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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心中的蜡笔(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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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今咏觉得一个人躲到天台自怨自艾是很无聊的事。只不过室内太热,让人喘不过上气,她趁着大家开心试玩游戏机的时候一个人逃走,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也没有诧异。
不过她以为会是朴煜现的。小小的身影坐到她的身边,递给她刚才戴在他脖子上的围巾,俞今咏把脸一并包裹住,“战况怎么样了?”
“我本来就玩不好游戏。”朴成训在这方面倒没什么胜负欲,白色的羽绒服显得他更像个糯米团子了。
“你什么时候出发?”
“下个星期。”
“什么时候回来?”
“用不了多久,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可能两天,可能三天,可能一天就回来。”
“那样也可以吗?”
“被讨厌了就可以,没关系,他们也不是很欢迎我。”这只是他们没打破的传统,互相戴着假面的见面,装作和蔼亲切的寒暄,其实虚伪的要死,要不是所谓的协议,她不愿意回去。
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像雨天的水滴掉在地上,朴成训突然说,“要不要试试那本书,不是说所有问题都会得到答案吗,我去拿过来。”
俞今咏看着朴成训的背影,转过头继续看天上的星星,零星几颗,雪已经停了,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再下,天还是很冷,他动作很快,一蹦一跳地上来,一屁股坐下来,贴着她的胳膊。
“现在心里有什么问题?”
俞今咏闭上眼想了想,“好像很迷茫,但是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那就想的笼统一点,比如一路顺风这种。”
她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书,厚重的一本写着不同的答案,把心愿寄托在一本书上很奇怪,但是她更愿相信答案是朋友给的温度,就算在冬天,很温暖。
“坚持下去。”
“果然是这种呢,好像回答了其实也没有完成体的答案。”俞今咏早有预料地说着,但其实没关系,重要的不是答案,是她自己。“谢谢你。”
“说什么呢,我们不是朋友吗。”朴成训晃着腿,害羞地说着。
原定第二个星期的周日出发,由于尹治屿的工作繁忙又推迟了几天,正合了俞今咏的意。韩国和日本的距离太近,她眯上眼还没彻底陷入深度睡眠就被提醒飞机即将降落,尹治屿没有过度的嘱咐,大家对待这件事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离婚拿走抚养权的条件是净身出户,因为不喜欢女孩的家族对所谓的混血孙女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为了保持体面要求每年生日必须去家族的宅院里住一星期,在古旧陈腐的大家庭里做一个精致的玩偶,对每个看不起她她也瞧不起的长辈微笑问好。
一路上尹治屿没提到那个家庭半句,开玩笑说可以背着妈妈出来旅游,因为不用上学感觉和小时候逃课一样有趣,尽管离开了学校这么久,那种听不懂知识的痛苦还是延续了下来,尹治屿读不来功课,自动默认了俞今咏和尹烁都会是笨蛋,所以从不在学习上激娃。
俞今咏反驳说她才不是笨蛋,却拿不出证据被尹治屿嘲笑。
“但是如果感到不适的话,就算是一分钟,爸爸也会从天而降把你带走的。”
俞今咏沉默地抱住了他,不是只有血缘才能构成亲情,因为爱而造就的关系,远远要牢靠得多,在她心里,担得上父亲称呼的只有尹治屿而已。
血缘上的父亲是大家庭的次子,在家乡拥有几家饭店和食品公司,在祖父去世后由叔叔接手管理,祖母是个古板又优雅的女人,传统又刻板,她不喜欢她,俞今咏从小就知道。战战兢兢生活,尽力讨好着祖母,因为了解母亲的处境所以更加努力的身影,除了给母亲带去痛苦别无他法,她是想做好的,以为就算这样,也会被喜欢,可是恶是天生的,讨厌也是。
俞今咏从进入大宅第一步起就开始不适,熟悉的气息把记忆带回童年,她维持住得体的笑容,像个玩偶和各位长辈问好,她当然没有脸大到大家为她聚齐,只是她生日前是祖母的生日,庆祝的也不是为她,为了所谓几世同堂的名号,她失去了自己的生日,所以她才讨厌这个地方。
上一次说日语好像是很久以前了,就算是和父亲打招呼都有些陌生的尴尬,她跪坐在他的身边,沉默蔓延在这片区域,他不是话多的性格,在这种场合也不会争着出头,俞今咏习惯了做透明人,安静地吃完饭,把腿都坐麻才终于结束。一动不敢动的姿势让她一度站不起来,被父亲拉着站起来,她用敬语感谢。他们是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分别的日子把仅剩的温情也都消耗干净,俞今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祖母觉得她过分冷血,像个真正长辈一样训诫,她一边应声一边点头,然后转身把废话都丢出脑子,走进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每天都要和妈妈汇报做了什么,其实能说的很少,想要感慨的却很多,在陌生的环境又不能全盘托出,简短地挂断电话,觉得连接着心脏的电线又断掉,她暂时又开始休眠。
“睡了吗?”
