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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交易 ...

  •   先前倒的那两杯茶南竺始终未饮,彼时早已凉透。

      她将茶水倒掉,边重新斟了杯,边道:“后悔吗?”

      话落,内殿阴影处走出来一个男人,身着暗色玄衣,墨发半束半披,面若冠玉,风姿卓越。

      他凝望着红枝离去的方向,嗓音清冷低沉,一字一句,极为坚定的道:“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人间,绝非她的归途。”

      南竺轻笑,语调意味不明,“大海就是她的归途吗?”

      文肆在南竺对面跪坐而下,模样循规蹈矩,“不是。”

      他抬眸,目光中是浓重的占有欲,仿佛在宣誓主权。

      “我才是她的归途。”

      闻言,南竺也不争,只是往方才红枝用过的琉璃盏中斟了茶,而后指尖轻弹,推到文肆面前。

      男人垂眸,执起琉璃盏对准杯沿上的胭脂唇印,一口饮尽杯中茶,然后捏着琉璃盏把玩。

      南竺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端着青瓷茶杯轻轻摇晃,杯中茶水泛出一圈圈涟漪,却未有一滴洒出。

      “喜欢啊,那送你了。”

      她语调懒洋洋的,神色间漫不经心,好像在玩一场游戏,只随意瞥他一眼,似是施舍。

      文肆并不介意,收起琉璃盏,淡声道:“多谢。”

      “不必。”南竺饮了一口茶,眼底笑意浅淡,“我是个生意人,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她抬眸,“你打算拿什么跟我换呢?”

      文肆回视,目光沉静,丝毫不惧。

      “我半数修为及寿命也不够,血舟楼主还真是贪得无厌。”

      南竺轻笑,不答反问:“商人岂有不贪之理?”

      文肆沉默,盯着她,半晌不答。

      见此,南竺轻叹口气,无奈道:“不过提起来,我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毕竟我跟你没什么情分,不需做不求回报之事。”

      文肆颔首,“请说。”

      “其一,你的半数寿命散去了人间,皆分移给了大气运之人。”

      南竺指尖轻轻敲打桌面,一下一下,不缓不急。

      “其二,你的半数修为皆用来给你的小鲤鱼净化疗养肉身。”

      她神色挑逗,眼底情绪不明,缓缓道出最后一句:“可没一丁点落在我身上。”

      文肆目光微敛,蹙眉道:“楼主此话何意?”

      “嗯?”南竺轻应一声,故意逗他,“哪一句?”

      文肆目光沉沉,脸色发白,眸底有黑气弥漫。

      见此,南竺轻笑,神色揶揄,“那小鲤鱼说的倒是不错,你这只小鬼,浑身上下也就副皮囊拿得出手了。”

      她这话含了点打趣,文肆却依旧不为所动,只追求一个答案。

      南竺颇觉无趣,也没了逗弄的心思,“红枝以妖骨人身留存俗世近百年,贪嗔痴三毒皆入体,不去除,何以逆妖骨为仙骨?”

      闻言,文肆一怔,旋即俯首:“抱歉。”

      原是他误会了。

      南竺不甚在意,挥手结印,灵力旋转交错,半空中逐渐化出一盏明火灯笼的轮廓。

      此灯并非普通灯烛,乃是极为华丽的天灯,以灵力所制,如其名,长明不灭,谓之——长明天灯。

      文肆定定地看着,只见南竺制好长明天灯后,指尖向上一滑,矮桌上平摊着的那根云纹发带径直飞起,他下意识的想要抓住,可那云纹发带却划过他的指尖,穿透灯壁,盘绕入了长明天灯内。

      他有些发愣,似乎有什么东西,真的不属于他了。

      南竺指尖一弹,长明天灯缓缓飞起浮上半空,化为诸多似是照明的长明天灯中的一员。

      “琉璃盏给你倒无妨,我多的是。”她温声解释,语气柔和,却不容置喙,“但云纹发带是红枝的记忆储存物,必须留在舍尘。”

      文肆收回手,神色落寞,半晌,他道:“总有一日,我会亲手将它取回来。”

      “那么——”南竺始终不慌不乱,眉眼含笑,一字一句,真挚的道,“祝你早日如愿。”

      文肆颔首,起身一步步迈出大殿,落下一道孤独的背影。

      离开舍尘楼,茫茫天地间,他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条小鱼儿忘了他分明是他一手促成,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所预料般的进行,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红枝得知自己遗失一段记忆定心生恐惧,不会再在人间逗留,现在应该重返大海了,若是脚程快一些,或许已经跟家人团聚。

      那她会做些什么呢?

