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盖弥彰》Phoebes

35、第三十五章

　　旅馆里。
　　王璟把花洒拿下来试试冷热水，旅馆靠近陆书禾的学校，专门给特种兵大学生准备的，价格低廉但是安全。
　　这明显也没什么人专门负责打扫，花洒上残留着不少脏兮兮的污渍，饶是家里环境不好的王璟看了也皱眉。
　　这老板是光租床铺，其他的一点儿不管呐！
　　“怪脏的，今天也没出汗，接水凑合一下吧。”王璟踮脚把花洒挂回去，同陆书禾说。
　　没有回应。
　　王璟随手把用过的纸丢进垃圾桶，正疑惑着某人怎么还不回答时，扭头撞上一脸八卦的女生。
　　陆书禾眼冒精光，两只眼睛睁得滴溜圆，眉毛轻挑，一双嫩白修长的手虚掩下半张脸：“说说看，怎么个事儿？”
　　好啊！她辛辛苦苦拎了一路的包，不关心她的手累不累，反倒问起这些有的没的了。
　　“什么什么事儿？你说话怎么含含糊糊的？”王璟隔空虚指陆书禾脑袋，轻点一下打趣道，“洪老师要是知道你这样不得气死？她的得意门生讲话连基本的逻辑都没有。”
　　陆书禾趴在床上，小腹比先前好多了，可能是穿少受凉了。
　　她悠哉游哉接过王璟递过来的水杯，看着浮着白沫的黄褐色液体，不免咂舌。“就沈嘉名啊，你感觉不到吗？”
　　感觉不到吗？
　　手心还有水杯的余温，指尖也残留着一丝苦涩的药香，窗户外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仿佛在慢速播放。楼下对面支小摊卖炒栗子的中年女人坐在一张很小的板凳上，眯缝着眼，一只胳膊撑在铝制铁盒上，莫名地让她想起家里的妈妈......
　　“还行吧，我觉得他挺好的，很有礼貌也有责任感。”王璟唰地一下拉上窗帘，室内瞬间变得明亮温和了。
　　陆书禾起身去涮杯子，嘴里嘟囔着要吃点儿甜的，这药齁苦。
　　今天一天也累极了，王璟还想着一会儿一起聊聊天再睡的，结果在床边躺着躺着就没了意识。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站在高楼上，脚下是朦胧的七彩的云彩，软绵轻柔，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去好好地放松一下......
　　“王璟！王璟！快醒醒！”
　　王璟的肩膀被拍疼了，梦里的自己也刚刚踏出一步，就被大喊大叫的陆书禾吵醒了。
　　“这不是还早吗？”王璟睡眼惺忪，眼睛还蒙着一层水汽，模模糊糊地看陆书禾好像也才醒不久，“你怎么......”
　　“洪老师，洪老师出车祸没了。”
　　......
　　一片无言。
　　陆书禾的嗓音带着刚起床的惺忪和悲痛的哭腔。
　　“王璟，洪老师去世了。”女孩儿又重复一遍，哭腔直冲王璟的大脑。
　　洪老师？
　　是那个上课笑眯眯，经常给学生们带小零食的洪老师吗？是那个松弛有度，温柔善良的洪老师吗？是那个知道她家境不好，没有像其他班级一样公示贫困生补助人员的洪老师吗？是昨天晚上两人打趣时无意提到的洪老师吗......
　　她明明才四十多啊，去年才评上了特级教师，听她说家里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丈夫是军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不对劲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她假期前才看到洪老师的朋友圈，是一张三人合照，计划出趟远门旅游，说是要奖励孩子考试进步。
　　“我看看，手机我看看，聊天。”王璟有些慌乱，莫名的，眼泪就掉下来，毫无预兆，狠狠地砸在手背上，溅起一朵小小的银花。
　　对话框里明晃晃的事实，王璟非不信邪，往上拉再往下滑一直刷新，但是对话就到此为止，对面的曹老师在表示自己后面有课后就离线了。
　　眼泪哗啦啦的，一串串往下掉，脑海里走马灯一般循环过去的点滴：她的笑，她的小动作，她批评学生时严厉的面容，她娟秀的字迹......
