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何十五

27、第 27 章

　　“青杬——”

　　“司雅，还没睡呢？”

　　林司雅“嗯”了一声，几步走到他面前站定，把手中药膏朝他一举，关切问道：“你的手臂……”

　　“没事，一点小擦伤。”沈青杬说着，把衣袖往下拉了拉。

　　“我帮你涂点药膏吧。”林司雅想伸手去拉他衣袖，却被沈青杬避开了，“我真没事，司雅。”

　　见林司雅还站在原地看他，沈青杬接口道：“要不你把药膏给我，我正好要回屋给以宁擦药，一起涂了，也省得再麻烦你。”

　　沈青杬伸手去接，林司雅只好把药膏递到他手中，俩人指尖不可避免地触了一下。

　　林司雅赶忙缩回手。

　　沈青杬看出她的窘态，外加白天时，杨何雪老拿他俩开涮，他怕林司雅多想，又解释了一句，“司雅，白天她们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一直都把你跟苏凌当作好朋友来看待的。”

　　听闻，林司雅表情一滞，沈青杬又跟她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好……朋友？

　　林司雅驻足，直直地望着前方已空无一人的走廊。

　　*****

　　“以宁？”沈青杬进屋第一眼没看到他，不知道这孩子又跑哪去了。

　　听他唤自己，魏以宁忙应了声，从阳台那，拂开薄纱，走了进来。

　　沈青杬见他又穿件单衣吹夜风，不免带点责备口吻，“冷不冷？”

　　魏以宁心虚的笑了一下，“不冷。”

　　沈青杬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来，过来躺好。”

　　魏以宁“哦”了一声，但人却立在原地没动。

　　他看见沈青杬手中拿的药膏了，明白这是要干嘛，突然就有些扭捏，“沈青杬，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魏以宁说着就要去拿他手中的药膏，却被沈青杬一下抓着手，把他整个人都拉向了自己这边。

　　俩人间一瞬近如方寸，“沈青杬——”魏以宁十分不自然地叫了他一声。

　　“乖，快点趴下，等给你涂完药，我们早点睡，也累一天了。”

　　魏以宁还要再坚持，却被沈青杬不由分说地拉倒，只好俯身趴在了床上。

　　“以宁，把上衣撩上去一些。”沈青杬正把药膏涂抹在自己掌心，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魏以宁僵硬着没动，虽然人都已经趴在床上了，嘴里却还在坚持，“沈青杬，我够的着，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就想起来。

　　“你这小孩，跟我还害羞呢，小柘小的时候啊，都是我给他洗的澡。”沈青杬笑着打趣，又把他按了回去。

　　小柘？魏以宁在心底咆哮，他那会才几岁啊……六岁不到？？？

　　我都20了，20了！这能一样嘛？能一样嘛！！！

　　“快点啊。”沈青杬掌心的药膏已经软化，见魏以宁还跟条死鱼似的趴在床上不动弹，又催了他一遍。

　　“哦——”魏以宁不情不愿地把上衣往上撩起一点。

　　“以宁，再拉高点，一会该蹭到你衣服上了。”沈青杬嘱咐道。

　　魏以宁忍着擂鼓般的心跳，继续把衣服下摆往上掀起一点。

　　他刚想问，现在可以了吗，左手臂却突然被沈青杬抓住。魏以宁全身一僵，连沈青杬都感觉到了他身体突然的僵硬，“以宁，放松点，来，自己把衣服这样压着。”说着把魏以宁的手臂牵着压在了大约背部中间的地方，“压住了啊，我要上药了，别让衣服滑下来。”

　　魏以宁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

　　随即沈青杬的手掌拊在他腰际，一寸寸地游移，遇到淤青比较重的地方，还会帮他多搓揉几下。

　　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不知为何，放在魏以宁这里，那些被他抚摸过的地方，就仿若烧着般，带着毁天灭地，摧枯拉朽的洪荒之力，席卷过他的每寸肌肤。

　　噬心业火啊，真是造孽，魏以宁实在受不了了，“那个……好了吗？”

　　可能也确实感受到了这个小家伙的尴尬，沈青杬见药膏吸收的差不多了，主动帮他把衣服下摆一点点地放下。

　　趁沈青杬转身擦手，魏以宁赶忙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并快速地坐到床对面去了。

　　沈青杬一回头，就见这人躲得远远的，倒是摇头笑了一下。等他把面前这些东西都收拾好后，又朝魏以宁招呼，“以宁，我先去洗澡了。”魏以宁后知后觉的还没吭声，就听“叮铃”一声，门铃响了。

