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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新年话剧4 ...

  •   舞台上的话剧,在遥远的起居室里播放着,清晰的画面实时呈现在嵌入墙中的巨大晶石之上。
      起居室的地面上,凌乱地堆放着一摞摞书籍,绘制着人体和服装的手稿一层叠一层,几乎铺满了所有地方。在这片手稿海洋中,壁炉前的躺椅和小桌是仅有的孤岛。

      老旧褪色的躺椅,对上面的人来说,略小一号,导致露出的小腿无处安放。但这人不太在乎,一直安静地看着话剧。

      剧中的男女主角完成了他们小小的婚礼,大幕落下,起居室变得昏暗。

      躺椅上伸出一条手臂,食指和中指在小桌上的几排玻璃试管上游走挑选,最后捏起其中一个。
      这支试管内装着亮橙色的液体,自带微光,他摇了摇,试管中升起一串细小的气泡。

      玻璃试管映照着他的脸,高鼻梁,浓密的长眉,古典美的深邃眼眸,和戏剧中的男主角有六七分相像。

      他把试管转了一个角度,看清试管下方的符文记号,小声自言自语:“喜悦。”
      说完,他昂起头,将试管内的液体灌入喉咙。

      “呵呵……哈……哈……”浮夸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双眼睛里没有笑意,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举在手里的试管,足有一厘米厚的亮橙色残渣,附着在了试管底部。

      在最满意的两个人偶成婚之际,他需要全然的喜悦才是。

      这么想着,他将试管一寸寸塞进张开的嘴里,咔嚓咔嚓,破碎的玻璃和“喜悦”的残渣一同被吞下。
      他的两个嘴角扯得更开,唇舌和口腔裂开一个又一个口子,没有鲜血滴落和渗出,只有破损的藕色组织蠕动着想要愈合修复。

      他一下子从躺椅上蹦了起来,响亮地拍着巴掌,一面大笑一面自语:“恭喜恭喜。哈哈哈。”与剧场尚未结束的掌声汇合到一处,倒也不显得突兀。

      身后壁炉中的光芒陡然明亮,他停下动作,站着没动。

      年代已久的壁炉边缘已被磨得圆润发亮,里面堆积着十来根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金属,其中一根金属猛烈燃烧起来,苍白的火焰跳动着,组成一个人的上半身模样。

      火焰中的人三十来岁,眼球略向外突出,神情刻板严肃,三重冠冕下的头发一丝不苟。
      火焰人鞠了一躬,开口道:“爱德华会长,我们注意到,剧本的控制线时而中断、时而抖动,这是正常的,还是出了问题?”

      大审判官杜鲁门问得很小心。虽然他在前几场就发现了控制线的异常,但舞台上的表演一切顺利,他不敢贸然联系,万一破坏了会长观赏的兴致,后果可能比报告迟缓更严重。

      爱德华坐进躺椅,抬手捏住一根淡褐色的试管,用皮开肉绽的嘴轻轻抿了一口。
      “烦恼。”

      他眉头一拧,另一只手揉起太阳穴,想着他心爱的人偶里面可能附上了一些讨厌的游来荡去的幽灵。
      为了接近真人的感觉,用在人偶身上的魔法能省则省,连屏蔽防护类的魔法都没有。
      谁能想到,“光明大剧场”有幽灵出没呢?

      乱七八糟的唇舌动了动,发出含糊的声音,因为“喜悦”尚未退去,他说话甚至带着笑意:“小心不要碰人偶,给剧本里加灵性,剧本自己会处理。你们在干什么?剧场怎么会有幽灵?”

      这声音听得杜鲁门毛骨悚然,又奇怪,又像是嘲讽。他连连道歉,领命后迅速消失在火堆里。

      爱德华放下“烦恼”,手指在试管上划了划,翘起兰花指,捏出最中间最满的一支蓝色试管。

      多美丽的蓝色,像最晴朗的天空染上阴霾,就要下雨。
      他要摇得均匀一点,免得再把沉淀物占到底部。

      他知道后面会上演什么。
      剧本是他从几千部作品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这部作品年代久远,无人问津,为了补全已经损毁的部分,他不惜花费无数心血修复原著手稿,甚至将原著手稿制作成了圣物。

      为了配合后续剧情,他已经准备好了“哀伤”。
      话说,这个喝下去,会流出蓝色的眼泪吗?

