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鸦意识》张水引

15、＜15

　　“小提琴？”001问。
　　指令者：“一种弓弦乐器。”
　　在001疑惑好奇的目光下，指令者思索片刻，在地下室的某个角落里找出一个蒙尘的琴盒。
　　打开琴盒，指令者从中取出那把小提琴。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指令者说。
　　琴身有些旧，但琴弦依旧紧绷。
　　001伸出手指去碰琴身上紧绷的琴弦，它有些疑惑：“它会发出声音？”
　　“会。”
　　指令者从琴盒里拿出一把琴弓，继续道：“用这个。”
　　它垂眸看，没敢接。
　　指令者：“我教你。”
　　“我能学会吗？”001抬起眼，剔透瞳孔映出人类的身躯。
　　乐器于它而言，比起语言与人类知识，陌生非常，以至于让001突然生出些许犹豫——制造它的人并没有试图让它了解人类乐器之类闲物的闲情雅致。
　　它再度伸出手，指尖缓缓滑过琴弦，紧绷的感觉。指令者把琴弓给它，它接过，有点不知所措。
　　它抬起眼，看着指令者。
　　它的后背交付给指令者，指令者的气息如同指令者的本人一般，冷冽。
　　指令者绕在它身后，一手执住琴头，一手覆在它的手背，握着它执着琴弓的手，把琴弓调整一下，弓毛对准琴弦，滑过去——
　　一声突兀刺耳的嘶哑。
　　它身体一僵，没想到是这种声音。剔透的瞳孔猛然张大，手指都是僵的。
　　指令者又握着它的手，调整琴弓，这次是弓杆朝下，弓毛朝上。弓杆敲一下琴面板，有点闷的中空响。
　　“感兴趣吗？”指令者看着它的眼，问。
　　001试着学指令者方才的模样，用琴弓划过紧绷的琴弦，再次听见不成曲调的刺耳嘶哑，它双眸微亮，抬起来，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颜：“我喜欢这个。”
　　“你会使用它，对吗？”001说。
　　指令者：“会。”
　　他的小提琴是父亲教的，父亲不仅教他，也教他的姐姐。只是姐姐天生跳脱，对乐器不感兴趣，学不到半天，便扔下琴弓，继续扑蝴蝶去了。
　　只留下他跟父亲继续学。
　　他仍旧记得那个暖阳熙熙的午后，碧绿盎然的花园，穿着温黄色连衣裙的母亲坐在吊篮中织毛衣，剪着短发的姐姐有些狼狈但乐此不疲地扑蝴蝶；父亲还年轻，宽大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耐心地教他如何正确握住琴。
　　“你能让我听一下吗？”
　　现实里，是夜色之下双眸昳丽得不可思议的AI，满眼装着他的身影，一瞬不瞬，近乎爱慕地望着他，请求他。
　　爱慕。
　　不合时宜又鬼迷心窍，近乎荒唐荒谬的词汇怎么会出现在这时候？
　　指令者抿了抿。
　　小提琴被人类架起至左侧锁骨与下颌间，肩与琴之间无缝隙，贴靠脆弱颈部。
　　它看着人类左手在琴头按弦，右手拿起琴弓在琴弦上，开始使力，滑拉。
　　尖锐一声过后，乐声从人类手下流淌。
　　绵长，轻微喑哑，些许嘹亮，还有撕裂。它看着些许发旧的木质琴身与指令者。
　　这便是人类所说的乐声。
　　琴声戛然而止。
　　它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这不奇怪，一支著名的老曲，001白天闲来检索时没准也听过这首曲。
　　“Just like before,It's yesterday once more.”
　　指令者接着未完的后部分，声音低沉地唱出后面的歌词。
　　001听见的应该是原来有歌词的版本。
　　001笑了：“昨日重现。”
　　它知道这个名字。
　　……
　　机器与血肉之躯的区别就在这些天里具象化起来。
　　一向学习能力强悍的001很快学会了如何拉奏小提琴，然而，尽管它能拉出再多，再丰富的高难度曲目，尽管它能展现出连人类都无法展现的高难度演奏技巧，但它拉出的曲，仍旧缺失了最主要的灵魂。
　　歌曲的灵魂是演奏者的情绪，情绪会赋予歌曲生命，拥有生命，拥有灵魂的歌曲才能富有感染力。
　　001是AI，是机器，它缺乏感情，也难以共情作曲者，它只会机械地根据音符拉奏曲目，从它指尖下流淌的歌曲毫无感情。
　　依旧是悦耳的旋律，只是空洞机械，单一乏味。
　　不必指令者评价，001也知晓——即便它的演奏技巧比指令者更好，它此后拉奏出的歌曲，都不如最初指令者拉奏的那一曲《Yesterday once more》。
　　于是它日复一日地在地下室拉奏起指令者那日的《Yesterday once more》。
　　直至指令者站在门边看着它。
　　它停下了，看着手里的琴弓，沉默。
　　良久，指令者看见它抬起头。
　　“你能，再唱一次吗？”
　　它指的是指令者那日没有接着唱下去的《Yesterday once more》，不是指令者演奏的小提琴版本。
　　指令者：“这里有唱片。”
　　“可我只想听你唱出来的。”001摇摇头。
　　指令者：“……”
　　实话说，指令者并不适合唱歌。
　　科研所没有看上去的那样严谨——科研所只在工作中严谨，私底下，同事们会组织各种聚会团建，来放松他们劳累了一天的精神。
　　指令者有时难以拒绝他们的邀请，会应邀参与。
　　聚会团建往往会有这么一个环节——便是唱歌。
　　有些新到来，还不熟悉指令者的新人会怂恿着让独自在一旁的指令者一同加入。
　　结局往往是冷场。尽管唱了几句，也干巴巴的——这是西西林的评价。
　　“他是个无趣的人，别说唱歌，他连看电影都不会。”西西林耸了耸肩，如是道。
　　然而现在，001要求他唱歌。
　　指令者：“我不喜欢唱歌。”
　　“你讨厌唱歌吗？”001歪了歪脑袋。
　　也算不上讨厌，只是也谈不上喜欢。
　　指令者没有回答，而是拿过他手里的小提琴。
　　“你要演奏吗？”001眸底微亮。
　　尽管没能听到指令者唱歌，但能够听见指令者演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好听。”指令者把琴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