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师日记》竹灯未明

2、我想了解她

　　她住进来近一周时间我们只见了一面。二十出头的年纪，想象力再匮乏的人也会由那光滑红润的脸颊联想到苹果。但无一例外那些青春洋溢的面孔不出一个月都会变得干瘪，像凋落的花瓣，花期短的让人心疼。从入职开始，我有意无意的去忽视掉无能为力的共情瞬间，目睹着天使一点点消耗掉生命力的确残忍。
　　我没有和她多做交流，反而她和护士的接触更多。我在做记录时注意到她的目光，热烈明亮、充满好奇，全然不同于人们刻板印象中的精神病人。郑玥齐，二十岁，精神分裂症严重影响正常生活，被家人送进医院。不过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她发病的样子。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温温柔柔，笑起来像棉花糖一样甜。原谅我匮乏的语言表达，她给我的感觉和我童年冬日的棉花糖一模一样。阴冷破旧的病房与常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走廊里，她像束暖光似的照进来。但是不知何时这光总会变黯淡。别说我悲观，我只是不想对小概率事件报以希望。
　　护士们常在聊天时提到她，言语间流露出感慨与惋惜。时不时有惊叹声穿过人声嘈杂游到我耳边。出身优渥、家庭重组、财产、虐待等字眼，让她的脸于我脑中两年或者五年前相同境遇的病人的脸恍惚的重合。
　　这天傍晚我吃了晚饭，打算去一趟她的病房。
　　房门虚掩着，我轻敲了两下，没有回应。但隐隐能听到她的笑声，像森林深处的仙子在嬉戏。每天是必须巡房的，她的情绪也一直稳定，于是大声喊了她几次没得到回应后，我侧身穿过虚掩着的门进入房间。
　　她背对着我坐在低矮的窗台前，房顶过亮的白炽灯为她周身勾勒出明亮的轮廓。好奇心驱使我走上前查看，桌上摊开放着一个笔记本，四角画了卡通花朵点缀，色彩缤纷的像彩虹糖。画面中间像有意留出来的空间，女孩对着泛黄的纸张发愣，仿佛那片空白正在播放着只有她能看到的喜剧片。不准确，与其说是由滑稽引发的忍俊不禁，更像是深深被某个新奇的世界吸引，发自内心的微笑。
　　可能是我的白大褂过于显眼，她的专心好像被我打断了。我有些惋惜的发现她那少见的咧嘴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初见时完美礼貌的微笑弧度，挑不出任何错。我心里不是滋味，一是由于自己的私心打扰了别人有些愧疚，二是想到即便健康状况已经到了住院的地步，还是没能放弃她那环境塑造的边界感。
　　要我说，这是一次毫无帮助的巡房检查。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敌意和防御，可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她不可能信任我。好吧，小年轻们才爱提第六感，我只是不愿意承认她这一次看我的眼神并没有一如既往的亮晶晶罢了。病人刚刚应该是出现幻觉了。可是如果在幻想世界里她那样幸福自在，那个冷漠、要被名为“正常”标尺的处处衡量的现实世界对她来说有什么益处呢？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好了，我又不是新入职的实习医生，不要再有这种幼稚的想法了。
　　可是那天我看到她站在墙角，用手挡着嘴巴对冰冷墙壁诉说着什么，那一刻我确定我的心剧烈的跳了一下。墙角地面长了黏糊糊的植物，会弄脏她漂亮的鞋子，于是我联想到那次在水房偶遇她刷鞋，缺乏锻炼和阳光照射的胳膊细的吓人，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身体缺陷，只是那苍白的小臂和她红润的脸反差太大。病态的证据被盖在外套下，以至于我的大脑开始追问那抹笑后面藏着怎样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