      他还从未见过她在海里的模样,不过依照她的性子,肯定报喜不报忧,回家都第一件事必然是兴致勃勃的跟父母讲述她在人间遇到的趣事,至于去过舍尘的事情只会一字不提。

      从前她总说,她的父母十分疼爱她,却是十分的严厉,她离家出走这么久,回去定少不了一顿责骂,也不知道会不会挨罚。

      文肆既担忧又思念,他近乎贪婪的幻想着关于红枝的一切,却也在这一瞬间直白的意识到,他已经彻彻底底脱离了这条鱼儿的世界。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法术也遵守此规则,只要散去情爱执念,红枝所中禁咒便能自行破解,她的道心也才能更加坚定稳固。

      于她,他只是颗绊脚石。

      当着旁人的面,他能因为不甘脱口而出他才是她的归途,可其实,他只能做的影子。

      文肆自嘲似的扯了扯唇,终究没笑出来,他后背抵着一颗红枫树,仰头看着随风飘荡的血色枫叶,压不下心底蔓延的悲伤。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仿若昨日,它们抓住机会,争先恐后的冲破防线闯进他的脑海,让他再次体会一遍痛不欲生的滋味。

      ***

      几十年前,地府。

      幽冥鬼道,无名鬼火时有时无,夜色暗沉模糊,文肆一身黑袍隐于黑暗,匆匆而行。

      “才刚回来就要走?”

      忽闻有人说话,文肆脚步微顿,朝声音来源拱手行礼,恭恭敬敬的道:“无常大人。”

      来人隐约可以看出身着一袭白袍,头上戴着一顶长方官帽,黑线竖着绣以“一生见财”四个大字。

      此人正是鬼帝座下鬼官,黑白无常之一的白无常——谢必安。

      他在鬼界颇为出名,亦得鬼帝器重,文肆隶属他管辖,平常待文肆不薄,两鬼关系倒算不错。

      是以谢必安直接伸手扶起他,打趣道:“此处又没外人,同我讲什么虚礼?”

      文肆默然不语,只作没听到。

      谢必安知晓他的性子,自是不会计较,他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明知故问的道:“有急事?”

      文肆垂眸,黑暗中辨不出神色,不答反问:“大人有事要吩咐吗?”

      “吩咐倒没有。”谢必安双手负后,脸色古怪,语气中也难得带了几分诡异的正经,“不过,我确实有件事要同你聊聊。”

      文肆心里装着事,也没注意到他的神色,闻言神情为难,斟酌着词句道:“可否改日,我……”

      “怕你的小美人等急了?”谢必安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

      文肆闭口不答,这便是默认了。

      谢必安轻叹口气,不得不把话挑明:“文肆,我要同你说的事与她有关,你跟我过来。”

      文肆一愣,微有犹豫,但还是跟了过去。

      谢必安领着他七拐八拐,竟拐入了自己的寝殿,然后弯腰从床底下扒拉出两壶珍藏了几百年的酒,扬手一甩将其中一壶丢给他。

      文肆下意识的接住,但他从不饮酒,刚想要还回去,谢必安却看出他的意图,劝阻道:“别急,先拿着吧,你会想喝的。”

      文肆蹙眉,心中越发不安。

      今夜的谢必安有些不寻常,他的语气太笃定了,而且刚才一路过来,始终没瞧见黑无常……

      谢必安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解释道:“跟小黑没关系,是我把他支开了,过来这边坐下说。”

      文肆虽不解,但还是依言跟过去,二鬼相对落座于矮桌边。

      谢必安拽开酒瓶软木塞,饮了一大口后,以长辈的口吻询问:“你跟那条小鲤鱼处的怎么样?”

      文肆一愣,如实答:“挺好的。”

      谢必安挑眉,“打算娶她?”

      “自然。”文肆眉目柔和下来,语调也变得欢快,唇角微微弯了弯,“若不成亲,她该怎么办。”

      谢必安轻笑一声,“也是,虽说是妖,但也是个姑娘家,整日跟在你身后,名声早就没了。”

      闲话两句,见他始终没提此来缘由,文肆有些坐不住了,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不由主动询问:“大人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谢必安敛了眉目,正色道:“文肆,我问你,可还记得曾经掌管天宫莲池的那位红鲤上仙?”

      “红鲤上仙?”文肆轻声重复一遍,拧眉思索了半天,方恍然道,“你是说那个六千年前因私娶凡人而被天帝贬入下界的广陵?”

