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灯如昼》李观妙

2、游春

　　2.
　　游春，女，大约十九岁，也可能十八，徐照眠不清楚，江城大学法学院大二学生，现任院团委学生会主席一职。曾获荣誉，在徐照眠通过年级群知道的范围内：作为她们这一级的新生代表在本科生开学典礼上讲话、“贸仲杯”国际商事仲裁模拟仲裁庭辩论赛“最佳个人辩手”、救助两名溺水儿童获江城市“见义勇为”奖，可谓“履历华彩，才华横溢”。

　　如果徐妈妈知道自己女儿是和这样一位优秀学子同处一方屋檐下，一定会觉得几天前的担忧多余，转而兴高采烈拍手：“见贤思齐、择善而从、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她女儿这是命里有贵人，租房眼光真好！

　　可惜，徐照眠不会告诉她妈。

　　徐照眠其人，用她前室友的话来形容，就是“一潭死水，毫无斗志”。每天的课，能上就上，不能上就睡觉，考试的话，能过就过，不能过就补考，再不济退学，总之不会给自己一点压力。

　　这样的徐照眠，在知道自己的室友是大名鼎鼎的“游春”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地方不能呆。

　　“怎么偏偏是她呢。”

　　可不呆，也没办法立即走，她这才搬出来，屋子都没收拾全，假如又和她妈说换地方，她妈非得把她祖宗十八代都骂出来。

　　是的，她妈并不像表面那样任何事都依她。

　　徐照眠叹了口气，望着眼前的麻辣烫，顿时觉得食欲全无。可满满一大碗，不吃又实在浪费，心不在焉地塞了几口，徐照眠收拾垃圾回屋。

　　两人的房间是挨着的，呈直角。

　　徐照眠习惯性直走，按住门把，又顿住，退后两步转向自己的房间。

　　门上挂着一个蓝色的木牌，据房东奶奶所说，这是她外孙小时候看卡通片后制作的玩意儿，上面用彩色蜡笔写着“宝宝の房间”。

　　虽然是宝宝的房间，面积却比隔壁主卧大了将近五、六平，徐照眠不知道游春先选，为什么还选了小的那间，明明价格没有什么区别。

　　“哎，你吃完啦。”

　　隔壁的门忽然拉开，伴随着问候，惊得徐照眠一颤。

　　她转头，微笑：“嗯，刚吃完，你怎么……”

　　游春换了衣服，一套居家的浅蓝色长裙，黑色长发松散地盘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

　　“我刚刚忘了告诉你，我们楼下的垃圾箱是实行垃圾分类的，所以你得把你的外卖盒扔到那个……”

　　“黑色的垃圾桶里？”

　　“对，对，我还以为你没注意到呢。”游春不好意思笑起来。

　　如果房东奶奶没提醒，她还真注意不到，毕竟没有强制要求，在室内就认真实行垃圾分类的人真的很少见。

　　“注意到了，还有洗手间，我看你的用品分类也很整齐。”不是所有东西都乱七八糟堆在柜子里或盆架上。

　　游春的个人习惯是偏洁癖的，但她这样要求自己，不能这样要求别人，因为对别人来说，整齐很好，不整齐也很好。

　　“这个你不用按我的来，”游春说，“待会儿我去挪一下，你好放东西。”

　　“顺便商量一下怎么做卫生吧，不然一直是你，我都不好意思。”

　　徐照眠觉得两天刷一次厕所是有些勉强，但如果对方能做到，她就能做到，她不是不喜欢干净。以前在学校，是因为室友老是忘记执行，她才也不想打扫。

　　新室友大概是从奶奶那儿听说了她的习惯，这会儿主动提出来，游春心里无疑是高兴的。

　　“好！那等我做一个ppt，我来找你行吗，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游春发出猛烈交流信号。

　　徐照眠：“……行。”

　　算了，先把基本的规矩确定，这样才方便以后各自生活，互不打扰。

　　*

　　游春要准备的其实是明天早八的英语pre，原以为做ppt加上六分钟英文稿，一晚上都费力，没想到发现了可重复利用的资源，她只需要把自己上次有关“表情包是否侵犯肖像权”的观点汇总就行。

　　掐着点完成任务，游春去敲隔壁的门。

　　徐照眠换下了刚刚那套大咧咧的老头衫和花短裤，穿一件白T和黑色及膝运动裤，整个人明净秀气。见人来，笑了下，侧身：“这么准时啊？”

　　“还没收拾好吗？”游春也笑，跟着进屋，才发现房间里不仅温馨整洁，还充斥着浓浓的少女气息。

　　“哈哈，以前大一的时候买的，比较喜欢，现在只觉得浪费钱了。”徐照眠的床上摆着一圈的卡通玩偶，认得出的有叮当猫、懒羊羊和小猪佩奇。

　　她刚刚忘记把这些摆放规矩，现在被人看见，加上她那套不合适的粉色被单，怪尴尬的。

　　“挺可爱的。”游春却说，笑盈盈的眼睛令徐照眠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招呼人坐到窗边的小沙发，自己则坐在对面的床上。