      掌声再次响起,大幕缓缓拉开。

      埃兰握着剑的手抖了一下。
      肘部的紫线上不断传来牵引的力量,他正和女主角的表哥演一场打戏。剑是真剑,埃兰不得不格外小心,以免真的伤到对方。

      一根接一根,身上的七根线陆续发力,他想空几拍绕远一点,彩线却将他拖到演员身边;他想把剑从演员身侧划过,彩线却控制着剑斩向演员的腰部。他使足了力气才改变了剑刃的轨迹,手臂在拉锯中不住颤抖。

      扮演表哥的是个有经验的演员,他本没想过自己能被选上,没想到却因为“剑使得好”这种理由,从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后来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选上了,男女主角平时是不排练的,他上场得真打。

      表哥满头大汗,勉力挡下几波轨迹不停变动的攻击,实在坚持不住了。见男主角不停对他使眼色,他明白了,“啊”地一声假装被刺中,如释重负地往后倒下,结束了自己的戏份。

      埃兰稍一放松,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巴,念出台词。
      他还没来得及看剧本。

      之前断断续续、不起作用的彩线,此刻丝滑无比地跳动着。彩线上,暗金的光芒阵阵流淌,冲击力来袭,他感到自己被挤成一团,动也不能动。

      女主角上场了。
      米耀怎么样了?和他一样的状态吗?更好还是更糟?他调用灵性,像上次那样试图挣脱束缚。

      前台传来女主角婉转的嗓音:“一个是我的最亲爱的表哥,一个是我的更亲爱的夫君?”
      埃兰一听就知道这不再是米耀了。

      意识受到刺激,一个奋力挣扎,灵性爆开,他从人偶的躯体抽离,结束附身状态。
      感知精度开到最高,台前台后,一无所获。

      莫名的烦躁和恐慌开始蔓延,一点点钳住了他。要清除一个透明到快要消失的幽灵,不论是净化法术,还是扫来扫去的光柱,很容易就能做到。
      都怪他不够坚决,他就应该让人走的,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舞台最边缘,一道残影一晃而过。
      速度太快看不清,但凭着直觉,埃兰判定,那是幽灵状态的米耀,被绞成了一股的彩线拖向了看台方向。

      连他都对付不了的傀儡线,米耀要怎么办?
      意识如持续升温的水,在这一刻沸腾了,理智快要蒸发了。

      不行,他要冷静。
      他要过去,冲进看台的深渊去。

      意识降温冷却,潜入地下,锁定沉银骨的位置后,顺利覆盖上去。
      衣服、鞋子、面具,身上的纸笔,随身带着的金币,全被光柱摧毁了。
      万幸,契约卷轴、师傅的手记等平时不用的东西,被他埋在炼狱石滩,没受到这轮攻击的波及。

      地面上的两团暗金距离他不到一百米,在发现地下异常后靠拢在一处,扫下两道光柱,打在沉银骨原本的位置。
      他已经冲到了二人附近,停在地表之下。

      地面上二人对视一眼,神情紧绷,对准地下握紧短法杖。

      当啷一声,其中一个法杖落地。

      埃兰眼中的红字猛地往上跳了200,之后持续增加。
      附身的感觉,让他好像被塞进了怪物密封的胃袋,胃袋里不但全是腐蚀性的酸液,空间还在不断收紧挤压。
      酸液让精神刺痛模糊,挤压的感觉和彩线的控制类似,强度比不上彩线。

      他没有附身真人的经验,一上来就面对神赐者,附身的进展十分缓慢。

      “啊——”这人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另一人立刻俯身过来:“你怎么了?”

      埃兰用颤抖的眼珠,在晃动的视线中,捕捉到了垂下的衣领上一个小小的标记:
      包裹火焰、布满尖刺的法槌。
      裁判团的标记。

      扑通扑通扑通。
      他听到了这具身体心脏的跳动。
      一收一缩之间就要爆炸的心脏。滚烫的血液,冲向四肢百骸。
      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提醒他什么不该忘记吗?