　　都这个点了，会是谁？

　　魏以宁正嘀咕间，就见沈青杬端着杯牛奶走向他，“以宁，我刚叫他们热了杯牛奶，给你放床头了，你一会记得喝。”这人刚说完，又立马补道：“你要困的话，就先睡啊。”言毕，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魏以宁看着浴室灯亮起，磨砂玻璃后，那个动来动去的人影，和渐渐漫起来的水雾，一时怔愣。

　　不知不觉间，就看了很久……很久……

　　直等到浴室中水声停歇，魏以宁赶忙端起床头那杯温度渐失的牛奶，快速灌下肚，再把被子猛地一掀，人已经像尾灵敏的鱼儿般，倏忽就钻进了被窝里。

　　无奈动作太大，牵扯到腰部，他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心里默念一万遍，不要听到不要听到，然后就听身后那人低声问他，“以宁？还没睡吗？是不是疼的睡不着？”沈青杬说着，走到他床边，俯身查看。

　　“没有没有。”魏以宁在心底否认，大半张脸都挡在被子下，一双眼闭的死死的。

　　见他这样，沈青杬没再出声，只是帮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感觉约莫假寐了有个2-3分钟，魏以宁想悄悄把眼睁条缝，看看情况。

　　谁知，甫一睁开，印入眼帘的，就是沈青杬眼带笑意的看向自己。

　　魏以宁一瞬睁大了双眼。

　　“以宁，还没睡呢？”沈青杬调侃他。

　　还有比装睡被人发现更尴尬的事吗？魏以宁干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沈青杬怕他膈着，从旁拿过一个抱枕，垫到了他身后，魏以宁莫名从他发间嗅到了一股淡淡香味，心思活动了一下。

　　他大着胆子朝沈青杬看去，可看了两秒，又把眼别开了。

　　这人，衣服也不好好穿，领口敞那么大，还有头发啊，都不知道好好擦干，没看还湿漉漉的吗，一会怎么睡……

　　沈青杬倒没注意这些，他刚在洗澡时，就一直在想，他家小少年这是怎么了？

　　事出反常必有因。

　　所以沈青杬决定试探性地问问，看能不能找出这个因，他不希望自己跟魏以宁间存在任何隔阂。

　　“以宁，你是不是不喜欢林医生？”沈青杬斟酌开口，问出了第一种可能性。

　　魏以宁听后真是一愣，没想到这人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跟林司雅素昧平生，根本谈不上喜不喜欢……

　　“没有。”魏以宁漠然回道，见他还在看自己，魏以宁想了想，又给这道论述题加了点注解，“林医生医术高超，待人亲和，人美心又善……”魏以宁突然不受控制的想起下午那幕，便草草下了论断，“像林医生这么好的人，放在人堆里都很难找出第二个，我想，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

　　沈青杬笑着点头，“你这都跟谁学的，怎么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

　　沈青杬想想，又不确定地问出了第二种可能性，“以宁，那你是不是……喜欢林医生？”

　　沈青杬刚问完，几乎是瞬间，就见魏以宁震惊地看着他。

　　就在这人要发飙前，沈青杬赶紧抛出了最终问，“以宁，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跟林医生在一起？”

　　看着魏以宁一瞬怔愣的表情，沈青杬默然地点点头。

　　魏以宁看着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俩人间默了会，沈青杬把心沉了沉，基本有了预判，既然是这样，沈青杬当即决定解开魏以宁的心结，就听他说，“以宁啊，你有这样的表现，其实我心里还挺开心的……”

　　见魏以宁看向自己，沈青杬笑着对他重复道：“真的，真挺开心的，说明你心里在意我，对不对？”见他迟缓的点点头，沈青杬继续安抚道：“同样地，我心里也很在意你，在意你是不是开心，在意我有没有好好的照顾你……”

　　见魏以宁跟个石雕似的，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沈青杬终是轻轻一叹，抬手抚在了他的头顶，“以宁啊，你放心，不管之后会如何，只要你愿意，我都会永远照顾你。”

　　一个家庭中，当有一天突然来了另一位家庭成员时，家中原有的小朋友就会使些之前没有的小性子，为的就是，博取家人的关注。

　　沈青杬深知这点，所以他急于向魏以宁保证，不管这个家中，来来去去多少人，但只要他愿意，自己就会尽最大可能，照顾好他。

　　魏以宁听着，把他刚说的每句话，甚或每个词，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刚才是不是对我说了“永远”？

　　可转瞬，魏以宁就从沈青杬那爱怜的眼神中，解读到了，沈青杬正在透过他的这双眼，看向他面容背后，那个他真正在乎的人。

　　也就是在那一刻，魏以宁心底突生嫉妒，他嫉妒那个叫沈青柘的人，可以独享这人如此深沉、厚重的偏爱。

　　可与此同时，心底却一直有个小人，在不停地叫嚣着，魏以宁你别自欺欺人了，你想要的，真的就只是他把你当个小朋友一样关爱吗？

　　长久沉默后，魏以宁问他，“沈青杬……你会结婚吗？”见沈青杬目光有些波动，魏以宁补充道：“跟林医生。”