　　明亮的吊灯，充足的光线，相近的距离，两人这才第一次真正看清各自室友的模样。

　　原来游春的左边额角处是有一块倒三角小疤的，虽然不足以影响美貌，但也实在可惜。

　　至于徐照眠，你能想象吗，她的右眼眼角处，竟然有一颗小小的、像爱心一样的红痣。

　　“咳……那个，一直没有问，你叫什么来着？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徐照眠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这会儿“恶人先告状”，没想到对面笑了笑，回道：“可能是有些眼熟，我叫游春，游子吟的游，春天的春，江大法学院大二的学生，你呢，是徐照眠吗？”

　　徐照眠瞪大眼睛。

　　游春：“刚刚在客厅，没记起你，回房想了想，原来你是军训时，坐在边上的那个女生。”

　　大一开学军训，在其他人挥汗如雨，太阳下站军姿的时候，徐照眠因为腰伤，坐在树荫下乘了十九天的凉。

　　忽然之间更尴尬了，还以为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原来是因为自己偷懒太过显眼。

　　徐照眠：“哈哈，那个，算了。原来你就是游春啊！那个很厉害的游春？全年级都听说过你的大名诶！真幸运，居然和你当了室友！”

　　这般浮夸的赞赏，游春笑而不语。

　　徐照眠：“……对了，忘了说正事，我是这样想的，各自的房间归自己，至于厕所，一三五你，二四六我，星期天就算了。客厅和厨房呢，周二你，周五我，一周两次也差不多，反正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上课，如果之后发现不行，我们再分配，行吗？”

　　所谓先发制人，徐照眠先说，对方就得基于她的意愿进行更改，而不是她跟随对方的想法。

　　游春是为了这事儿来的，自然也有自己的主意，等徐照眠说完，她便道：“厕所没问题，至于客厅和厨房，周日可以加一个大扫除吗？不止处理垃圾。”

　　“你可以我就可以。”徐照眠回答得很快。

　　游春便笑了，真正从眼底溢出的笑：“那我们这算达成合意了。”

　　合意，合同最基本的考量，合同当事人共同的真实意思，民法考察重点，上学期院长出的期末论述题。

　　徐照眠微笑点头。

　　她上学期的合同法险些挂科。

　　两人的基本规矩定完了，游春带徐照眠去浴室。其实游春没多少东西，收拾收拾也就占一格柜子和一层盆架。反观徐照眠，从洁面的到身体乳，几乎每样东西都有两套。

　　“我妈，她老觉得我买东西不会算满减，所以这些东西她来买。”

　　徐照眠十分不好意思地把洗浴用品从篮子里挑出来，一件件一瓶瓶，没一会儿整个柜子和盆架都塞得满满当当。

　　游春笑，并没有说什么。

　　等徐照眠收拾好，游春就回房间去了。徐照眠则顺便洗了个澡。

　　哗啦啦的流水冲刷掉一天的疲惫，徐照眠心神愉悦地回屋，靠在窗边的小沙发上，腿翘床上，放上一首轻音乐，再泡一壶安眠的百合茶。

　　“舒服。”

　　茶香从某茶楼高价买的紫砂壶中泄出来，徐照眠坐直身子，把倒扣在盘中的小茶碗翻面朝上，很有仪式地烫了下杯，才重斟一杯，细品慢赏。

　　其实，怎么说，也就那味儿。
　　但胜在一个无人打扰的自在以及咸鱼躺平的快乐。

　　徐照眠笑眯眯喝了六杯，半晌，想起自己上厕所的习惯，赶忙打住。

　　小酌怡情，小酌怡情。

　　游春回到房间，原本收拾收拾也可以睡了，没想到接到家里的电话，弟弟游平安皱着一张小脸对她道：“姐姐，我都无语了，游康乐一晚上要上三次厕所，次次都让我陪她！”

　　游平安和游康乐是一对龙凤胎兄妹，今年七岁，正上小学一年级。其中，游康乐由于小时候喜欢尿床，被她妈妈反复斥责后，养成了睡前必须上厕所的“好习惯”。

　　“乐乐怕鬼，厕所又在楼下，你帮姐姐陪陪她嘛。”游春望着视频里许久未见的脸，不由有些心酸，“妈妈今晚夜班吗？”

　　只有母亲夜班的时候，这两个小孩才会独自在家，妹妹才会老是睡不着。

　　“对呀对呀，妈妈昨天换班了。”游平安说，噘起的小嘴还没放下去，“姐姐，我不想陪游康乐上厕所啦，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好想姐姐的。”

　　游春也很想回家，但暑假这么长，怎么行。

　　“再过一阵就回家啦，”游春说，伸出食指点了点屏幕中小男孩的眉心，“游平安，你呢，是哥哥，上次不是说可以帮姐姐照顾妹妹吗，怎么现在就不耐烦了？”

　　“我没有不耐烦啦！”游平安冲着屏幕解释，转头见游康乐急冲冲开门出来，忙拿着手机往楼上跑，“我先和姐姐说话的，我还没和姐姐说完，游康乐你不许抢！”

　　“姐姐！让我说一句嘛！”

　　视频里的两个小孩你一嘴我一嘴争起来，游春无奈，笑着和他们每一个人都聊天。等聊完，哄完睡觉，差不多快到十二点，夜已深沉。

　　游春抱着睡衣，小心翼翼去洗手间，决定只是擦一下，省得水声吵到徐照眠，没想到正好碰到徐照眠从厕所出来。

　　“还没睡吗？”游春惊讶问。

　　徐照眠一脸苦色：“茶就是茶哈，再安眠喝多了都睡不着，我出来上四次厕所了！”