因为亮着灯没法装作睡着,俞今咏起身打开门。
“出去走走吧。”
以为会在大院附近散步,没想到被带到闹市,俞今咏对待新鲜热闹的地方还是抱有高度兴趣的,兴奋张望着,又按耐住性子没有动作。平彦一给她买了街头小吃,看着她吃完也没有说话。
俞今咏也不是对待谁都会话痨的性子,他沉默她也安静,等吃完从包里拿出纸巾擦嘴,平彦一才开口:“吃饱了吗?”
在那种氛围下的确不容易有胃口,“嗯,现在饱了。”
“你的日语生疏了很多。”
说话有淡淡的口音,和以前完全不同,俞今咏眯着眼睛,不想了解他说这话的动机,“因为太久没用了就会这样,以后会忘掉也说不准。”
“你就准备一直待在韩国了?”
“那里的天气更加暖和,对我来说。”
“今天也没有下雨。”夜空中还藏着星星,明明是很漂亮的夜晚。
俞今咏微笑着,没有再说话。
祖母生日这天,很多熟悉不熟悉的亲戚都来了,家族里有更小的孩子,因为陌生好奇地凑近她,她会照顾孩子的技能好像是天生,逗着他们玩耍,在长辈们应酬的时候坐在一边。
“姐姐的脚上有伤口。”一节萝卜似的手指柔柔地戳在她的小腿上。
俞今咏耐心地解释:“因为运动才会这样,每天有很多训练要做。”
孩子扬起好奇的眼神,“什么运动,棒球足球那样的吗?”
她摇头,“短道速滑,知道吗?就是在冰上竞速的那种运动。”俞今咏抱起他,拿出手机给他看在冰上训练时拍下的视频。
穿着干净利落的运动服,锋利的冰刀在冰面上划过,留下整齐的印记,他们有序地绕圈训练,破过冰,从低温雾气穿越而来,她突然觉得身体一凉。在铺满暖气的室内,穿着得体又繁琐的衣服,好像有一千斤般压在她身上,她突然呼吸困难。
说要放弃说不想再运动原来都是假话,现在俞今咏只想逃离这里,就算是训练场,就算是冰上,到任何不用微笑的地方。真的很讨厌,这里。
“好酷啊!”孩子拍着掌,把她从情绪中拽出来,从她的膝盖滑下去,又扑腾到同龄朋友那里玩耍去了。俞今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手机。
“我也要去滑冰!滑冰!我要在冰上转圈圈。”孩子抱着爸爸的大腿撒娇说着。
被莫名其妙话语弄得摸不着头脑,孩子指着俞今咏,“姐姐就做得很好,她好像在冰上跳舞,我也想像她一样。”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他们的态度,但是亲身体验到又是另一种感觉,长辈的不理解,祖母的羞辱,父亲的沉默,一切都很符合这个家的规则,她像是游离之外冷漠旁观着,听着祖母一如既往带刺的话语,一把把利剑刺进她的身体。
“运动让男人做就好了,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女孩在家里待着学习礼仪不好吗,非要出去丢人现眼。”
“被人忽悠几句就觉得自己能够拿到金牌,小区的比赛和奥运比赛还是不一样的,花费金钱最后放弃可是很丢人的行为。”
“以前还说学习舞蹈,结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能坚持下去,以为体育是什么喊喊口号就能成功的事情吗,什么都做不好还喊着梦想,现实比白日梦更可笑。”
“看见你就想说的,纤细柔美,现在一点也不剩了,还以为是跟着你妈妈丢掉了礼仪,原来是……”
“我现在在做的事是短道速滑,祖母先记住吧。”在孩子爆发的哭声中,她打断她的话。
打断,插话,她继续不礼貌的行为:“我没想过做了就能成功的事,毕竟我不自大。因为感兴趣付出努力我并不觉得丢人,而且,设置高目标作为梦想,如果一个运动员连这个都做不到才显得可笑。
“我停止跳舞,是因为没有律师,在陌生国家的妈妈为了幼小女儿抚养权,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不合理的净身出户的约定,不想成为没有良心把妈妈最后一丝血肉都吃干净的恶鬼,所以我提出了放弃,现在我也没有后悔。
“还有,我很满意我自己,过去,现在和未来,我都会更爱自己。”所以,少了一两份爱也没有关系,她最重要,她自己最重要。
拖着行李给爸爸打电话,尹治屿很快赶到,在冰冷的天气里,看着对方冻红的鼻子,噗嗤一笑,“你好搞笑。”
“爸爸你也是。”
“你没吃晚饭就被赶出来了啊?”
尹治屿接过行李箱,俞今咏不满地撞在他身上,“哪有,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我已经装了好几天的乖乖女了,实在受不了了。”
“嗯,辛苦,比我想象的更厉害呢!”
“那当然!”
尹治屿招手叫来出租车,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走吧,现在老爸带你解决温饱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