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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嘉元二年春。

      时值三月中旬,上京大雨磅礴。

      张悯之正蜗居在租赁的上京屋舍中养伤,忽然间,雨声中传来一阵敲门的动静来。
      他呼吸一滞,心中浮起不太好的预感来,只觉风雨欲来,这屋子只怕也挡不住如此大的风雨。

      张悯之看着手中磨损泛黄的书本,听着屋外令人不安的敲门声又响起,他沉下心静默半响,仿佛就在此时他已窥见自身的命运。他面色平和地轻轻放下手中的书本,撑着书案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开门。

      与他所预想的那样凶恶的面孔不同,入目的是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娘,身边还有一位面貌清秀,身形修长的男子为她打着伞。

      眼前这二人的穿着打扮并不张扬,张悯之却觉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刻意的低调,尤其是那位女娘。毕竟那股举手投足之间的矜贵是掩饰不了的,可对方又不似来者不善的样子,这使他勉强松下一口气来。
      他心想:我为鱼肉,他人为刀俎,再坏的境地也不会再比他所担心的坏到哪里去了。

      见他终于开了门,举着伞的郎君如释重负地朝他笑了笑,客气道:“张举人可否方便我们进去说话?”

      他的心中顿时一惊,对方又好像对他是谁了如指掌,一点犹疑的样子都没有,而他却对其一无所知。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他下意识便一瘸一拐的让开了道,请他们进来。

      阮思茂收了伞放在一边,进了门眼神四处瞥了瞥,这是间不大的四方小屋,屋中家具很少,一张床,一张靠在墙根的胡床,一张书案连同书案下的软垫,除此之外这屋中便没什么家具了,除了书,就只有书案不远处有一盆炭火,上面吊着一个八成是用来煮水的壶。

      张悯之拿过那张胡床,打开交叉立在地上,轻声道:“不好意思,我这里很少来客,能坐的地方不多。”

      “张举人不必客气。”一边的少女摘下帷帽,露出真容。

      阮思茂顺手接过帷帽,笑道:“我家主人坐就可以,我不用。”

      张悯之的目光移到少女的脸上,只看一眼他便垂下眼来。她年龄看着并不大,约莫也就是及笄的年岁,长相秀丽,肤色很白,看人时眉眼轻含着笑,他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是主仆关系。

      少女坐下后,张悯之想了想坐在了床榻上,望着主仆二人主动道:“不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张举人的腿伤是怎么回事?”少女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一脸关心地看着他的伤腿。

      张悯之低头看了眼伤腿,抬起眼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玩笑道:“大概是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人吧。”

      “可知是谁?”少女一脸唏嘘地接着问。

      张悯之摇了摇头,“不知。”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刚入京一月,和人并无仇怨,应该是和春闱有关系。”

      少女缓缓露出一个笑,仔细看还有一些安抚之意在其中,她点点头道:“确实是和春闱有关系,我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此事,你的试卷入了会试的中选名单你可清楚?”

      张悯之摇摇头,抬眼看向她,不过他像早已猜到一切,只是为了确定心中的答案才问道:“我的名额是被人顶替了对吗?”

      他的态度很平和,并没有少女来时预想会见到的激动与愤恨,不过她也丝毫没有打算瞒他的意思,见他这样问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中多了些欣赏,轻声道:“我向你保证,会还你一个公道,你稍等几日不必忧愁,还有半月就殿试了,你不如这段时间就在此处只管读你的圣贤书,其他的事情会有人为你做主的。”

      此话一出,张悯之有些意外,此话相当于向他承诺了半月之期。可他还能参加殿试吗?他原本已经不敢抱一点希望了,可眼前少女的话不似诓骗他,实则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诓骗他。
      就算是为了戏弄他也没必要如此,他并非什么扬名天下的大人物。

      可为什么帮他呢?
      张悯之冷静几分,缓缓道:“娘子为何帮我?”

      少女闻言丝毫不见紧张,反而笑眯眯地道:“天下有冤自然就需要有人出来平冤,难道张举人觉得不该如此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望着少女的笑脸突然踉跄站起身,极力辩解而憋红的脸有些语无伦次,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入京以来经历种种所造成的忧患,只好朝着少女拱手弯腰作辑,最后化为淡淡一句:“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张举人,你别误会,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喜欢说笑而已。”少女站起身微微弯了一点腰还礼,见他反应有些大开口解释自己话中的歧义。

      阮思茂也附和道:“我家主人历来爱说笑。”

      少女点点头,扬起一个极其明媚友善的笑容,道:“那张举人可愿意相信我一次?”

      张悯之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这是真话,他觉得拥有这样明亮眼睛的人不会骗人,这一刻,他给予了这个初次相见的陌生人非同寻常的信任。

      只是他说不清楚原因,只好在往后的日子回想起来归结为缘分。

      “那我该如何报答娘子的恩情?”他又说。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和道:“张举人现在说恩情还早,过几日应该官府会来调查这件事,张举人尽管放心配合就是,待还了举人清白,举人入朝为官能一心为国为民便是还了我的恩情。”

      “娘子放心,某一定。”张悯之言辞恳切。
      谁料想黑暗尽头,峰回路转,光明又即将重现在他眼前了。

      少女接过身边阮思茂递来的帷帽再度戴在头上,含笑道:“我也相信张举人。”

      张悯之见她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天大的事与她而言都不值得畏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份自信,自信又不显张狂。
      他这样想着便直愣愣的问了出来,“娘子是何人?”

