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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夜雨来 ...


  •   诸葛亮一怔,随后便觉心跳停了两拍。

      他的所有毫无来由毫无征兆的不祥预感居然在一日之间尽皆成真。多少纷乱思绪电光火石一般掠过他的脑海:太子监国已久,几位皇子中也只有他娴熟国政;而东宫中更是储备下了一整批才德兼备的重臣;如今若是太子有失,损失的绝不只一位太子;国本动摇更不只是这一刻,将来却还有多少血雨腥风?建国六十余年,三代帝王,为何竟没有一位太子能逃过这般命运?

      只是狂风暴雨已在眼前,却不是失神哀叹的时候。

      他呼了一口气,反握住刘思立的手腕,沉声道,“刘兄,思立,你既然这个时刻来找我,定是察觉此事尚有蹊跷,恐有奸人从中作梗,想让我从旁相助,是也不是?”

      他这一句话果然叫刘思立面色稍显沉稳。“不错,此事确实颇多蹊跷,”刘思立低声应道,“我并非东宫亲信,不敢说太子品性如何,是否会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只觉今日在太子宫中问话搜查,就像是有人有意无意引着我们一路寻得这些甲具一般;更何况其中确实还有几点蹊跷。不说别的…”

      “刘兄入内说话,”他忙道,然后拉着刘思立的手,一路入内直至卧室,将几扇拉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待两人在榻上坐下了,他这才又问道,“圣上怎么说?”

      “陛下好大的火气,摔了多少东西,”刘思立苦笑道,“但是陛下也未让我等接着查,说今夜先歇了,只是派重兵看守太子宫;明日再着人会省。”

      “可是要三司推事?”他忙追问,“刘兄即为御史中丞,是否得命办此案?”

      刘思立摇头答道,“若得命办此案,我岂敢再来寻怀英?更何况太子谋逆,三司推事却也是不够格。陛下令高大夫、裴侍郎与薛令君三人会省此事。”

      听了这三人姓名,诸葛亮略略松了一口气。薛元超乃两朝元老,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便已是太子舍人,常随君侧,深得天子信任。裴炎他也是见过的,深知此人才德。有薛元超这般德高望重,耿直仁厚的大员主事,又有裴炎从旁相助,定能查出真相。

      只是这太子宫中的铠甲兵器若当真是太子备下,却又要如何?

      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尽快收敛了心思,问刘思立道,“陛下与天后尽在上阳宫理事,我极少入得宫城中,也不知东宫周围地形。刘兄可有东宫的图样?”

      “图样现时还没有,但可给怀英绘上一份,”刘思立压低声音说道,“不过我也极少入得宫城内,只能凭这一日的印象绘来东宫图样。只是若看图样,这于东宫中私藏兵甲一事则更无疑处。怀英可试着去东城承福门外观望,一看便知。东宫与东城平行,大小也差不多。在承福门外可见皇城东墙角门,斜对着承福门。这角门可是由东宫卫士看守。若从那门入皇城,西去不足三五十丈,便可见东宫南门。”

      诸葛亮心下一颤,缓缓道,“东宫和东城相隔不过数十丈,来往便利,而东城,东城正是…”

      “卫尉屯兵器之处,”刘思立苦笑,“不错,便是如此。若说太子从东城偷运兵甲屯与东宫中,这并非难事。更何况,太子若真有心谋逆,届时将东面角门封住,宫城中便只有东宫有兵器盔甲了。”

      诸葛亮静了许久,这才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且不论今日之事,这等安排终是不妥,将来定要请陛下再思此事。刘兄,这兵甲藏于东宫何处?”

      “东宫西南角的马坊下的地窖里,不可谓不隐蔽;但这也是一处蹊跷,”刘思立蹙着眉头,道,“当初入东宫搜查,我与子仁为了省时,也为避免冲撞了东宫女眷,便问人要来东宫图样。我与子仁看图时,那送图来的小吏便说了一句,‘这马坊下还有一处地窖,未在图上绘出’。他便是说了一句,我等也未曾留意。待搜遍东宫房舍,陪同我等的另一员东宫官吏便道,‘马坊和地窖是不是便不用看了’。他若不问,我等怎会留意马坊地窖?可他既出此言,不去反倒是失职。”

      “竟像是引着你们前往一般,”诸葛亮喃喃说道。

      “不错。更有,这地窖入口在马坊堆放杂物的一件屋内;入口是一道木门,门后有阶梯下入地窖。那门上安了两道锁,但东宫竟无一人有钥匙。我和子仁本是不以为意,但见此反倒觉得这地窖定有蹊跷,当一探究竟,最后便拆了那门入内。谁知竟找到了七百具兵甲!早知如此,我和子仁何必多此一举…”

      说到后来,刘思立的声音沙哑几乎让人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知好友心神皆损,诸葛亮忙道,“罢了,今夜实已太晚,多说无益;刘兄,倒不如先将东宫图样绘出?”

