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鸦意识》张水引

1、＜1.

　　“您好，请签收。”
　　今天是周末，他一开门便见快递员呈上快递单，身后跟着几个人，抬着某种巨大且沉重的东西。
　　似乎是……能源舱？
　　但他没有下单AI。
　　快递员见他没任何反应，再次提醒他。
　　他接过单，看寄件人是自己的父亲，当即开口：“拒收。”
　　“可是这个，寄件人强调一定要您签收。”快递员有些愣神。
　　他皱起眉，转身先回屋，将门外的快递员暂时晾着，拨了一记通讯给父亲。
　　“看来到了，我亲爱的孩子！”
　　父亲很快接起通讯，似乎一直在等待他拨打过来，语气很雀跃。
　　他开口：“我不需要AI。”
　　“我知道，我明白。可这是一个父亲的伟大爱意，你要狠心拒绝吗？”
　　面对“爱意”这个陌生且熟悉的词汇，他沉默了。
　　“好了，好了，你一定要签收下来，我可是花费了很多心思的。”
　　他只觉额角隐隐作疼，随后挂断电话。
　　快递员在外面站得颇有些尴尬，终于见他出来，听见他说：“搬进来吧。”
　　如释重负，快递员松一口气，身后的同伴急忙将能源舱搬入屋里，寻找到合适的地方后，着手安装起来。
　　“请在这儿签字，先生。”
　　他提起笔，在快递单上签字。他们安装得差不多，整套流程下来很快。
　　送走快递员，他走到能源舱旁，伸手，触碰，是有些冰凉的钢铁，打开——
　　一只在舱里蜷缩起赤条身体，后背连接线源的仿真人类AI。
　　它在等待人类唤醒，它有美丽又能挑起人类征服欲的五官、逼真漂亮的生殖器官与□□、紧致且有些许暖意的弹性仿真皮肤、一头乌黑乖巧的柔软短发——这是一具男性□□伴侣AI。
　　他的眼角几乎肉眼可见地抽了抽。
　　他想起来，前段时间他在父亲面前无情地打破了他急切希望抱上孙子的愿望。
　　他当时说，他喜欢的是男生。
　　而他的父亲，居然给他送来了一具男性□□伴侣AI。
　　也不知晓父亲想的是什么。
　　但到底还记得父亲说的话，他拔掉线源，手指按在AI后颈的触碰启动键，AI的认主系统启动，记录下他的指纹，发出淡蓝色的柔和光。
　　指纹只许录入一次，以后他会是这具AI的唯一主人，也会是这具AI的最高指令者。
　　他看着AI的睫毛微微颤动。
　　它的睫毛很浓密，卷翘，此时像是蝶翼颤动，巍巍地。他看着它缓缓地睁开眼睛——一双很漂亮的青白色琉璃瞳孔，晶莹剔透。
　　清冷冷的，他没想到。
　　它就这样蜷缩着，看着他，青白琉璃瞳孔里是他的倒影，干净纯粹。
　　却又因为颜色过冷，带着距离感。
　　两种极端。
　　“I……？”
　　它开口，一个单音节单词从它的唇吐露出。
　　单词带着轻微机械音，人工科技的痕迹，不算很好听。
　　这只是暂时。
　　他没回答它——没回答这个大部分AI被唤醒后的第一个问题。
　　他认为多余。
　　刚苏醒的AI僵硬且懵懂，不会起身，翻身，如同新生儿，它们会用漂亮的眼睛看周围的人与事物。
　　这种称为等待调试AI。
　　他皱眉，这种AI理应待在生产商的工厂里，而不是出现在市面。
　　兴许他现在需要校正这个AI说汉语，以后会方便很多。并非听不清英语，而是在这里，说汉语会更容易让人理解。
　　他调出端脑全息屏，连接AI语言库。
　　目前它的语言库里只有原始英语。
　　导入简单汉语，启用，默认为第一语言。
　　加载完成，它动了动唇，唇形过分完美。
　　“我会，毁灭人类。”
　　这是它的第二句语言。
　　它话音刚落，一只人类手臂立刻狠狠掐住它的脖颈，将它直接提起来！
　　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这时候再迟钝，AI也看出这个人类要杀它，它有基本的求生欲，开始挣扎起来。
　　一只正常的AI不会有这种想法，它们受到第一指令的限制。
　　可面前这只AI，不正常。
　　如果这只AI出现的地方是他的实验室，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只AI杀了，格式化并打碎数据意识体，送进焚化所变成一堆焦铜烂铁。
　　可是，这只AI是他父亲送来的，父亲不可能不知道这只AI的具体情况——那便说明，他的父亲是故意送过来的。
　　AI试图发起攻击，奈何它刚被唤醒，机体很多功能未完全加载并适应，它喉咙发出无意义的低吼，威胁这个人类放开它，手指掐上人类的手臂。
　　而人类的手指收紧，将AI扔回能源舱。AI没来得及起身反击，就被他强行关机——
　　它顿时失去赖以生存与维持机体运行的能源，双目合上，再次倒入能源舱。
　　安静，仿佛方才它的挣扎低吼是一派虚假。
　　他调出全息屏，再次拨通讯给父亲。
　　这次父亲没有一开始那样迅速接起，持续地忙音。
　　他转头看舱内的AI，眼底一片灰暗。
　　这具AI不该出现在这里，它该归类为违法AI，该在实验室等待销毁。