　　陆书禾也早已经泣不成声。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言，一个跌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沙发上。
　　“收拾收拾吧，今天天气很好。”王璟努力压下心中悲痛，僵硬地洗漱，然后换上衣服。
　　很有默契的，两个人都换了便服，穿的运动鞋和板鞋，单扎一条马尾。
　　“回去吗？”陆书禾率先提起。
　　“回的。”王璟对着镜子看看红肿的眼睛，用冷水敷了一分钟，迅速收拾好了行李。
　　谁也没问，谁都没说，两张票都是回青阳的，上午九点四十，最近的一个班次。
　　阳光真刺眼啊，王璟拖着行李箱站在旅馆门口等出租车，透过指缝看向天空。陆书禾也略显呆滞，摸着手机，把这个噩耗发在班级群里告知同学们。
　　愣愣地盯了一会儿后王璟缓缓收回目光，赶巧看见马路对面的熟人。
　　双方都没有昨天的热情，连张毅也稍低垂着脑袋，无力地摆弄着手机。
　　最后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都开往高铁站的方向。
　　四个人是一班车不同车厢，在车站检票口几个人互相点头示意了以后就再无其他交流。
　　“学姐好像哭过，我看她眼睛红红的，有点儿肿。”张毅不是洪老师的学生，但也略有耳闻，她是年级里很优秀，对学生很温柔的一名语文老师。
　　沈嘉名把背包放上架子，顺便帮邻座阿姨抬了手行李箱，顺口气坐下。
　　他看到了，她情绪很低落。印象里，她是洪老师的课代表，相处时间少不了，感情肯定比普通学生来得深厚。思及此处，沈嘉名又开了瓶矿泉水。早上一觉醒来就有相熟的同学发了消息给他，他和张毅赶忙收拾行李打车赶回青阳，意料之中和两个女生同行。
　　风泽山海：学校附近怎么会突然出车祸，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没没没没没没米：世事无常啊，洪老师就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有辆汽车直冲冲撞上去了，路边围栏和杆子全断了，连着洪老师也被撞倒了，当场......
　　风泽山海：酒驾？
　　没没没没没没米：应该是了，可惜了洪老师了......离学校最近的一个路口，又不是上课时间，只有她一个人，所以被发现得也不及时，肇事司机逃逸了.....学校怕影响太大，对学生瞒了好几天，我也是今天才听我弟弟说起。
　　风泽山海：已经安葬了吗？
　　没没没没没没米：听旁的老师说已经安葬了，买的上好的一块墓地，在金郊那块。
　　风泽山海：好，谢谢！
　　没没没没没没米是他初中时候还说得上话的一个男生，这个男生的弟弟正好现在在青阳读书。
　　青阳金郊。
　　很荒芜的一块地方，守墓人坐在矮凳上纳凉，大中午的日头正毒，前两天刚送来一个，听说是名教师，昨天来了不少学生模样的来送花，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见惯了这场面，自己没读过几年书，对老师没啥感情，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早早地离开了青阳，几乎不联系。他平时就爱坐着，看看来扫墓悼念的人，再看看碑上的人名。
　　大老远就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外头来了四个年轻人，两男两女，都低垂着脑袋。
　　墓碑上仅简简单单的姓名，不是谁的孩子不是谁的母亲也不是谁的妻子。她就安静地缩在这里，是完完全全的自己。
　　碑文言简意赅，王璟一眼看出是洪老师的文风，温暖隽永。
　　买了洪老师最喜欢的郁金香，粉嫩的花骨朵儿紧紧抱在一起，在各色菊花中很是扎眼。
　　知道洪老师喜欢郁金香是在教师节的时候，班里同学几乎人手一枝花要送给老师，她三番五次推辞，最后只接下了两支郁金香，其他的叫学生们带回家去好好养着。
　　花香浓郁，王璟却好像闻不到，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也不觉得热，微凉的风扫过猩红眼皮，为往生的人送去虔诚的祝福。
　　三人轮番献了花，又静静站了一会儿。
　　碑前已经有不少花束，想来是她带的学生送来的，端端正正地摆放着，每一朵都向上向阳，鲜活绚烂。
　　守墓人摇晃着蒲扇，看着两对男女步履沉重地走出墓地大门，又叫了两辆车朝两个方向驶去。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来电话了。
　　“爸？五一我加班呐，你问问大姐空不空吧！”男声透着一股不耐烦，电话那头还有若隐若现的笑声，男的女的大人的孩子的。
　　老头儿颤微着点头，说好。
　　老头儿没给大女儿打电话，日头太毒，晒得他没力气。
　　回青阳的事情王璟没和家里说，省得又闹得鸡飞狗跳，说她乱花钱。她就暂住陆书禾家里，陆鹤假期有事留校。
　　书禾父母也不经常回家，这不，五一假期去过美好的二人世界了，留下两个人互相品鉴对方的厨艺。
　　“陆！书！禾！”王璟夹起一片香菇，示意厨房里那人赶紧出来。
　　“咸啦？”陆书禾手里还捻着两瓣蒜，看着厚如手机壳的香菇切片，捧上笑脸。
　　刚刚试菜咽下一口齁咸的香菇青菜和一勺淡如凉白开的虾米冬瓜汤的可怜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你！安心坐着！”
　　王璟说话间就撸起袖子往厨房冲。两人本来说好轮流做饭，一直吃外卖不健康，谁料陆大小姐是一点儿不会呐！
　　陆书禾又贼兮兮地拽王璟的袖子，左右拉扯：“哎呀好小璟，我最最最喜欢吃你做的菜了，我去收拾一下桌上的残次品哈！”
　　手起刀落，锅热下油，葱姜蒜调料大火出味儿，肉片爆炒，少许老抽上色，再撒点儿草料均衡，最后熄火装盘......
　　王璟也只会几个简单的菜，但是触类旁通嘛，总比难以下咽来得好。
　　“后头晚上的票吗？”陆书禾主动起身添饭献殷勤。
　　“下午，五点多的，你是晚上啊？”
　　“我晚上八点的。”
　　这顿饭在陆某人止不住的赞美中缓缓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