      那人看他恢复了一点,伸手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不料却被地上的人一把拉住,掼在地上,刚才还抽搐不止的两只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脖子。

      来不及放出消息,来不及挣扎,他在巨大的荒诞和震惊中断了气。

      到了这一刻,埃兰完完整整掌握了这具身体。
      附身状态下,技能可以照常使用。他将沉银骨召唤出来,包进披风,背在背后,同时将感知开到最大,没发现彩线。看来之前的推测是成立的,附身真人可以干扰彩线的搜索。

      时间紧迫,埃兰飞奔着赶到大剧场,从格莱门特通过的小门进入剧场内部,没受到任何阻拦。
      小门后,一条陡峭的狭窄阶梯直直往上,通向看不见的黑暗。

      阴暗的地底教堂。
      祭坛左侧,坐着一群衣着华贵、面容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人。
      祭坛右侧,坐着另一群衣袍各异、透露着古怪的人。
      祭坛后方,是一排裁判团的椅子,他们有的和左侧打扮类似,比如格莱门特,有的则像是右面一伙的,比如大审判官杜鲁门。

      没有人说话,教堂四处回荡的声音来自祭坛前方,一块悬浮的虚幻水晶镜面,正实时播放着大剧场的话剧。

      半透明的信使在左右两侧来回穿梭,交换着卷轴、信件、资料和协议,两侧的人有的低头书写,有的看着话剧表演。

      祭坛之上,放着一叠自动翻页的手稿。
      陈旧的莎草纸暗沉泛黄,边角被水渍油污浸染,部分地方墨迹晕开,字迹模糊不清,纸页上还有粗糙的破洞,像被虫蛀或是被老鼠啃过。
      要不是被一层半透明保护膜覆盖着,这些纸页立刻就碎成块了。

      十来根彩线从纸页上伸出,灵活跳动着,彩线另一端连通着前方的镜子,指挥着剧中男女主角的一颦一笑。
      另外多出的七根彩线插过镜子,静止不动。

      一名黑袍下属走来,低声报告大审判官:“剧场附近方圆十公里的幽灵已经被全部驱赶。为了避免影响人偶,没有使用大范围净化。”
      大审判官让人下去,看着人偶身上丝滑跳动的彩线,依然拧着眉头。
      剧场里似乎还是有什么不对。

      “巫妖抓到了吗?”他问身边的格莱门特。
      “还没有,我们的人在追。”格莱门特沉闷地回答,他刚从信使那里收到两个下属失联的报告,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埃兰迈上台阶,每走一步,灵性的危险预警就更加强烈。
      被附身的身体不由自主冒出一身冷汗,四肢百骸遍体生凉。

      接近阶梯顶部之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虚幻的叮声。
      舞台的诵念和人群的私语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虚幻的、缥缈的絮语,满溢着堕落污秽的意味。
      眼前浮现淡淡的红光。

      这是怎么了。
      埃兰看了一眼数字,已经突破五万了。

      他没理会,继续往前,掀开黑色纱帘。

      超过百米的看台空空荡荡,中央摆放着一张十来米的银白长桌,长桌左右各悬浮着一面一人高的镜子。

      第三面镜子悬浮在长桌之后四五米的位置,与另外两面不同,这面镜子是虚幻的,虚无而缥缈。

      长桌中央靠前的位置,坐着的身影比后面的镜子还要虚幻浅淡,七根彩线绕成七个圈缠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拧成一股,连入后方镜中。

      被彩线控制完全无法行动的感觉还那么清晰,看到这一幕的埃兰心跳快停了。

      虚幻的残影对突然闯进来的人不闻不问,一动也没动。
      这是被控制了。
      等我,等我想办法。

      正在这时,埃兰感知到一连串模糊的暗金光团就要从左侧的镜子中涌过来,就像山洪即将漫过大坝,只要决堤,就能将他这颗河边的小树摧折淹没。

      埃兰奔向镜子,一拳打在镜面上。砰地一声,血肉撞击到坚硬表面,数条鲜血沿着镜面滑落,镜子岿然不动。

      他这一拳没起到作用,反而惊动了中央的虚幻之镜,一根红线从镜中钻出,游蛇一样在空气中搜索,左右摇摆几下,对准埃兰附身的人类。
      一瞬间,其他六根线同时从镜中冲出。
      人类的躯体静止数秒,哗啦一声,血液迸溅,切口整齐的肉片瘫在了地上。