　　……
　　AI的到来没打乱他的生活，他没再启动它，周末结束后，他回到工作岗位。
　　“嘿，教授，我听说，你被系统局催婚啦？”
　　他换好工作服，西西林凑过来挤眉弄眼。
　　西西林是他的朋友兼部下，一双桃花棕色眼多情又迷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科研所内除了教授以外的第二迷人帅哥。
　　教授说：“你不该过问太多上司的隐私。”
　　“可我这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说的诶，我也很担心你诶。”西西林眨眼睛，说。
　　他没说话，助理多琳小姐也到了，和他简单汇报一下今天上午的工作与情况。
　　“十五分钟前，帝国军方将违法AI E-043已送达实验室，负责运送的士兵在等待室等待您的签收；五分钟前，德尔已上交违法AI E-043的各项指标报告，一切正常；三分钟前，军方一致投票决定请您出面销毁E-043。”
　　“军方战斗一线AI？”
　　他换上白色大褂，肩头上的特殊流苏军衔，与胸口前的刺绣草金色徽章是他身份的昭示。
　　多琳点头，跟在他后面：“是的，一切准备就绪，您可以现在过去。达理森上校也在等待室，看样子是希望与您谈话。”
　　他点头，步履匆匆。
　　日复一日的忙碌，除却周末，科研所几乎成为他第二个家。
　　鞋跟与地面碰撞，在脚步声无限逼近的一刻，达理森上校起身。
　　“您好，教授。我暂代军方向您问好。”他穿着墨绿军装，肩头上的军衔熠熠生辉。
　　他回以军礼，右手执拳抵于左肩锁骨处，微微躬身。
　　多琳调出军方签收执单，他扫一眼，提起手在屏幕上签字，同意签收。
　　达理森上校见他签字完毕，随即递给他一份纸质文件。
　　多琳暂代他接收，达理森上校对此只是挑挑眉，说：“这是帝国希望教授接下来的项目。”
　　他默许了。
　　达理森上校见他同意，带着士兵们离开。
　　多琳想先将文件给他过目，他暂时拒绝了：“现在准备处理E-043。”
　　……
　　实验室是不平静的，隐约传来阵阵嘶吼和闷响，一开门，一道人形身影如离弦的箭，径直冲向身穿着白色大褂的他！
　　多琳瞳孔一缩，当即想推开前面的教授——结果她看见教授以更快的速度，单手掐住突袭者的脖颈提了起来！
　　何其很恐怖的臂力——以前她听说过，这个新晋的首席教授原来是一名军人。
　　被掐住脖颈的突袭者脸上戴有黑色钢铁止咬器，瞳孔艳丽，身体赤裸。
　　E-043，本次需要销毁的违法AI。
　　它疯狂地挣扎，低吼着威胁，因为被破坏过攻击部位，它无法放射出具有杀伤力的激光射线，徒劳得有一丝可怜。
　　这是每个面临销毁的违法AI表现出来的恐惧与愤怒。
　　掐住它的人类手臂开始蓄力，将它往室内的空墙壁上重重一扔！钢铁与钢铁撞击发出震耳欲聋，没能第一时间阻止E-043暴动的工作人员只能在一边安静如鸡，悻悻垂头。
　　多琳倒是松了一口气，率先取过操作台上的能源枪递给教授。
　　他接过，对准挣扎着起身的E-043，上膛，扳动扣手，直接打碎AI的头——
　　“教授！”
　　同一时刻，一位新来不久的工作人员立马抬头惊呼！他胸前的白银色徽章一闪而过。
　　但可惜晚了，多琳接过教授手里的枪，被打碎了头的AI在地面抽搐着析出电花。
　　他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白色手帕，擦拭手上虚无的灰尘，道：“E-043袭击人类，严重违反第一指令，就地枪杀。”
　　“可根据帝国法则，我们应该采取平缓手段进行一步一步销毁，而不是这样暴力销毁！”
　　“E-043 AI，袭击人类，严重违反第一指令，应当就地枪杀，并第一时间送入焚化所。”多琳对那位新来的工作人员说，转而又对新来的工作人员身旁稍年长的中年男人开口道，“格赛先生，您该管理一下手下的人员，顺便多给他们科普一下关于研究所的一些法则。必要的时候，您可以解雇那些不听话的，研究所不需要过多无用的人。”
　　被唤作格赛的中年男人躬身道歉，为刚才的突发情况和手下员工的鲁莽。
　　他没多说什么，端脑手环震动弹出全息屏提醒已下班，他转身离开。
　　员工目视他们离开，而后取出收纳袋，将报废的机器人清理干净。
　　……
　　工作中的一点小插曲就这样过去，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街边有AI贩卖冰激凌。
　　事实上，街道上随处可见这种AI，仿真的，钢铁的，可降解塑材的，纳米的……各式各样。
　　如若它们不按照帝国法则戴上止咬器，会与真正的人类混淆，难以分辨。
　　他突然记起，家里那只被他强制关机的违法AI。
　　违法AI是不允许私藏的，他应当第一时间上交销毁。
　　得找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