
      父亲,叫姬发弑父?他为何不知?
      “姬昌你看看,你我二人,到底是谁死于血亲之手。”
      殷寿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他只是再一次把殷郊苦苦维持的危楼又撞了一回。殷郊茫然地看向台下的姬发,只见他眼神坚定,不是半月前见那般虚弱。他提着那把枯草似的头发,白布上的红色比方才更狰狞,将要爬出,沿着台阶而来,从脚开始啃噬他的灵魂。
      姬发,应恩,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未及他反应,殷郊眼前剑影流转之速让他左脸瞬凉。
      “殷郊别动!”崇应恩飞起那枚箭簇,插入殷寿握剑砍向殷郊的手腕。殷寿的长剑飞出高台,不见踪影,殷郊的五感终于归位。他抬手,摸到脸上一片湿热,没入血肉的刺痛反而让他彻底清醒。
      父亲要杀自己。
      姬发甩开手中的东西,土石碎裂在地上,西岐和北崇将士拔剑围拥在姬发和崇应恩身周,崇应恩二人挡住一波波涌上来的敌兵,姜文焕执剑与他们对峙,突而挥剑偏向他们后方。姬发破阵直指殷寿,为祭祀升起的火舌舔舐人们的心,照耀出蓬勃欲望。
      危楼轰然倒塌。
      ...
      姬发割断披风,从高台一跃而下,踏霜御云的马驹接住了他。崇应彪递给他一把弓箭,少年英雄回身,在疾马上弯弓,箭矢离弦,瑞兽化风而起,不顾一切冲击朝歌中叫人窒息的气流,缠住殷寿身上的金龙,与之搏杀,血色染上龙鳞。殷郊骑上自己的闪电,再也没有回头。
      6
      “殷郊,接下来你想去哪。”朝歌的一切消失不见,姬发勒马,眼神一刻不离望向西方。
      闪电蹭蹭雪龙驹的脖子,殷郊与姬发的小腿相撞。
      “我不知道...我没有家了。”
      “你可以与我一同回西岐的。”
      “我去西岐做什么呢?现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谁会接受殷寿的儿子留在西岐。”
      “殷郊,你爱这个天下吗?”坐在姬发后面的姜子牙沉默了一路,这才开口。
      “母亲为它而死,我也当为之虽死而无悔。”
      “殷寿已死,但天谴远未结束,封神之力尚未开启。你要是愿意,可以随我先回昆仑,待到时机成熟,再下山来与他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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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子牙的黑色蓑笠罩住了殷郊的背影,闪电伴随轰隆沙声消失在视野。
      “小恩,你呢,和我走吗?”姬发丢掉身上的盔甲,丢掉朝歌给予的所谓荣耀,干干净净地握住崇应恩。
      “我要先回一趟北崇。天下局势骤变,我和应彪的哥哥们都想来分一杯羹,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等应彪坐稳北伯侯之位,我便去西岐寻你。放心,我一定会去。”
      今日份的晚阳剪影出少年印于少女额上的吻。
      少年面向生生不息的日月天际,奔向光的中央。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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