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黛/于无声处听惊雷》对9当歌

3、英莲

　　当小型飞行器［绛珠］再次登陆葫芦星，已经是三天之后。
　　这一次［绛珠］嚣张耀眼的暗红色逐光漆被涂改成薄薄的珍珠紫，即使在永夜的葫芦星北半球，也显得光彩夺目。

　　加料站的工人多看了这个小型飞行器两眼，心中揣测又是哪个富二代为了把妹，把飞行器搞如此花里胡哨。
　　你看，他甚至在驾驶舱导台上悬挂一朵仿真花－－虽然是仿真的，但同样价格不菲。

　　要知道，在荒芜的星际，什么贵重金属甚至燃料，都比不上一朵耀眼的自然生长的花。

　　林黛玉用手撑着下巴，斜着眼睛睨加料工：“怎么？你也想玩对du？”
　　她用“也”，细枝末节的用词让加料工提高警惕。

　　诚然，他们确实经常玩这种游戏。毕竟越是荒废，越是喜欢以小博大；最好是无本买卖，一劳永逸。
　　反正都是亡命徒，谁管明天。
　　呵，明天都不一定能够准时到来。

　　“那可不敢。”工头收回上下偷窥的目光。
　　三天前一场貌似必赢的加料对du，直接让葫芦星上最大的私人加料站倒闭，据说光头已经被线上追杀，简直能列入星际奇闻录。

　　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在星际，什么事情不会发生？
　　他们谨慎的老板再三叮嘱，叫停了这一本万利的交易方式。工头有点遗憾。

　　林黛玉勾起嘴角，风轻云淡地勾道：“要不要试试看？五百星币。”
　　工头一瞬间犹豫，他在对du上赚到的钱可以不止五百星……但是随即果断摇头。三千星币，可不是人人都亏得起，再说，星际传闻就是这样一架小型飞行器。

　　“您出钱，我给加料。”工人笑嘻嘻地打开［绛珠］的料箱，“咱们料站明码标价，可不搞那一套。”
　　林黛玉有些遗憾。
　　有的人不贪心，不贪心就不会吃亏。这真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品质了。

　　“好啊，五百星。”但是她也有好品质，她不强求。
　　传说古蓝星上有一个很擅长钓鱼的老头，说过一句至理名言－－愿者上钩。
　　林黛玉很认为正确，星际那么大，总有愿者，会上她的钩。

　　＊
　　侦察舰停在葫芦星的昼夜分割线附近的停车场上。
　　葫芦星的自转早在三百星年之前就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半球的永昼，和另外半球的永夜。

　　所以，在昼夜分割线上，就能看到这样的奇观－－一边是炽热的光线，地表温度高达八十星氏度；另一边则是无尽的黑暗，一线之隔，温度骤降至零下二十星氏度。
　　这就意味着如果有人恰巧死在昼夜分割线上，那么尸体的一半将会被烤成干尸，而另一半则会变冻得邦邦硬……

　　比起严寒，林黛玉更讨厌酷热。
　　她操纵绛珠朝永夜半球偏了偏，让飞船整个被阴影笼罩。

　　有小型摩托艇在周围来来回回，甚至有人开着地表巡逻车－－这些低级的交通设备能存在，就证明葫芦星太过于落后。
　　后者根本飞不起来，前者只能贴地表飞行，根本无力挣脱星体引力。

　　地表巡逻车在绛珠周围逡巡了两三圈，审时度势之后终于驶离了。
　　林黛玉维持着半倚在飞行器上的姿势，从储物仓中拿出罐装营养液。

　　“吧嗒。”她拉开了易拉罐扳手，随着头盔护目屏的撤去，露出一张精致如天外飞仙的脸庞。
　　丹凤眼少女面无表情，仰头，将营养液一饮而尽。随着“咔哒”一声，空的易拉罐掉落在脚边。

　　而一双脏兮兮的手，从飞船底部伸出来，悄然摸索向那罐已经饮尽、但是可能仍有些许残留的营养液罐头。

　　“嗯……”飞船底部传来压抑着的痛呼。
　　脏兮兮的手被人用脚踩住，飞船的主人身量不大，但是加上防护服的重量，全部集中在手掌大的地方。

　　甄英莲疼得脸色都变了。
　　瞬间，那剧痛消失，头上传来清脆的女声：“我要是现在发动，你猜热对流能不能把你烘死？”