　　闻言，沈青杬真是无奈一叹：“以宁，我想你们都误会了，我跟林医生真的没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是好朋友，至于今天为什么会是我们俩人单独出来，原因我之前也跟你们都解释过了，真的就只是凑巧而已。”

　　魏以宁点点头，这话他信，既然刚才沈青杬给他来了个三连问，魏以宁话头也算被打开了，所以他又大着胆子问，“沈青杬，那你以后会……结婚吗？”

　　他又不是和尚，怎么会不结婚呢？

　　沈青杬真是好脾气的跟他解释道：“以宁啊，不管我以后结不结婚，你要知道，我对你，是永远不会变的，这点，你明白吗？”

　　他说的是那样诚恳，诚恳到有那么一瞬，魏以宁就要心软、妥协了。

　　难道就这样，与他当一辈子相互照顾的人，不好吗？

　　可被那入夜的凉风一拂，瞬间就把魏以宁这不切实际的梦，吹醒了。

　　魏以宁心绪难安，正不知该说什么时，目光下移间，看到了他手臂上覆盖的纱布，“你手臂还疼吗？”魏以宁把指尖覆在那层白纱上。

　　沈青杬笑着回他，“不疼了。”

　　“不疼了就好，”魏以宁无限心疼地摸了摸，才撤回指尖，“沈青杬，我困了，睡吧。”

　　“好。”沈青杬照顾他躺下，又细心地帮他掖好被角，道了声晚安，退出了房间。

　　也就是在那一夜，魏以宁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内心的情感涌动，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突发山洪，看那些山呼海啸顷刻间灭顶而来，却有一双手，拥你入怀，并带你逃离这场浩劫。

　　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让你激动到失语，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在俩人仅隔一个呼吸间，沉默地相互注视。

　　可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杨何雪说过，这世间有三个词听来最美好，分别是，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

　　但在魏以宁看来，这三个词中，无一例外的，都含有“要失去”这个意向。

　　光是一想到，要失去这个人时，心脏那一瞬皱缩起来的疼痛，就让魏以宁无法呼吸。

　　那种如临深渊的失重感，如命运之手，抓着他往下沉沦。

　　魏以宁此刻无望地看着当空那轮皓月，心里落下的唯一念想，是不希望沈青杬终有一日，会与他人成婚。

　　*****

　　第二天，魏以宁起了个大早，誓言成真，因为顺路，他换成坐沈青杬的车回市区了。

　　临上车前，林司雅走在前，她很自然地朝着副驾走去，沈青杬却突然出声，“以宁坐前面吧。”惹得魏以宁跟林司雅俩人都愣了一下。

　　等魏以宁坐好后，转头看了眼沈青杬，后者对他笑笑，还倾身帮他把安全带系好，魏以宁被他搞得大气都不敢出，而这一切都被坐在后座的林司雅尽收眼底。

　　车开出去有段时间了，但三人间一直静默如迷，魏以宁尴尬出声，“要不，听点音乐？”

　　沈青杬没说什么，只看了他一眼，魏以宁解读到，那意思大概是，“你想听的话，开就好，不用询问。”

　　魏以宁刚想转身问林司雅喜欢听什么时，就她听说，“好啊，青杬应该喜欢听老歌吧，我听苏凌说，你们中学时代，别人都在听什么挥着翅膀的女孩，看我七十二变，青杬就一直单曲循环，恰似你的温柔。”当然这句话原版还有一句，林司雅免去了，吴苏凌说他像个老古董。

　　“哦，我妈之前喜欢听，跟她听久了，也就习惯了，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沈青杬笑着解释，又看向一旁的魏以宁，“以宁，帮我们找点新歌听吧。”

　　魏以宁“嗯”了一声，开始翻找CD。

　　艾薇儿，泰勒，西域男孩、林宥嘉，孙燕姿……

　　他翻了一圈，愣是没翻到刚才林医生口中，那个什么温柔的老歌。

　　相反，看着自己手中这么多张CD，魏以宁发现，无一例外的，都是他平时喜欢听的。

　　那一瞬，魏以宁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青杬，而那人却只是温柔地对他说：“以宁，挑个你喜欢的放吧。”

　　一曲歌声悠扬，映衬着前方无尽坦途，恰有天光自林间倾落万丈，真实的上演着未来可期的桥段。

　　魏以宁在余音缭绕中，再次深深地望向身边人。

　　他昨晚说，“我心里也很在意你，在意你是不是开心，在意我有没有好好的照顾你……”

　　原来并非只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