      见刘思立点头,他便起身取了一张纸铺于桌上,卷袖磨墨,然后将笔递了过去。刘思立在桌后坐定了,再不说话,全神贯注地只是绘图。他在纸上勾勒出东城、宫城和皇城的大致范围,画出城墙城门,又开始细致描绘东宫里外楼台房舍。东宫画了一半,他却陡地停下,深吸一口气,说,“怀英,罢了,怀英!有薛令君主持,定能查清案情,公平决断。怀英如今在户部任职,我本不该将你扯入此事中。”

      诸葛亮扫了一眼那墨迹淋漓的图样,叹道,“也就差几笔,何不绘完?思立不用为我担心,我也自不会让思立为难。”

      刘思立看了他一眼,默默补完地图的最后几笔。诸葛亮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地图,默默将宫殿楼台,城门过道的位置一一记在心中。也不过一刻钟,他便取过图纸折了几折,随即便置于烛火上。地图燃烧的时候,他转头对刘思立柔声说道,“如今已逾四更,思立干脆就在我府上睡一晚,也好早些歇下。”

      “这…”刘思立显然有些疑虑。

      “你这个时辰回府反倒更是惹人注目,”诸葛亮提醒他道。

      刘思立长叹一声,踉踉跄跄地回到榻边坐下,却仿佛连坐也坐不稳一般,直直地倒在榻上。诸葛亮仍是站在桌边,默默地收拾了烧成黑灰的图纸,这才吹熄了烛火。他在塌边坐下,拉过锦被给刘思立盖严实了,一时间却是毫无睡意,仍是默然坐着。

      刘思立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件事实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更何况嗣位之争向来是搏命的争斗;但要入局下注了,必定无法抽身而退。可如今又怎能袖手旁观?太子若落罪,东宫多少辅臣亦难善终,得利的却只有珠帘后那人。虽然未及细想,但他能感觉到,这隐晦难言,不容忽视的危机。刘思立从未与东宫有甚瓜葛,更谈不上与太子有何感情,眼下却也不顾避嫌前来寻他,自是一样察觉到了危机。

      只是察觉到危机又如何?方才有所察觉,便已是决战时刻。

      他辗转一夜,也不知什么时刻方才睡熟,但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刘思立已然不见。桌上留着一封信,上面短短几行字:“昨夜乍逢剧变,五内俱焚,未经思量擅自来扰,惭愧不已。怀英身在户部,不当涉足其中;若牵连怀英,吾罪深矣。”看着刘思立留给他的这寥寥数十字,他只能沉默,心下愈发抑郁。

      踏出自家府门,却只见晴空万里无云,秋色明媚,一片平和景象;洛阳城中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安静地重复着又一日的工作,街上甚至连一员兵士也没有多出来。他在户部盘了一日的账目,未听得任何传闻消息,甚至未听得一人提起东宫或者太子,也不知是当真无人知晓此事还是无人敢言。直至黄昏时分,户部众人几乎走空了,崔知悌才终于在中庭拉住了他。“太子之事,想来怀英也都知晓,”崔知悌低声说道,“我还听说昨夜刘思立出了宫便往怀英府上去了,是也不是?”

      他轻叹一声,默默颔首。

      “哎,刘思立也是当真急了,”崔知悌叹道。他缓缓伸过手来,按着诸葛亮的肩膀,说,“怀英,你若尚在大理寺或是御史台中,亦或是在刑部,倒也罢了。如今你即在户部,如果能追查案情?到底无法无理可循,无从下手,反倒要落人口实——落人口实的也不会只你一人。”

      诸葛亮安静了许久,最后应了一声“是”,声音低沉几不能闻。户部与大理寺、御史台也不过就东西百来步的距离,却足以让他不得不置身事外。便有再多的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能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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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夜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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