　　甄英莲面色惨白，从飞船底部爬出来。
　　身上那件红色的工装早就已经脏兮兮、破破烂烂，根本无法抵御永夜的寒冷。

　　就像流浪猫－－即使明白骤然启动会让它搅入车轮成为一摊肉泥，也永远贪恋发动机的余温。
　　现在的甄英莲，恐怕连流浪猫都不如。

　　“老……老板，我……赏我一口，求求……求您了。”
　　少女姣好的面容脏兮兮，那些地表巡逻车的目标是她。
　　在人口贩子那里逃出来已经不容易，单枪匹马要在半荒星生存下去更加不容易。

　　林黛玉只是撑着下巴，覆着隔温膜的手指依旧纤细，有节奏地敲击在飞船的金属机身上。
　　然后，这双手向甄英莲摊开。

　　“你出多少钱？”她施施然开口，清清冷冷、毫无感情可言。
　　“什么？”甄英莲诧异。
　　“营养液。”林黛玉惜字如金，有些不耐烦了，“总不见得，白给你吃吧？”

　　甄英莲颤抖着翻遍口袋，她哪里还会有钱。
　　她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少女咬着下嘴唇，只觉得林黛玉的薄情比永夜的温度更加让人心寒。

　　林黛玉扫过加料工少女的全身，她甚至没有佩戴通讯器－－意味着，她没有电子户头。
　　在半荒星这很正常。
　　不过，没有钱、没有户头都能挣扎生存这么久－－林黛玉动了一分恻隐之心。

　　“我听光头叫你英莲？哪个莲？”
　　甄英莲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挣扎着回答：“通用字母标注是Lian，我……我父亲说，说是古蓝星上的一种植物。”
　　甄英莲实在太饿了，讲话都不利索。
　　在葫芦星，姓名是可笑的玩意儿，更多人只用特征称呼彼此，比如光头，就是光头，也有人喊他“和尚”。
　　无所谓，听得懂就行。

　　英莲，更多人称呼她“加料的”，或者，“妞”。
　　英莲两个字，除了父母似乎只有在被揶揄的场合才会被重新启用。

　　比如那天光头就是说:你不是喜欢叫英莲吗？那把你送去红鸾星，有的是人叫你“阿莲”。

　　“哦。是。”林黛玉单独琢磨了两遍这个名字。
　　“莲，是一种水生植物。”她说。

　　看向虚无缥缈的天际。
　　科技发达，依赖护目镜肉眼已经能看到几百英尺的高空。
　　但是荒芜的星际有什么可看的呢？

　　沙粒、尘埃、滚滚的火山废料形成遮天蔽日的云层。
　　撞击坑、昼夜温差、被腐蚀的地表早就寸草不生。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英莲诧异地看着眼前楞楞出神的少女，她的表情虽然依旧清冷，却不再冷漠。

　　“那该多漂亮啊。”她说。
　　随着话音，还有一罐浓缩营养液被扔在甄英莲的脚边。
　　那可是一整罐的浓缩营养液！那可是能够救命的!在葫芦星都喝不起的!浓缩的!营养液!啊!

　　邋遢的少女跪倒在地上，全然不顾冰冷的大地会将她的膝盖冻伤。
　　甄英莲捧起那罐头:“给……给我的？”

　　“给你取名的人，”林黛玉歪着脑袋，“……很好。”
　　她关上自己的护目屏，再不外泄任何情绪，“你可以在我船上吃光了再走。”
　　她大发慈悲，因为一个好名字。

　　甄英莲疑惑不解。
　　是什么让高冷的老板对她另眼相待？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诡秘莫测的飞船主人说着甄英莲听不懂的话，但是听不懂又怎样。
　　甄英莲不舍得浪费一滴营养液，她也舍不得飞船的庇佑，她努力让自己的体温回归正常。

　　她又活了一天。
　　苟延残喘，但是又顺利活过了一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