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姝》花友瑟

3、西宫南内多秋草

　　掖庭宫相当于冷宫，住在这里的都是以前的贵胄，她们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骄傲，在这里遭受各种劳役的苦累与宫人们的冷眼。
　　虽然李弘的东宫离掖庭很近，但这是他在大明宫居住二十年来，第一次到掖庭。
　　“臣参见太子殿下！”
　　掖庭宫令没想到李弘会前来，他慌忙跪下行礼。自打从东宫回来，他就心神不宁，总担心会惹来杀身之祸。
　　“起来吧。”李弘朝张怀恩看了一眼，等到张怀恩退下后，他才再次开口。
　　“公主的病如何了？”
　　“回殿下，义阳公主已无性命之虞。太医已配好药，每日按时服用即可痊愈。”掖庭宫令躬身答道。
　　“嗯，你辛苦了！孤会上报二圣，为你请功！”李弘拍了拍掖庭宫令的肩膀。
　　“臣不敢！”掖庭宫令跪倒在地。
　　“怎么了？孤还是第一次见到推脱功劳的！”
　　听了李弘的话，掖庭宫令没有回答，只是身体颤抖不止。李弘没有着急，他反而坐了下来，仿佛等着对方主动开口。
　　“殿下！”掖庭宫令抬起头来，泪流满面，“殿下救我！”
　　“把事情交待清楚，孤保你性命。”
　　李弘的话像一方安神药一样，掖庭宫令拿袖子将脸擦干净，开始说道：“十六年前，二位公主受母牵连被关于此，本是暂时关押，待结案后再放出。
　　但后来萧淑妃亡故，皇后命人将公主关押进回心院，此后再无人问津。
　　义阳公主久病，臣也曾求见天后，但从未有旨意下来，故而公主病情加重。等天后回宫，知道了臣的此番作为，必定会降罪下来。”
　　李弘没有说话，他心如明镜，理解眼前这个小吏的纠结和惶恐。别说对方人微言轻，就连他这个太子，在武后面前，也时常会惴惴不安。
　　他轻叹一声，“孤知道了，带孤去看看二位公主吧。”
　　掖庭宫的用度是大明宫内最少的，晚间没有灯火通明的奢华，掖庭宫令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待到回心院门前就停住了脚步，李弘在张怀恩的陪同下进了院里。
　　大概过了一刻钟，张怀恩扶着李弘出来了。掖庭宫令迎上来，在灯笼的映照下，他发现李弘的脸色很难看，他不敢多言，只低下头等候吩咐。
　　“传孤旨意，掖庭宫令欺瞒东宫，玩忽职守，即日起削职为民，逐出长安。”
　　“臣知罪领旨。”掖庭宫令赶紧跪下谢恩，他明白太子的心意。
　　“你护送他一家出城吧，脚程快些，时间不多了。”李弘朝张怀恩吩咐道，“今夜就启程。”
　　看着张怀恩和掖庭宫令匆匆离去，李弘回头望了回心院一眼，往东宫走去。
　　今夜的李弘，注定无眠。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李弘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后，回心院门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儿。
　　回到凤阳阁的小太平并没有乖乖就寝，她迫切想了解这两个公主的事情。在她眼里，父皇很喜欢女儿，常说大唐的公主是高贵的明珠。
　　既然是明珠，那怎么都不应该在掖庭蒙尘，哪怕她们的母亲是罪人。
　　所以她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父皇对这两个女儿绝情至此。
　　回心院没有太平想象中的那么荒芜，院里虽然破败，但是不至于杂草丛生，屋里人还未睡下，烛火还在摇曳。
　　太平借着月光穿过院内的小路，叩响了里屋的门。
　　“你是何人？有何事？”一个和李弘差不多年龄的女子打开门，略带戒备地说道。
　　“我是太子派来服侍的宫女。”太平撒了个谎。
　　开门的女子打量了太平一会，还想说什么，就听得屋内传来声音，“高安，让她进来吧。”
　　开门的是高安公主，比李弘年长两岁，太平看了眼这个姐姐，长得和父皇一点都不像。
　　屋里陈设很简单，太平一眼就能将整间屋子看完，她略显局促地站在中间，空气中充斥着的药味让她很不适应。
　　“你是东宫的宫女？”床榻上躺着的义阳公主问道，是她刚刚让太平进屋的。
　　太平点点头，她看着义阳公主，心里满是不可思议，床榻上的人很憔悴，留在被子外的手上都是细密的伤痕，这是常年浆洗的结果。
　　“呵，小小宫女怎能穿着如此僭越？”义阳公主轻笑一声，接着脸色一沉，低声说道，“你是太平公主吧！”
　　“她就是太平公主？那个毒妇生的女儿？！”高安公主一把抓过太平的胳膊，低头朝太平看过去。
　　“大胆！你怎么敢这么称呼天后！”太平用力挣脱束缚，生气地朝高安说道。
　　“咳咳咳，武媚娘怎么不是毒妇了？你是她的女儿，难道没听说过骨醉吗？”
　　义阳公主也坐起来，半边身子倚靠在枕头上。
　　“什么骨醉？”太平确实没听母后说过这东西。
　　“将人四肢折断，双目挖空，放在一个大缸里，这叫人彘，是汉朝时候吕后发明的。
　　而骨醉是将装人彘的瓮中，装满酒，让人的痛苦更近一层。
　　这种酷刑，是你的母亲武媚娘发明的。
　　受这种酷刑的，是我的母亲萧淑妃。”
　　义阳公主双目无神，她机械地用手擦了擦眼泪，她本以为眼泪早就流干了，没想到情到深处，还是会不自觉泪流满面。
　　“武媚娘说，骨醉这名字真美，就该拿美人来相配。”义阳公主闭上双眼，她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太平听了义阳的话，又惊又疑，她不相信可亲可敬的母亲会如此残忍，她大声喊道：“你这是污蔑！我母后常去礼佛，慈悲心肠，怎么会像你说的这样！”
　　“武媚娘就是这样，甚至她连孩童也不放过！”高安公主眼泪止不住地流，也大声控诉着，“她害死我母亲的时候，我才6岁！比你还小！”
　　她绕着房间转了一圈，说道：“我被囚禁在这方寸之间，已经十五年了！”
　　“我幼时也曾得到父皇的宠爱，母妃的呵护，也曾打扮得如你一般高贵。而这一切都被武媚娘亲手撕碎。
　　如今她的女儿你，享受的这一切，都是她肮脏手段得来的。
　　我永远忘不了那年冬夜，下着大雪，天特别特别冷。
　　没有人给我们送炭火，我和义阳姐姐被冻得发抖，抱在一起，也不能暖和半分。
　　外面突然燃放起烟火，喧闹的声音，都传到掖庭。
　　有人送来了一筐炭，说是皇帝赏赐。
　　后来我才知晓，烟火也好，炭火也罢，都是因为你出生了。
　　大唐最尊贵的小公主，你不该窃取我的人生！”
　　高安公主越说越激动，她再也控制不住恨意，“今天，我要让武媚娘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小妹！住手！”义阳公主来不及阻止高安，不过她的喊声让太平回过神儿来。
　　太平闪身躲过朝她扑过来的高安公主，冲出屋门，往黑暗中逃去。

作者有话说

　　萧淑妃的两个女儿都被关在掖庭十几年，后来也还是被杀了，史书上也不过寥寥几笔，就勾勒完了两位公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