      广陵,正是红鲤上仙的名讳。

      “不错。”谢必安点头附和。

      “你提他做什么?”文肆蹙眉看向虚空,语气不解,“他的女人不还囚在思若河吗?难不成鬼帝喝醉将人给放出来了?”

      思若河,是地府专门囚禁下界犯事之徒的牢笼,其内有鬼帝亲设的封印,除了鬼帝本人,大概只有九重天上那位天帝能够打开了。

      “不是。”谢必安叹息一声,落下两句感慨,“可就算真的放出来了又能如何呢?广陵早已魂灰魄散化作尘埃,随风不知散去了哪里,她即使重见天日,也是无处可去的孤家寡人。”

      他似有犹豫,沉吟片刻,终于道出了绕了一大圈的话。

      “我上次瞧着你带回来那姑娘就总感觉有些熟悉,可又说不不清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便没同你提。今日路过思若河时,方想起来她是跟广陵的眉眼有两分相似。”

      红枝曾经哀求着文肆想来地府看一看他生活过的痕迹,文肆本不同意,但经不住她撒娇,带她回来过一回,也因此,几乎整个地府都知道了他在人间藏了位小美人。

      谢必安摸着下巴思索,“你之前说过,她出身东海,而且还是尾红鲤,若我没记错的话,红鲤上仙当年被贬之地正是东海。”

      这一刻,文肆显然也联想到了什么,本就苍白的脸色比往常更白,他沉吟片刻,几乎是颤抖着嗓音才问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红枝……是广陵的后人?”

      “十有八九。”谢必安叹了口气,既有惋惜,也有不忍,“你跟她在一起,是在害她。”

      登却仙神者,皆需舍去俗世尘缘,广陵却知罪犯罪,私自与凡人相恋,甚至诞下孽果。

      天帝原本欣赏于他,私交甚好,却因此事震怒,将他仙骨剔去,贬入东海;其妻被囚禁地府,不生不死,不入轮回;其子尚年幼,得以留在广陵身边,免去重罚。

      可东海红鲤阖族上下皆受天帝所施禁咒,一旦其族与非同族相恋,禁咒生效,肉身宛若凡人,寿命如是,不过区区百年。

      “难怪。”文肆闭眼压下泪水,心口阵阵发痛,“难怪那天她突然就有了白发……”

      半晌,他轻声问:“这禁咒,当真无解吗?”

      “有。”谢必安定定的看着他,缓缓道,“天帝当初曾念在广陵的功劳上网开一面,许诺与他,若他或他的后人再登仙位,便会解了对红鲤一族所施下的禁咒,且那后人可以承袭他的衣钵,重新执掌莲池。”

      说着,他再次轻叹口气,神色复杂,说不清是对他们感情的惋惜居多,还是对红枝天赋的欣赏居多。

      “海下灵力稀薄,红枝仅用五百年便能修成人形,天赋远超同龄人,若你肯花功夫指导于她,不出千年,她定能位列仙班。”

      他这一句话刚落地,文肆霍然起身,魔怔了一般,情绪失控到大吼:“可大人明知道神仙需要断情绝爱,舍去七情六欲!”

      他的悲怒不是源于谢必安,这一句吼出,便又似是失了力气,眼神涣散,喃喃自语。

      “她若成仙,我们便再无可能……”

      瞧见他这幅模样,谢必安也有几分心疼,却也只能忍耐下来,紧紧盯着他,近乎残忍的告诉他事实,逼他做出一个选择。

      “她不成仙,百年之后,必死无疑。”

      文肆又何尝不知,可他怎么可能会甘心?

      “难道就……”他闭了下眼,喉间哽咽,神色绝望中含着一缕希冀,“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谢必安无奈,起身凝视着他,只道了一句:“文肆,那禁咒是天帝亲手所施。”

      文肆一怔,闭了眼,拳头紧握,强忍情绪。

      是啊,天帝亲手所施……

      他又在奢望什么?

      除了天帝自己谁还能解?

      谁又敢去解?

      念及此,文肆讽笑一声,上天像是给他开了场玩笑。

      得到,再亲手推开。

      明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去见她的父母族人,明明只要再过一段时日,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家了。

      可命运为何如此捉弄他,他又怎么忍心让他的小鱼儿伤心难过,他该用尽多少伤人之语、做尽多少负心之事,才能让红枝死心?

      谢必安瞧见文肆这幅悲痛欲绝的模样,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清楚那些对他们二人来说毫无用处。

      半晌,只提醒道:“文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你必须做个选择,切不可步广陵的后尘。”

      文肆似没听到一般,不言不语。

      良久,他睁开眼,哑声道:“大人,你……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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