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鸦意识》张水引

23、＜23

　　他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停滞，也没有与往常一样冷淡淡回复。
　　莫尔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神情，自然察觉到了这种细微的变化。
　　“一个观察记录项目。”塞希尔还是回答了，比往时慢半拍。
　　莫尔对此没有立刻紧问，他笑了笑，说：“你总是那样认真对待工作。”
　　认真，对待工作？
　　工作吗？
　　塞希尔突然有些茫然。
　　虽然他有每天都记录好001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记录着001每天说过的话，做的事，甚至是眨一下眼，弯一下唇这样的细枝末节。
　　但貌似，不仅仅是因为工作。
　　塞希尔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微缩。
　　如若是刚开始，他确实是将此看成工作——毕竟他平时，在研究所也有做这样的工作。
　　观察，记录，预测，总结，检查，盖上日期。这种工作，他经常做。哪怕换成A－001项目，他的项目对象是一只AI，他也将此当做工作去处理。
　　可似乎现在，隐隐有哪里不一样。
　　他对001的观察记录，好似多了些许。
　　工作吗？
　　不是。
　　那是什么？
　　不太清楚。
　　塞希尔选择沉默。
　　“那是个什么样的项目？我见你很上心的模样。”莫尔到底还是问了。
　　“不过，这可以透露吗？不能透露的话，也没关系。”思及塞希尔的职业特殊性，莫尔补充道。
　　他也是第一次过问塞希尔工作项目的问题，以往对于这些，塞希尔态度平淡，也没有过问的必要。
　　然而这一次，不大寻常。
　　这也许是一个机会，莫尔想尽可能地抓紧这道小小的裂缝。
　　塞希尔：“……”
　　塞希尔看了莫尔一会儿，说：“我只是协调工作人员。”
　　他不是A－001项目的主负责人。
　　他时不时会这样默默强调。
　　“它很吸引你？”莫尔说。
　　塞希尔：“……”
　　吸引吗？他又想起临走时001对他展开的笑容。
　　应当是。
　　他应了一声。
　　“它是不是很漂亮？”莫尔眉眼带笑。
　　漂亮……塞希尔想起001的面容。
　　他对于美丑没有一个很明显的概念，可如果将001与他见过的AI做对比，001比那些AI更胜一筹。
　　他点了点头。
　　又聊了一会儿，莫尔接下来没有再围绕着这个项目问什么，只是到最后，塞希尔又做出一个很罕见的举动。
　　他居然开始主动向他的主治医生询问起他的病况。
　　莫尔对此相当惊喜，这类似于一个一直沉浸在水下，了无生气的人，突然生出求生意识，探出头，朝着别人伸出手来寻求帮助。
　　这相当可贵，塞希尔对于自己的病一直都是那样，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而如今竟主动询问起自己的病情，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如何”，莫尔的喜色肉眼可见，他忙不迭地回答，甚至有些许失态。
　　塞希尔没有再多的表情，他只是微微垂眼。
　　他问这个，只因为昨夜001问的那句“难受吗？”。
　　他好像应该感到难受。
　　……
　　中午，塞希尔没能回去，他被莫尔留了下来。
　　“芙娜莉丝早吩咐过我了，要留你下来吃饭，她在餐厅定了很棒很好的菜肴，等她取回来，我们一起用餐。”
　　莫尔笑着，说，依旧温和。
　　塞希尔坐在沙发上，没有说什么。
　　芙娜莉丝是塞希尔的亲姐姐，没有工作，在街上开了家小店打发打发时间。她小的时候像个假小子，淘气得很。现在长大了，也结了婚，虽然还没有孩子，但比起以前成熟不少。
　　芙娜莉丝面无表情时像是母亲，他们的母亲最常出现的模样，便是一副如同神明般无悲无喜的模样。
　　塞希尔也像，但他到底是男性，与母亲的面容线条有差别。
　　那天的通讯里，芙娜莉丝提起母亲，这让塞希尔一时也想起母亲的模样。
　　塞希尔在发散思绪，一旁的莫尔静静观察。
　　他知道塞希尔此刻想的是什么，那日的通讯，莫尔也在旁边，将他们的对话一一听了去。
　　塞希尔的病不是一开始便有的，莫尔询问过妻子，知道这得从他们的母亲离去后说起。
　　“……也怪我们，那时候我父亲沉浸在母亲猝然离世的悲伤里，我也一直在钻牛角尖，我们都无暇顾及那时候还年幼的塞希尔。”
　　芙娜莉丝说起这个时的神色很难过。
　　“母亲在的时候，最喜欢的孩子是塞希尔，她经常将塞希尔带在身边。母亲性子沉，塞希尔也随了她，这本来没什么。但久而久之，塞希尔也只与母亲亲近，母亲离开后，他突然就孤独了下来。”芙娜莉丝闷闷地说。
　　“等到我们察觉后，塞希尔已经生病了。他很难感知情绪，整个人都是冷血的，像是机器。他尽管还是会对我们做出反应，但那也只是他学来的，他并不能发自内心地对我们做出安慰，感谢之类的举动。”芙娜莉丝说着，摇了摇头。
　　“他也因此越来越孤僻，开始连话也少说很多。有的时候，甚至一连好几个月都不和我们主动说一句话，只会简单地应答我们。”
　　莫尔听着，皱了皱眉：“我能问一下，母亲是怎么离开的吗？”
　　“她先是跟别人跑了。”芙娜莉丝垂下眼睑。
　　“一个花店老板，我不知道她是如何与那花店老板认识的。她性情大变，开始与父亲疏远，冷战，甚至是吵架。她走的那天晚上，吵得很激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疯狂的神情。”
　　该如何形容呢？母亲给他们的印象一直都是无悲无喜的，甚至是不谙世事。那天夜晚芙娜莉丝看见的母亲，完全不是平时见到的那个母亲。
　　这个母亲神色扭曲，双眸动荡，表情疯狂。像是被困的鸟儿，挣扎着要冲出牢笼，双眼满是蓝天倒影，满是对自由的渴望。
　　她那时有上前去抱住母亲的腿，想要挽留母亲，但对上母亲那双眼睛，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悻悻松开双手。
　　那双眼睛太复杂了，她到现在仍无法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