      少女闻言反倒一愣,良久后笑道:“你还是第二个这样问我的人,不过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只盼到时你不要失望才好。”

      她步伐轻快地两步走到门口阮思茂的伞下,突然又像想到什么折返回来,从身上掏出一枚小的玉章连同一小方宣纸,她将沾了印泥的玉章按在纸上,顿时纸上便留了一个朱红的隶书清字,少女将纸张递给他,交代道:“这是我的私章,你有要紧事可以凭借这纸上的印章去吏部侍郎裴青知的府上找他,他见了印章一定会帮你的。”

      说罢,少女转身再度走到阮思茂的伞下,二人一同走入雨幕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张悯之的眼前。

      张悯之看着手中的清字,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要不然如何解释她一位女娘能轻易使唤动出身世家大族的吏部侍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记得,刚登基不满两年的新帝谢道清名字中也有一个清字。

      他心中顿时翻起波涛汹涌,朝少女刚刚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轻声道:“多谢陛下大恩。”
      ……

      谢道清出了张悯之居住的小巷,耳朵闻声一动,隐在帷帽里的笑意消失,她想都没想唤了一个人名:“言通,出来。”

      闻言马车两侧的数十人护卫立马走出来一个人,高大的身躯半跪在地上立马矮了半截,回道:“娘子有何吩咐。”

      谢道清轻轻招手让他起身,不急不慢的问他:“你注意到了吗?”

      言通直起身,瞥了一眼远处拐角的细小动静,点点头压低声道:“好像是我们来了不久才跟着来。”话音刚落,他突然想了一下又迟疑着补充:“不过…我们今日出皇城有几位大人看到了。”

      谢道清冷然道:“哪几位?”

      言通毫无隐瞒,如实道:“国子监祭酒蔡肇,宣威将军严三思,还有尚书左丞公孙弘桑,”

      “他们都看到你了?”

      “是。”

      “蔡肇和公孙弘桑看到你什么反应?”谢道清想都没想直接将严三思忽略掉,毕竟人家是个刚闲赋在家没几年的老将军,儿孙几乎都投军,不走科举。

      那自然也就和张悯之的事扯不上什么利益牵扯,更谈不上干系。

      言通思索片刻答道:“娘子久未出宫,他们有些慌张。”他这话并不假,他是负责守卫宫城的羽林中郎将,经常在谢道清身边当值,谢道清若出宫他一定伴随左右,若在他当值时间看到他出现在坊间,说明谢道清一定也在其不远处。

      “也该他们慌张慌张了。”谢道清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张悯之卷子的顶替案只怕他二人都脱不了干系,尤其是公孙弘桑。”

      因尚书省的尚书令历来虚设,因此实际的最高长官都是由左、右仆射共同担任,再往下便是尚书左、右丞主持省务,分掌六部二十四司,她记得身为尚书左丞的公孙弘桑恰好执掌的六部十二司中便有礼部四司,而开恩科举历来便是礼部主持。礼部虽有尚书与侍郎,可公孙若想插手一二,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至于国子监,学生众多,她原本也没怀疑到蔡肇那去,可现在她不这么觉得了,这老糊涂八成也是个帮凶,是不是惯犯她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无辜的。

      说实话她忍这帮朝臣够久了,仗着她刚登基不到两年,觉得她根基不稳便学着对先帝那般欺上瞒下,阳奉阴违。
      她倒要让他们知道,她这个软柿子到底好不好捏。

      谢道清其实对朝臣的要求并不高,只求他们拿着俸禄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好好做事,别没事给她找事就行。

      可奈何这些道理大多数朝臣都不懂,她也理解有些人一旦拥有某些权力会不受控地令他做出有违法理的事,是为己身也好,是受不了亲族好友苦苦哀求也好,她都明白。但是她不能接受,更不能纵容。

      就比如张悯之的事,她突发奇想来见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他的试卷是由谁顶替的,可无论她见不见张悯之,知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这件事她都不会姑息。
      这不仅关乎她执政掌权,平衡朝堂士族斗争,更关乎于朝廷选官制度的立根之本。

      说难听点,底层寒门本身就那点上升通道,大头和优势还都在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那,本来就你吃肉我喝汤,现在汤你都不让喝了,那有一日还让不让人活?

      不过这句话不是她本人原创,是前两年她女扮男装溜出宫在文人齐聚的四方馆听一个店小二说的,她猜虽然不是未加修饰的原话,但本意还是在的。
      从心而论,这句话她是认同。

      那店小二当时见她听的起劲,反而说的更亢奋:“不是我说,郎君,这往大了说是不是叫影响国家民生安稳?”

      谢道清真诚的点点头。

      店小二很满意她崇拜的目光,又左右扫了一眼,拉低声音又在她耳侧道:“往小了说是不是有些狗官不做人?”
      他说完这句话还意犹未尽、颇为赞同的咂咂嘴,同时不忘瞄一眼谢道清的反应。

      谢道清见状立马给了他一个满意的举动,一拍桌子热血道:“你说的太对了。”

      此动静有点大,店小二见四周传来打量的视线,立马地飞快扭头瞥了一眼远处的掌柜,回过脸慌张道:“郎君,你可小点声,让掌柜看见有的骂了。”

      她闻言拿了一枚银锭放在桌上,带着笑意怀着歉疚道:“真是对不住,我有些过激了。”

      “无妨无妨,郎君也不是成心之举。”
      那店小二接过银锭立马又喜笑颜开起来,那个笑比她这辈子见到的任何笑看着都真情实意,倒是令她印象深刻,连他当时说的话都能记得至今。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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