      咚。
      包裹落在地上,黑沉的骨骼移动伸展着,直立起来。

      砰。
      沉银之拳敲碎了左侧的镜子,无数银色的碎片覆盖在地上的血肉之上,像为层叠的牛排撒上晶莹的粗盐粒。
      数秒后,砰。
      右侧的镜子破碎,暗金的洪流被封闭在未知的空间,向中间虚幻的镜子涌动。

      七根线同时缠绕了上来。

      他向之前一样,不断释放灵性以挣脱彩线,数字跳动着,视线越来越红,耳边的絮语越来越响。
      埃兰冷静地可怕。
      他想,虚幻的事物需要用虚幻的事物对抗。

      大朵大朵幽蓝的灵魂之火无声绽放,连成一片,将镜子紧紧包裹,落在缠住他,缠住米耀的彩线上。
      红字开始成百成百往上跳,魂火也同频率地疯狂跳动着燃烧着。

      大审判官怒瞪着两个破碎的镜子,被堵在位面这一侧的手下们面面相觑,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再开辟一个出口太慢,通过中央镜子移动是最合适的办法。可这面镜子连通着爱德华会长,人影钻进钻出,哪怕是在角落,也势必会影响画面。

      折中方案,他决定指派一个人出去。
      “格莱门特。”
      打着发胶、深棕头发整齐后梳的格莱门特起立,他走到放映话剧的镜子一角,伸手,手掌碰到阻碍,他出不去了。

      起居室内。
      爱德华的视线蒙上了一层幽蓝色。
      这就是蓝色的泪水吗?为即将喝下毒药的美丽的女主角而流?
      他揉了揉眼角,发现那里没有泪水。

      他四下看看,原来只有水晶上蒙了一层不正常的蓝色。他挑了一支“生气”咕嘟咽下一口,三两步来到水晶前,照着晶石边缘位置狠狠拍了两下。
      颜色恢复了。

      刚要返回躺椅的爱德华停住了,视线透过水晶,凝视着远处的一点。
      几秒之后,身后壁炉里窜起一根火苗,他对着火苗,带着“生气”的口吻说:“少招惹死神。”

      大审判官的心灵深处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略吓一跳,立刻分析情况,让格莱门特回来,暂时不要管外面的事了。

      虚幻镜面上的灵魂之火无故震动两下,全掉了。
      魂火对那面镜子似乎没有作用。

      埃兰不再管镜子,将全部灵性投入烧在彩线上的魂火中,有一瞬间,他感到有一根彩线断掉过。

      不是错觉!
      他身上的一根彩线真的断了,只不过新的立刻从镜子中穿出补上了。

      继续烧啊,红字的速度飙到极限,一千一千增加。

      舞台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了,只有遥远的,污秽的堕落的词句重重叠叠,将他团团包围,眼前的红色也越来越浓郁。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坐在了米耀身边,侧身看着他。

      大概是被他的意识影响着,这红色从四面八方而来,偏偏没有覆盖米耀的位置。
      随着时间推移,红色变得浓重的同时向内收缩,即将覆盖这块空出的区域。

      米耀好像只是闲坐,看山看水看云朵。因为穿着飘逸的衣袍,气质上带了些许轻灵。半透明的眼眸中还有一点淡淡的蓝色,好像最晴朗的天空染上阴霾,就要下雨。

      就这么看着看着,不知过来多久,红色淡了,耳畔的絮语逐渐远去了,埃兰找不到发生这种变化的理由。

      他身上的彩线断了三根,米耀身上的断了六根,最后一根也快解决了。

      寂静空旷的看台,再次充盈着戏台上的声音,黑纱如同精妙的过滤器,将观众的人影和一切噪声隔绝在外,将清晰的画面和声音过滤进来。

      埃兰听到了剧情,女主角接过假死的毒药,担心自己在墓穴中等不到爱人:
      “那死亡和长夜的恐怖,那古墓中阴森的气象,几百年来,我祖先的尸骨都堆积在那里……”
      “唉!唉!要是我太早醒来,这些恶臭的气味,这些使人听了会发疯的凄厉的叫声;”
      “啊!要是我醒来,周围都是这种吓人的东西,我会不会心神迷乱?”

      埃兰喃喃自语,都是这种吓人的东西也没关系,心神不会迷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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